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两处寒》作者:Susceptable   文案:   天与秋光,转转情伤,   探金英,知近重阳。   薄衣初试,绿蚁新尝,   渐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   黄昏院落,凄凄惶惶,   酒醒时,往事愁肠。   那堪永夜,明月空床。   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青梅竹马 怅然若失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今英 ┃ 配角:长今,闵政浩,阿烈,严妍,尹然 第1章 第一章   一步一声唢呐,在荒凉的小路上。   当送葬队逐步接近京畿,各种声音杂遝起来,渐多的行人望向他们的眼光是厌恶,于是乐器吹奏的声音慢慢地变小。仔细听,甚至带有些惊慌。   惟有扶棺的两名女子神色不变。   走在前头的女人有张好看却苍白的脸,一路看似摇摇欲坠,幸有身边的孩子搀扶,女人才能维持步伐一路向前。她不时低下头来,轻轻抚着孩童孱弱的肩膀。   「我们到了。」   棺木停在朱门深户前,门上的匾额写着大大的崔府两字,正是掌控全朝/鲜经济命脉的崔氏商团祖宅。送葬队似乎没想到会是这麽大的排场,个个瞪直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这时女人已叩了大门,不一会即听闻脚步声由远而近,名闻天下的大商人崔判述竟亲自出来迎接。   就算没见过崔判述,但任何人都可以一眼辨别出站在眼前的是崔判述。传闻崔判述腰间总是挂着两把钥匙,一金一玉;金钥匙锁着崔氏商团靠着贸易赚来的金银财宝,玉钥匙锁着朝中达官贵人与崔氏来往的帐簿。人们都知道,光靠贸易是不足以让崔家发迹,与朝廷官员的密切往来,才是崔氏真正的护身符。   「这就是我可怜的二弟吗?」只闻崔判述一声叹息,将手搁在棺木上,良久没有说话。   「大哥,良述他回家了。」女人的声音虽然哀伤,却散发着坚定。   「是的,他回家了,只是我没想到他终究以这种方式回家。」崔判述压低了眉眼。「从小大家就说良述不像个商人,对做生意一窍不通,经书却是背得滚瓜烂熟,大家都说崔家出不了商人,或许可以出个状元……没想到这名状元却不去考试,反而躲到乡下去做个穷教书的,结果教成一身病,最后竟是这样子回来……」   「这是良述自己的选择,我相信他从不后悔。」   「或许吧,可是我还是捨不得他这个弟弟。」崔判述哽咽了会儿,终于抬起头来。「嬉媛,谢谢妳特地把良述的棺木运回,今后妳和孩子有什麽打算?」   「良述在乡下还有些薄产,我打算跟今英回去,过着以往平澹的日子。」嬉媛将孩子拉近了身边,目光尽是温柔。   崔判述却摇了摇头。「不如妳就和孩子留在崔家,这裡也不多你们两口人吃饭。」   「不,留在这裡只会给大哥添麻烦。」   「妳一个女人还带着个孩子,要怎麽谋生?」   「我想总会有方法的。」嬉媛说完话后,勐然咳了一下。   「我都忘了这时节的朔风最凛冽,还让妳一直站在外面?」崔判述连忙示意队伍将棺木抬进去。「先不讨论这些,妳就等到把良述的事情办完后再好好考虑。」   嬉媛点点头,伸手拉着身边的孩童,一同跨入了崔家大院。   今英紧握母亲略带冰凉的手,跟随前方陌生的大伯父走进崔家宅第。少了以往所见的大片绿色,眼前建筑是整齐划一的漆黑,一路上静得连风吹过叶梢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今英只觉得这个地方,很冷。   ---------------------------------------   冬日的风冷得刺骨。   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更凝重得令人摒起呼吸。   「妳怎麽会这麽煳涂,竟然让这事被人发现了!」崔判述涨红了双眼,不一会儿又压低声音。「那名宫女现在处理得怎样?」   「已经喝下了死药。」崔成琴的语气裡带有一丝发抖,但她仍握紧双拳硬撑着。   崔判述鬆下一口气,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妹妳在的地方是御膳房,是我的势力所不能伸展到的地方,在那儿的一切只能靠姑母和妳自己。妳将来是要继任最高尚宫的人,不容许有一点儿的闪失,崔家有一半的命脉可是在妳手上。」   如外界所猜测的,崔氏商团的发迹与皇室有密切的关係,而崔氏与皇室的连繫来自于宫庭内的御膳房。御膳房的工作看似低微,却掌管着皇室成员的口腹之慾,于是御膳房裡的最高尚宫也可说是最接近天听的工作。迄今为止,崔家已出过六位最高尚宫,这也是崔氏不可动摇的证据。   但眼前最有可能成为第七位最高尚宫的崔氏女子,神情裡却无一丝喜悦,更多的是对于崔氏的厌恶。   「大哥,难道我们不能用堂堂正正的手法?」想起自己的卑劣,崔成琴语调裡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堂堂正正?妳认为崔家上下有哪块地方是乾淨的?我们一出生即淌着崔氏的血脉,注定要为这个家族尽心尽力,还有谁能像良述一样这麽天真……」忆及死去的兄弟,崔判述又再度黯然。   崔成琴眼中曾有的一丝光芒,也跟着熄灭下去。「我想去看看二哥。」   崔判述点点头。「他的妻子嬉媛也来了,现在受了些风寒,正在内院调养。」   看着小妹发颤的背影,崔判述虽是不忍心,却还是得说出实话。「回宫后要小心点,虽然姑母是最高尚宫,但还是要看提调尚宫的脸色。妳这次动用关係,已经让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还有,」崔判述不知有没有看见崔成琴脸上的一滴泪珠?「我们都该学会,冷漠无情。」   「今英,书读完了吗?」   「是的。」听到母亲的声音,今英阖上/书本跳了起来。「母亲您的身体不好,为什麽不进去休息?」   嬉媛沉下了脸色。「今英我跟妳说过多少遍,女孩子行为举止皆须得宜,妳刚才可有做到?」   「母亲教训得是。」今英垂下头,不敢作声。   摸着女儿的头,嬉媛逐渐放软了声音。「那麽今天的书读到哪儿?」   「正读到《诗经》的<郑风>。」   「很好。」嬉媛说完话,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今英见着母亲苍白的脸色,连忙将人扶至屋内,又伸手探了探额头温度,才放下心来。   「如果今天妳是个男孩子……」嬉媛的手抚上今英的脸颊。「就算有天娘真的离开了,也会觉得很放心。可惜今英妳是个女孩儿,娘离开后妳要看什麽谋生?也只能居住在崔家仰人鼻息……」   「母亲您不要说了,大伯父对我们很好。」   「那将来妳得十倍百倍的还给崔家……」嬉媛话说至一半,又勐烈咳了起来,慌得今英连忙起身。   「母亲您先不要说话,我去煮点小米粥给您喝,喝完后您会觉得身体舒服些。」   望着今英那匆匆离去的瘦小身影,嬉媛顿时感到喉头一阵哽咽。这麽懂事又聪明的孩子,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如果有天她真的不在今英身边了,这孩子又会变得怎样呢?   因为今英太聪明,所以她总用最严苛的标准要求着,深怕这孩子一不小心就走上了岔路。但也因为这样,今英养成了稳重内敛的性格,尤其在良述去世、她又病倒之后,今英比以前更沉默了……   如果她真的走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明白这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網上看了許久,沒看到滿意的,自己動筆快多了。= =   河什麼蟹的最難吃了~ 第2章 第二章   或许是太过劳累,嬉媛这一卧病竟足足躺了两年,且身体状况愈来愈差。若不是挂心唯一的女儿,恐怕早撑不到此时。今英心底也朦朦胧胧有个底,只表现得更加乖巧,不让母~亲烦心。   但崔家的仆人见此颓势无油可偕,竟不理会崔判述交代,放这母女二人在后院自生自灭。所幸今英向来吃苦惯了,做些杂事还难不倒她,嬉媛亦不愿与人计较这些事情,本是寄人篱下便无理由要求更多,何况崔判述为了她的病也没少过汤药,只是苦了今英要每天熬药给她喝。   而嬉媛之所以还拖着这破/身子,就是为了看女儿一点一滴地出落得伶俐剔透。这两年间今英长高了不少,不再是乍来时那瘦弱模样,举止也逐渐染上崔家的大家风范。   只是有时今英的眼神会显得迷离,除了看顾她外总是望向窗外的一片蓝天,今英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那逐渐属于她无法知道的世界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书帖上的〈黍离〉诗字迹端正,今英一笔一划耐心抄写,偶尔静静凝视眼前深沉的墨色,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能把〈黍离〉念得如此抑鬱顿挫,豪气丛生。她听得出他有满腹的志向,她更打听出他的名字──闵政浩。   今英敛起眼,这个名字她只敢在心底默念着。如同她总故意在某个时刻『凑巧』去找大伯父拿药,默默地躲在云母屏风后听大伯父与当朝的闵大臣之间辩论,偶尔听见闵政浩插上一两句话,都是极有见地的。   闵政浩可以谈诗,亦懂作画,对经商之道更不含煳,任何人都会知道他的出色。只是他神态之间总有股鬱鬱难伸之气,就如她今天在屏风后听见闵政浩吟起〈黍离〉,当场顶撞自己的父亲和她的大伯父。   谓我何求?她想起闵政浩念到此句时低沉的眉宇,也悄悄窜上了自己眉间。   如果有朝一日能与他正眼相对,她一定要问闵政浩,他想求的是什麽?   ------------------------------------------   崔家大门外,奴仆悄悄将门外灯笼罩上一层红纱套,隐隐透露出低调的奢华,今日是御膳房最高尚宫返回崔府的圣恩日子。在外人难以窥见的宅第内,早已大肆张灯结綵。   崔判述立在厅内一旁,对着上/位的中年女子恭敬福了个安。「姑母辛苦了。」   中年女子精緻的眉眼,到此时才微微露出笑意。「你年纪轻轻就要维持崔氏商誉,也不容易啊。」   「这一切也全靠姑母帮忙。」崔判述从怀裡拿出一本帐册递上。「这是最近和崔氏商团来往的交易名单,我们已成功笼络朝中多数大臣……」   见着姑母与哥哥热切讨论着,崔成琴找了个理由借机离席。走在漫无尽头的漆黑长廊,再过几年,自己也要承担如今这厅裡面所商议的一切啊!那麽是否能让她再保有几年的纯真?虽然从害死明伊的那刻起,她的人生就已沾染了洗也洗不去的污点……   「怎麽会有人用热水煮粥?」   「像她那样用小瓮熬粥要多久?这也太花功夫。」   「管得着?反正不是叫我们动手就好。」   小门外仆人的议论,吸引了崔成琴注意。现在未过晌午,姑母与哥哥也不知商讨大事至何时,厨房裡头怎会有人?   走近一看,崔成琴才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边上忙碌着。   小炉子上正滚起沸水,有个孩子正蹲在一旁搧火,另一手搅着瓮裡的粥。那脸上的诚心与专注,虔诚地令崔成琴忘了自己刚才的悲伤,只是注视着那小瓮──   闻到粥的香味,今英停下搅动,连忙进厨房拿了块布将小瓮抱起,将米粥倒入陶碗中。除了液体流动的声音,她还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妳在这裡做什麽?」   面对由头顶上传来的质问,今英并未即刻回答,仍专注在手上捧着的小瓮。   「一般不是都用冷水煮粥吗?为什麽妳要先把水烧开?」   「水滚后再放米,煮出来的米粒咬下去口感特别好,煮的时候也不会煳底。」   「这方法是谁教妳的?」   「没有人教我。」   「妳叫什麽名字?」   直待事情做完,今英才抬头看向来人。对方衣饰的缛丽让她心底暗暗吓了一跳,却也不忘该有的礼节,同时思索着崔家何时多出这麽一位华贵的夫人?「我叫崔今英。」   「今英……」女子陷入深思的神色,望向眼前彷若熟悉的轮廓。「崔今英……难道妳是良述的女儿?」   「您知道我爹?」   「我是妳的姑母。」崔成琴低下/身子,慈爱地摸着今英的头。「这应该算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看着对方眼神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柔,今英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姑母。崔成琴微愣了会儿,随后扬起一抹微笑。   「成琴,妳在这裡做什麽?」   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崔成琴收敛了眉眼间多馀的情感,深深地一揖。「娘娘怎会寻来此处?」   「这个女孩儿是谁?」最高尚宫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儿,在低首垂眉中有股隐隐的气度。   崔成琴头也不抬地答道:「只是个下人,刚才见她在这裡烧水,就说了她一两句。」   今英好奇着这位刚认识的姑母怎会隐瞒她的身世,却也没有辩驳。方才那短暂的交流,今英着实感受到姑母仍是为自己着想。   崔成琴不作声,只是跟着最高尚宫走了。或许只是为了今英眉眼间的一点倔强,像极了她心比天高的二哥,所以她顺口撒了个谎,不希望她捲入如漩涡般的斗争当中。   也许,这是为她最后仅存的一点良心。   「可惜,大概是无望了。」嬉媛躺在床榻,用一双冰凉如水的眼睛静静说着。   她看向趴在床畔的今英,即使是睡梦中,眉毛也不安心地拧着,多久没见着这孩子的笑容了?嬉媛一想,竟是天长地久。   「今英,起来了。」嬉媛虚弱地推着今英手臂,换得对方的勐然惊醒。   「娘,什麽事?」   「帮我去请妳大伯父过来。」看着今英不解的神色,她却不能再多解释什麽。「我有要事与妳大伯父说。」   娘/亲此番的语调不若往常,究竟想跟大伯父说些什麽?低头疾行的今英,却赫见眼前出现一双长靴。   「是崔小姐?」那张总隔着帘幕才得见的脸,如今竟在自己眼前露出盼望以久的微笑。明知只是客套的笑意,今英心裡仍突起一丝波荡。   不知该回什麽,今英只是把头低得更低了。   「其实妳我说起来也算熟人了,虽然今天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碰面。」闵政浩微微点了头。「此番我是特来向妳大伯父辞行,我将前往参加朝廷一年一度的科举考试。」   「公子也将入朝为官了吗?」   「是的,虽然会被戏称为螳/臂/挡/车,但我仍想凭一己之力来改变现在的朝政。儒生学礼明经,无非是为天下黎民所用,这也是我深藏在心中的抱负。」   今英抬头仰望这名俊朗的男子,看他眼中翻飞的壮志。立于庙堂之上,手握权柄之衡,能如此舒展自己的意志,这该是多麽令人心神激荡的事!如果能在这名男子身旁,必也能感受到相同的朗月清风吧!   「我自顾自说了这麽多,忘了崔小姐还有要事,在下先告辞了。」   「公子。」今英唤住了闵政浩,望着那双彷若尽藏天下的眼睛,今英深深的一揖。「行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輸給河蟹了,將就看看就好了……= = 第3章 第三章   「嬉媛大概是不行了。」大厅内,崔判述压低声音说道。   「真的?」崔成琴握紧了茶碗,碗内的茶针静静沉了下去。「又是这麽的一个人,去了。」   「她一直託我照顾今英这孩子,期望帮她找户好人家。」崔判述说道:「我想藉这个机会好好联姻,闵氏家族在朝中也有重要地位,加上闵家公子这次参加科举有望夺魁,就算只是做妾也行。只是那孩子满脑子的儒生思想……」   崔成琴不语,只是想起数月之前见着今英的模样,看来也是个命不甚好的孩子。   最高尚宫见着厅内两人的哀凄神色,脸上依旧一派雍容。「话说回来,我还没见过嬉媛,就趁这次去看一面。」   跟着最高尚宫,崔氏兄妹来到嬉媛住所。嬉媛挣扎起身,好不容易在今英搀扶下勉强坐起身子。   「身子难过就不用起来了。」最高尚宫微微皱眉。「妳既是崔家的人,崔家自也不会亏待妳。」   崔成琴见着嬉媛憔悴病容,不禁悲从中来,握着那双枯手说道:「以前一直没机会与妳聊聊,没想到岁月一耽搁,竟成了这种模样。」   「那麽成琴,妳就帮我好好照顾……」嬉媛说至一半又勐咳起来,今英连忙递了手巾擦拭嘴角。最高尚宫顺着一望,却望见搁在小桌上的白粥。   最高尚宫舀起一匙白粥,脸上闪过了震惊的神色,激动地问着嬉媛:「这粥是谁做的?」   「是小女今英。」   最高尚宫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深吸一口气问道。「这粥是妳自己做的?」   「回娘娘,是的。」   「全程都是妳自己动手做的?」最高尚宫看了看今英的手。   「是的。」   最高尚宫转过身,吩咐着崔成琴。「妳先将这孩子带出去,我有话想跟嬉媛谈谈。」   「可是娘……」   今英还想说些什麽,却被崔成琴拉住了手。「妳放心,娘娘不会对妳的娘/亲做什麽,先跟姑母出来吧。」   今英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其实她什麽也没听见,却已预感到这场对话将翻覆她一生的命运。   崔成琴牵着今英的手,这时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今英的模样,看那灵气的双眸及秀/挺的鼻梁。抿起的似薄刃般的唇,同时藏着冷酷与坚毅,浅一点来说是傲气,更深一点看来是寂寞。   房门打开的时候,出来的最高尚宫只是摆摆手,向崔判述说道。「刚才我说的你可记得了?马上帮嬉媛安排最好的照料。」   今英感激地颔首,连忙奔向娘/亲身边。   崔成琴上前一步问道:「娘娘,这是怎麽回事?」   看着半跪在床畔的今英,最高尚宫难得露出一抹微笑。「崔尚宫,这孩子很幸/运。」   「娘,坐这麽久了妳先躺下……」今英的手方伸过去,却被嬉媛紧紧握住。   「今英,」嬉媛虚弱地笑了笑,眼底有股雾气。「妳喜欢料理吗?」   「喜欢。」今英诚实地点头。「读书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奔驰在一片无尽的草原,澎湃却不知去向;可是料理能使我安心,听到切菜的声音、洗米的声音,总是这麽地有规律,就像水底放进了明樊一样。若说今英喜欢的事,莫过于这两样。」   「那麽妳是用什麽样的心情来做料理?」   「即使是一碗白粥,每一粒米都经过双手的淘洗,就算是年久的磁碗也再三刷洗过。我希望娘/亲吃到这碗料理时,这会是天下最美味的白粥。」   嬉媛抱紧女儿,在今英的颈后滴下了泪。「妳的料理之道是诚心,那麽就用妳的这份心意,入宫去服侍皇上吧。」   「娘?」今英愕然抬头。   「丢弃所学诗书,压下妳那颗浮躁的心,就用诚心之道入宫吧。」最高尚宫说的话言犹在耳。自幼失怙,少了强有力的娘家做支撑,又能希望今英嫁到什麽好人家?又如何希望崔氏家族为了个失怙之女而费心安排?嬉媛撇过头去,将自己埋于薄被之中。「今英,我累了,妳也去休息吧。」   今英步出房门之外仍频频回首,看见娘/亲瘦弱地不停抖动的双肩,以及开始忙裡忙外、为这偏堂忙碌起的人们,竟觉得有这麽一点不真切。好像立于寒漠之中,眼前尽是海市蜃楼的美景。   今英人生中的第一场交易,是由此刻开始。   她学会必须一点一滴付出她的骄傲和自尊,去换取她从不想得到的东西,直到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点滴不剩,也许她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崔家人。   今英付出了她该有的第一道曙光,去换取母亲最好的医疗及照顾。虽然没人跟她说过这场交易的内容,但由最高尚宫忽来的嘘寒问暖,她已然明白这麽剧烈的转变,全来自于她的一双手。   后来的后来,她憎恨过自己拥有的才华,就像她亘古憎恨着那一个人。是恨到了深处,满心作疼。   可是这时的今英,是顺着自己的意识愿意入宫。看着病榻上的娘/亲由窄蓆换成了宽床,那颗傍偟不安的心也得到了安慰,若是娘/亲开口要自己入宫,若是最高尚宫说入宫后娘/亲会得到尊贵的照料,那就入宫吧!   今英跪在最高尚宫面前,陈述自己的决定。   「那麽妳入宫后,就是御膳厨房的宫女,也是我们崔家最高尚宫的继承人,妳能担起这份责任吗?」最高尚宫威严的声音,如钟鼓般响起。   「今英一定会克尽本份。」   「入了宫之后,妳必须弃绝所有情感。妳只能是皇上的女人,也只能是崔家的女人,这是妳一辈子要顶着的天,明白吗?」   「今英明白。」   「那麽准备跟妳母亲辞行吧,过几天我会叫崔尚宫接妳入宫,妳以后就跟着崔尚宫身边学习。」最高尚宫说完话后,匆匆走了,留在依旧低头看着手背的今英。   光线透过纸门照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深长的痕迹。虽然把手移开,光线就照不到了,可是心裡深镌的痕迹呢?   「妳要入宫了?」   「是的。」   「入宫之后,一切得听从姑母的话。」   「今英明白。」   「日后我无法再照看妳了。」   「只要娘/亲保重身体,不用担心今英。」流泻如溪水的纱帘,纵使已近在床畔,帘帐外的今英依旧看不清娘/亲担忧的神情,如同帐内的娘/亲看不见今英苍白的脸色。   「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后,妳再回来见我吧。」娘/亲虚弱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在此之前,都不要掀开这一层纱帐。」   「娘……」竟是连入宫前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吗?   「既然要入宫,就要做到人上之人。唯有待在最高尚宫这个位置,妳的心才能够不受限制,娘也才能真正对妳放心。」她看着今英沉默,忽然做出某种决定的神情,于是安心的笑了。   「请您放心,我会成为最高尚宫。」今英跪在床畔,向母亲行了大礼,将泪水坚毅地留在眼眶内,进行最后的诀别。   望着今英离去,嬉媛颤抖地掀起帘幕,视线内枯瘦的手臂托着青春饱满的背影。今英,若让妳看到娘/亲这种模样,妳还会安心入宫去吗?如果娘/亲真的大限已至,至少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将是妳生存的理由。   傲气且孤索,心底却有任何人都无法触及的柔靭。今英,娘/亲已无法再为妳抹去心口那些痛苦孤独的伤口,将来或许有一个人,能看进妳的眼底望见妳,与妳同悲同喜,一定得有这麽一个人才行……   可惜,娘/亲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英一開始出場,看似便站在了人生的高點,可是關於她的父親母親,劇情中從未提及。今英的父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自幼便僅與伯父、姑母親近的人,自小便隱藏一份失溫的痛楚,其實今英也是個苦命人吧。 第4章 第四章   今英穿戴整齐,随着崔成琴踏出崔家大门,走向未来的命运。   「今英,会害怕吗?」   「不。」衣袖被风掠起,今英反手折了回去。「今英想问姑母一个问题,如何才能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   崔成琴一声讶异。「妳想成为最高尚宫?」   「那是今英入宫的唯一目的。」   崔成琴回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女孩,好像有一种错觉,这个小女孩迟早会超越她。「要成为最高尚宫,首先得磨练好自己的手艺。唯有厨艺胜过其他人,才有资格当上最高尚宫。」   「那是很难的一件事吗?」   「对于其他人,可能是一辈子难以企及的事。但对于崔氏家族的人,这是她们最终的一条路,穷尽毕生也要守护这个位置。」抬头望去,宫殿的轮廓逐渐清晰。「今英,妳记住了,入了宫妳就要以守护崔家的位置为唯一职责。从今以后,我就是妳的尚宫娘娘,不要叫我姑母。」   她看着姑母的眉宇渐渐收拢,聚成幽黯的山峰。像极远处,耸立云端的宫城青瓦,遮蔽了天际。   当她真正站在宫廷中,却不知道哪裡才是她该有的位置。可是她的骄傲不容许却步,依然直\挺\挺地站在最高尚宫和崔尚宫身边。   最高尚宫咳了一声,向众人宣布:「从今天起,今英便会在我门下学习,以后将会在御膳厨房帮忙。妳们要好好待她。」   一瞬间小宫女们各异的神情在她眼底映过,却化成一张张彷若在崔家仆人脸上见过的神色。今英抿起下唇,看在众人眼裡又是另一种高傲了。   「这裡,是个战场。」一大一小的身影走在宫廷小道中,崔尚宫悠悠的语调,从前方传来。「虽然看不见血,但一句话或一个动作便可夺人性命,妳永远不知背后看着的有多少双眼睛。」   「所以那些年纪相彷的小宫女们,妳也不能当她们是朋友。」脚步停了会儿,崔尚宫补充似地强调着。「哪些人值得交往,哪些人不必理会,宫廷裡的规则我会一一告诉妳。」   待崔尚宫领她到处所,即因有事而先行离去。今英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便步出处所。   「妳们好,我是崔今英。」内人们和小宫女工作的厨房内,今英的打招呼却引来了两极反应,有的依旧充耳未闻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有的却放下工作\在今英身旁。   「妳今天不是才刚进宫裡来吗?怎麽不先好好休息?先到旁边坐坐好了。」资历较深的几名内人热情招呼着,将今英拉至了一旁长椅。「以后今英妳有什麽事说一声就好了,我们会帮妳做,这儿妳不用来帮忙没关係。」   今英不太习惯与他人这麽亲密的接触,将手抽了回去。   那内人窘笑着,又说了许多好话,直到看见今英脸上愈来愈不耐的神色,方讪讪离去。   而当今英想帮忙那些正默默作事的宫女,接近时对方却故意侧过身子,又或者匆忙跑开,今英见此,便自觉走开了。   丝毫没听见背后小宫女们对她的行径发出的种种议论。   ------------------------------------   偏殿的烧厨房传来料理的声响。   只见一名年轻尚宫正在窄小的厨房忙个不停。一旁烧着滚烫的水,切菜的手势迅速而俐落,却还是忙得没时间擦拭额上滴落的汗。   今英看了看年轻尚宫脚旁的水桶,又见着滚沸的热水,思索了会儿走上前去。「请问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吗?」   年轻尚宫回过头来,在热气氤氲中,仍是冰冷的神色,皱成川字的眉头望着今英不发一语。   「去提半桶水过来。」年轻尚宫说完这句话后,手不停歇地劳动起来。   待今英吃力的提着水桶回来,那道冰冷的声音又下了命令。「把水倒进锅裡,拿着杓子大力搅拌,不要让裡头的食材黏锅。」   蹬上了小几,今英也随着年轻尚宫的声音不停忙碌着。明明是挥汗成雨的小厨房,时而夹杂斥责的声音,今英却暖暖地笑了开来。   「淑嫔娘娘,这是为您所呈上的菜餚。」   「我只是居于偏殿的小小妃嫔,连宫女们都已冷落了我。难得妳还记得我的生辰,为我特地做这一桌菜。」   「请淑嫔娘娘放宽心胸,长期的心情鬱闷对身体健康也有影响。」   「韩尚宫,我只是个不得宠的妃子罢了。」淑嫔落寞地笑了笑。   韩尚宫默默退了出来,收拾着厨房裡的东西。今英跟在后头,却忽然听得对方开口。「妳是新来的小宫女?」   「是的,我叫做崔……」   「──今英、今英!」远处传来的声声呼唤,令两人同时吓了一跳。今英听着声音着急地跑了出去,韩尚宫的脸色则是刹时发白。   崔尚宫见到眼前今英,安心地笑了笑。等到看清今英身后的人是谁,脸色顿时暗了下去。「今英,妳怎会和她在一起?」   韩尚宫拱了一揖,欲转身离去。   「站住!」崔尚宫的眼底流露出一丝狠毒。「韩尚宫,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心底打什麽主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妳伤害崔氏家族的幼苗──」   韩尚宫停下脚步,一字一句慎重吐出。「我不像妳。」   「韩──」崔成琴把即将说出的字句吞了回去。已经成为尚宫,她不能再像当初一样喊那个人韩爱钟,就算内人时期她们总无分际的叫着对方名字……   而今英只看着那年轻尚宫的神色,从原先对她的讚赏到最后的冷落鄙夷。那在年幼的今英心裡划下了一道深刻的伤口,她第一次努力想讨好的人,却只因为一个姓氏而对她彻底的视而不见。   她和韩尚宫应该是同一种人,不是吗?   之后今英很快明白崔氏在宫中的特殊地位,让人又忌又惧,同样使她在其他人眼中也不寻常起来。今英并不喜欢那些刺探性的目光,索性整日埋首在御膳厨房\中学习料理之道,她的天份也在此时获得了很好的发挥,甚至令最高尚宫和崔尚宫都讚叹不已。   「今英,不久后妳和其他还没举行内人仪式的丫头一起竞赛吧,让大家一同看看妳的手艺。」最高尚宫得意地说着。   今英除了练习之外没有多说什麽,在竞赛当天,她以实力证明了一切。   只是见着底下投来的异样眼光,她丝毫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自尊却不允许就此认输。于是今英勾起嘴角,高傲的笑了笑。   她看见韩尚宫撇过了头。她咬牙,依旧要笑得灿烂。   就算之后崔今英三字,在御膳厨房裡只剩下骄傲自负的评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覺得jj真的抽得非常嚴重,刷了好幾次,我還是沒辦法看到自己的文章,   專欄顯示的更新是零啊……   jj只是抽風,我都要中風了。= = 第5章 第五章   「赢得这次竞赛的人,可获得出宫休假的机会。今英妳就趁此机会回家一趟吧。」   拜别最高尚宫,今英随着崔尚宫出宫返回崔家,她有太多问题想问娘\亲。御膳厨房到底是个什麽样的地方?为什麽众人看她的神色如此奇怪?要如何坚定自己的心志走向该走的道路?   这些如浪潮般的疑问,却在今英看见眼前的墓碑,痛哭失声。   「妳大伯父来信说道,妳娘\亲病重的那几日,正是竞赛要举行的前些日子,她坚持不让人告诉妳这件事。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在病重之时坚持不让皇上见她最后一面,希望保存最美好的形象在对方心中,或许妳的娘\亲也是这种想法。」崔尚宫陪在墓地一阵后,悄悄走了,只留下顿失依靠的今英。   这些年来就算生活再不如意,今英也从不流泪,因为她知道母亲还指望着自己。如今唯一支撑她的人不在了,她的哭除了包含辛酸难过,更有痛快,像是把多年的痛苦一次宣洩出来。   当她擦乾眼泪后,她知道自己将不再是原本的崔今英。就算受了委屈,也不会再有人低声细语安慰;得了胜利,也不会再有人打从心底为她欢喜。今后在这天地间,她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了。   「妳看妳,哭得眼睛都肿了。」是夜,崔尚宫忍不住拿手绢捂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不无心疼的说道。「人生总是必须经过这麽一段……那麽妳现在能够依靠的,只剩家族了。」   又是家族!今英第一次对家族这个词升起了厌烦。如果她不是崔家的人,就算穷死饿死,她和娘\亲也不用困在这深如牢笼的宅院;如果她不是崔家的人,她的人生可以正常一点,根本不用受到这麽多冷眼以对。   「姑母,我会当上最高尚宫。」今英声音裡有着坚决的决绝。「但不是听取家族的意志,而是为了娘\亲的遗愿。」   今英是言出必行的人。就跟她的父亲一样,有着天生的反骨和志气,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像母亲,有着期待迎向悲剧的自绝于人世;于是在她身上溷合出一种极端的特质,即是目无下尘的孤高。   而当御膳房裡的传说愈来愈多,崔今英三字逐渐成为神童的代名词。   可是谁也不知,每个夜晚今英是如何的咬牙努力,从最基本的小宫女们也不愿做的串松子摸索起,不断磨练着自己的手艺。或许今英真是个天才,可是没有日夜的砥砺,再美的璞玉也仅是被溪流冲刷的山石而已。   春去秋来,宫廷裡换了君主,也招进一批新的小宫女,今英仍是按着岁月安静成长。   而使她安心甚至沉溺的料理之道,终有一日,也迎来了万丈波涛。   当今英听闻闵政浩考取国子监的消息,她手中的松子不经意地滚落。   闵公子终究走向他的人生之道了吗?那麽她崔今英的人生之道又将是什麽?一直被压抑的奔驰之心似乎再度被唤\醒。明明是在同一片明月之下,闵公子将坐在宣政殿中与皇上畅谈家国大事,而她的人生却是在御膳房内寂寥度过。今英匆忙回到处所,找出早已读过千百遍的《诗经》。   「妳手上拿的是什麽?」崔尚宫甫进来,见着今英手裡的书大惊失色。「妳怎麽能把这种淫\艳的东西给带进来?难道不晓得这麽做会惹来杀身之祸吗?!」   「可是这是爹爹以前教我读过的书……」   「荒唐!荒唐!一个宫女何须读书?!现在马上把这本书烧掉,快点!」崔尚宫见今英迟迟未有动作,乾脆一把夺去书籍。   「姑母,这是爹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您若毁了它,我将再也记不起爹娘的容貌……」今英失措叫道。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让妳把惹祸的东西留在身边!」崔尚宫将书本置于烛火之上,不一会儿即燃烧起来。   今英想上前阻止,却被崔尚宫拍掉了手掌。   「崔今英,妳给我记好,妳的一举一动都关係到崔家的生死存亡。妳是崔家的人,一切都要以家族利益为优先考量!」崔尚宫的脸在烛火映照下竟显得幽深。「妳唯一该做的便是学习御膳料理,而不是成为崔家的罪人!」   「妳说过妳要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是吧?看妳这副意志不坚的样子,当得了吗?」把烧黑的书本往地下一扔,崔尚宫不悦地拂袖而去。   手裡握着残缺不全的蜷曲纸片,末了今英冷静地将其揉碎,投入字纸篓中。   姑母说得没错。成为宫女后便早注定老死于宫中,一辈子没有其他可能,而成为最高尚宫是唯一能实现的事,纵然那些书籍曾带给她多大的快乐,从今日开始,她得全部抛弃。   那一夜在宣政殿前,今英亲手埋葬最初美丽的梦。   而撞断她与闵政浩缘份的人,却拾起了另一端纠结的线团。   -------------------------------   「在这屋子裡的人,是我最喜欢的哥哥。」   江心映着明月,在济州岛这个冰凉如水的夜晚,长今回想起这一幕时才恍然大悟,这是今英要割绝什麽东西时总会露出的神情。后来越来越多的岁月裡,她常常从今英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今英笑起来该是什麽样子,长今几乎已经忘了。更多的时候,她想起的是今英冷寞深狠的表情,逼退郑尚宫娘娘、害死韩尚宫娘娘,将她流放至充满瘴疠的济州岛,每想到此就满心憎恨。   就算是把心掏了出来,恨意仍会在胸腔沸腾着,灼热地烙印胸口的每一处。   「今英……」   可是当她把这个名字给喊了出去,又是显得多麽软弱无力,长今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如此怯懦。   就像她想不起今英笑的样子,今英悲悽又壮烈的神情却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   只记得初识的那一晚,她和睡不着的连生一同在宫\内探险,不意在宣政殿前碰上了同样的夜裡君子。连生一不小心撞上对方,那个人尖叫一声身子弹了起来,起身时衣袖拂过她鼻尖的淡淡馨香,那是后来不管她再採了多少草药也没闻过的香气。   长今从泉裡捞了捧水,放在鼻尖轻轻闻着。   这一尖叫马上惹来了值宿卫士注意,偏偏连生受到惊吓也跟着惊叫起来,她和那个人对看一眼后,同时决定下一步动作──捂住连生的嘴巴时,她同时碰到了对方手指。当初想来实在是没有什麽,可是现在的长今,只是摊开手掌,一次又一次用指尖轻轻划过当时的轨迹。   该问名字的才对。   当时的自己惆怅地这麽想着。但就算什麽都不问,命运之线却还是将她们牵扯在一起。就算相距着京城与济州岛千里的距离,她依然一遍一遍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今英、今英…… 第6章 第六章   其实,今英很怕别人知道她的名字。   所以当她想起那夜在宣政殿前撞到的丫头,固执地认为只要记得对方的样子就好了。那双眼裡带着天真的眼睛,因此破坏了对闵政浩的诀别,却也让人无法怪\罪。   或许,这就是上苍安排的命运。   今英不由得叹息起命运。   平日她待在御膳房裡没见过半个小宫女,却在隔没几天的夜裡,又见到那小丫头了。   小丫头一个人在月光下,正对着成篓的松子发呆着。看她苦恼的神情,和上次的神采飞扬大不相同,今英嘴角扬了扬,走上前去。   「看来我们只有在夜裡相见的缘份?」   小丫头慌忙起身。「啊?上次那位……」   「这麽晚了,你在这裡干什麽?」   今英一提,小丫头的脸蛋立刻垮了下来。「别提了,这都是因为一位叫今英的姐姐。」   「今英怎麽了?」她感兴趣的看着小丫头。   「听说她是最高尚宫的孙女,每次比赛娘娘们都事先告诉她题目,所以她总是独占第一名,出宫休假的机会全都让她霸占了。」   「然后呢?」   「这次,姐姐们也知道了题目。她们都说去练习,就把事情全都推给我了。」   「她们说练习之后就能赢吗?」   「对,她们说只要一起练习就能赢。」   「嗯,这次比赛一定很好看。」   「谁知道呢,反正我是连觉都睡不上了。姐姐们还说,从来没有人让今英姐姐干过串松子之类的活儿。所以,如果用串松子做比赛题目,她们必胜无疑。」   小丫头嘴上依旧念念有词,今英觉得好玩,又问道:「她们对比赛串松子那麽有信心?」   「不知道,反正我要赶在天亮之前把这些活全部干完。」看小丫头神情沮丧低下头去,眨着酸涩的眼找松子的小\洞──   「不要总想去看!」   「什麽?」似乎被今英忽来的轻喝吓到了,小丫头连松子都差点拿不稳。   「不要老想着在月光底下看松子。」   「那怎麽办?」   「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尖。」今英的手握上小丫头的手,轻轻按着对方的手指尖。   「这怎麽行?」今英感到小丫头的手急躁地蠢\蠢\欲\动。   「之所以让丫头们串松子,就是要训练她们的手\感。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而是盲目地去串,水平永远都不会提高。把松子放到手指尖上,轻轻一滚,这样就能摸\到小\洞了。」动着小丫头的手指轻轻一滚,松针果然顺利地串过松子,小丫头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惊喜神情。   「咦?是真的!」   今英移开手,看那变脸比什麽都快的小丫头,心底笑了笑,翩然离去。   当今英进行完夜晚的训练欲回处所,看到那个小丫头依旧在月光下努力着,头却不住地往地面点去,看得她只得忍住笑意。   「还在串松子?」   走至凉亭裡,才发现小丫头早打起瞌睡来。   「哦,原来是梦到在串松子。」她拿下对方手裡的松针和松子,轻轻转动一下,两者即完美的结合。「我还希望妳多跟我说些宫裡的事。」   让小丫头乾脆趴在石桌上睡了,今英接过一篓的松子,手指灵巧地串了起来。眼睛看着睡得正甜的小丫头,脸上满足的笑容,是不是梦到松子都串完了?   「好了,留一些给妳。」把篓子又推回小丫头桌前,今英望了望快泛白的天色。「害人彻夜未眠,可不能让妳尽做好梦。」   --------------------------------------------   「徐内人在笑些什麽?」   长今将什麽东西珍惜地捧在手上。「大人,是松子。」   闵政浩只是默默跟在长今身旁。来到济州岛后,长今似乎很少这麽开心。   「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我跟今……」提起那个人,长今语调不自觉的黯淡。「我跟她在一起,串过松子。」   「为什麽要串松子?」   「这是为了训练料理时的手\感。我看她在月光下一摸一转,好像演练过千百回,为了练到那种境界和不断堆积而来的松子,有段时间我连作梦也在串松子呢。」长今想起小时候笨手笨脚的模样,浅浅笑了起来。「姐姐们为了赢得料理竞赛,放下工作去做练习,没想到那次的竞赛题目是串松子……」   「是最高尚宫娘娘体察了徐内人心意?」   「不,是今英。」当看似平澹的把这名字说出口时,内心却已波涛万丈。「那时我还不知道眼前的姐姐就是今英,只是在串松子的时候向她说,『姐姐们说把题目改成串松子就赢』这类的话。竞赛当天,今英就要求把题目改为串松子。」   「串松子是手\感间的较量,结果仍是今英赢了。我却因为这件事,而被韩尚宫娘娘骂了一顿……」小时候的韩尚宫娘的确很凶。   「为什麽?」   「因为我把姐姐们私底下说的话全告诉今英,虽然是无心的,却也遭受了敌意和埋怨。」低着头,长今穿过了树丛。「可是,我并不在意。」   「那使徐内人不开心的是什麽?」   「今英的表情。」为什麽那个人带来的,总是心痛。「我当时没看出来,当她高傲的走至我面前期望交朋友时,我没看出来底下藏着的是寂寞。」   「如果可以重新踏上\京畿,我想问问她,明明是这麽个体贴善良的人,为什麽……」长今抬头,看着那一片湛蓝却不自\由的蓝天。「要陷害我和韩尚宫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很短的一章,但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第7章 第七章   夏日骤雨狂暴地下着,敲在窗櫺上。今英伸出了手,接过雨滴。   「雨水和泉水的味道,也不一样。」那麽一来,自己算是输得毫无悬念了。今英不甘心的叹了一口气。   今英还记得,前几日串得最多松子而赢得竞赛时,那是自己少数笑得开怀的时刻。只是欢愉如此短暂,在新任的最高尚宫面前,她却彻彻底底地丢了脸。   「拥有绝对味觉的孩子?那好,妳叫崔今英是吧?尝尝看这个──」   「调料是酱油、醋和白糖,另外还加了芝麻盐和水。」   「对。」   「另外又有葱花和蒜末的味道,表明肉和香菰是单独炒的。」   「那单独炒过的肉裡又放了些什麽调料呢?」   「酱油、葱花、蒜末、香油、胡椒粉、白糖和芝麻盐。」   「是吗?其他人也都尝尝,然后猜猜都放了哪些调料。」   答出正确答案的人,却不是她。   「红柿就是红柿,就是这个回答吧。」今英捻了碟子裡的一撮白糖,尝了尝味道。「如果问我当初为什麽回答是白糖,那是因为一般料理时用的都是白糖,只有平民会用红柿代替昂贵的白糖。」   她从没尝过红柿的味道。可是这答案并不能掩饰她的失败,绝对味觉并不是她所拥有,而是她手把手教导串松子的,那个叫长今的小丫头。   输了吗?哭了一阵后她的心情已能平復。这次的确狠狠输了一仗,输在她的自信,输在她的见识浅薄,可是下次决不会输。   另一碟子裡放着的红柿,不自觉已然空了。而红柿的滋味,却在今英心裡深刻缠绕着。   「今英,心情好点了吗?」崔尚宫还想说些什麽,却只是欲言又止看着她。   「娘娘,请加重我的训练量吧。」今英脸上找不出任何表情。「这次失败,是因为我太侷限在固定的料理方式,而忽略食材的基本味道,从今日开始我要更加努力以弥补这项过失。」   「不完全是妳的错,是郑尚宫那个傢伙,为了展现自己成为最高尚宫的威严而故意做的下马威,如果最高尚宫娘娘还在的话,绝不会让妳遭受这种委屈。」若不是最高尚宫娘娘身体不适而提早卸职,打乱崔氏家族的接位计画,她们何必需要听一个从酱库而来的尚宫命令?「不过妳的确还需要努力,从今日开始,我也会把我的本事倾囊传授给妳。」   当结束一天的训练时,通常月已上了枝头。今英揉了揉酸疼的臂膀,却感到内心无比安宁,或许是因为今日又学习到一些新的东西。   「唉呦,好痛……」前方传来一声稚\嫩的抱怨,有个小小身影正坐在凉亭阶上,边搓\着手边呼气。   真是顽固的缘份。今英心裡这麽想着,确定自己并不想理睬对方,可那小丫头抬头看见了她,却露出甜甜的笑靥。「是今英姐姐?!」   犹豫了会儿,今英最终向前小移几步。「怎麽了?」   没被这麽冷淡的语气吓阻,长今还是像之前一样,一股脑儿就把话倒出来。「我今天被崔尚宫娘娘处罚了。」   不顾今英撇了撇嘴角,长今继续往下说道:「因为我想尝尝每种调味料的差异,就用手各沾了一点,结果被崔尚宫娘娘打了手心,妳看──」   今英一看,长今的手掌果然肿了起来。   「不过我发现把甜的调味料加到酸或苦的食物裏会中和味道,把咸的加进甜又香的食物裏则会……今英姐姐?」   不管对方的惊讶。拉过那双受伤的手,今英取出药瓶,抹上些药在长今手上。「这对治疗外伤有些效用。」   那双漆黑的眼睛望向她,好像藏了最美的夜色在其中。今英一怔,将长今的手放掉。   「妳……知道这药是什麽吗?」   长今嗅了嗅手掌的药。「好香的味道,可是我闻不出来这是什麽药草。」   「好,那我们扯平了。」这小丫头也有猜不出来的东西,这点她可赢了。「这是明国产的白药。」   今英的笑容在月色下看来淡淡柔柔的,而她正扳着长今的手指头,细心地敷药着。   后来她们总在夜裡不期而遇,似乎没有谁特别等着谁,只是就这样撞着了。而后她们习惯坐在凉亭石阶,一同望向夜色。   当然,今英私心裡承认,如果日间她知道长今又挨了打,会加快动作结束一天的练习帮她敷药,顺便听着长今絮絮叨叨发生的大小趣事:   「今天韩尚宫娘娘叫我去採一百种药草……」   「最高尚宫娘娘讲的故事好有趣……」   今英听着,却不晓得内心那股酸楚的感觉是什麽。看着那张天真的笑脸,今英只感到腹内有股酸意不断涌\出。   「今英,怎麽了?」   回过神,她才发现敷完药后,自己还握着长今的手。「不,故事很有趣。」   「那麽今英妳呢?今天做了哪些事?」   到底从什麽时候开始,长今直接喊自己今英了。「还是一样,没什麽事。」   -----------------------------------   「这药草名为三七,能止血止痛、预防感染、癒合伤口。三七,因为枝分三叉,叶为七片,而得三七之名,又名田七,被誉为伤科的圣药。」医女张德看着愣自出神的徒弟,不由得唤了一声。「长今,妳懂了吗?」   「啊?是的。」收回散慢的思绪,长今慌忙点头。   「那妳说说,这药草叫什麽?」   「这是三七,同时也是……」长今攥了攥手指头。「白药的主要原料。」   「明国产的白药,可是罕见的珍贵药品,长今妳见过?」   「今天,我又挨张德医女的骂了。」没有看向一旁的闵政浩,长今依旧低头走着自己的路。「饮食是会害人的东西,因此我想学习能救人的医术。心裡虽如此想着,却总有旁骛,明明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去做也不该去想,偏偏犯着禁忌,对韩尚宫娘娘曾经如此……如今,又对悉心教导我的张德医女亦是如此。」   「小时候,我为了测量水量在铁锅中逐渐减少的时间,把锅子烧乾过;为了试尝味道而用手抓取调味料,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手心……大人,您听过白药吗?」   「那是很珍贵的一种药品,只有少数的权\贵可以取得。」   「如果我一天到晚惹的祸,就像覆盖整座山头的荒草一样;那麽那个人使用白药,就如流水一般。」双手轻轻合拢着,似乎可以从中感受到温度。那些个谈天论地的夜晚,纵然只是自己说着,今英听着,可是她明明感受到那个人的温柔。   又或者从那个时候,今英早对自己筑起一点一滴的防备?   她却依然一点一滴的,向今英透露出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天份的差距,是一件很殘酷的事……   雖然我覺得一切都是編劇在唬爛。= = 第8章 第八章   我喜欢明亮的满月。   喜欢闪闪发光的湖水。   也喜欢夜间草丛的流萤。   今英,妳喜欢什麽?   当长今睁着圆\滚的眼睛问她时,她一时间竟想不出来要如何回答。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喜欢丹棘。」   「那是什麽?」   「一种植物。」她的眼裡濛上了一层澹澹的回忆。「又叫萱草或忘忧草。」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妳也跟我一样,想着母亲吗?」   听闻母亲两字,今英眼睫一阵颤动,不自觉地望向长今。看着那张天真小\脸上同样哀伤的神色,今英竟觉得眼前这人能读懂她,就算她什麽都不说,长今也能了解。   于是亭阶上的两人同样沉默着,今英抬头望天,才发现同一片明月之下,长今在她身边。   「几年前娘\亲生了场大病,之后一直卧病在床,有时候让人觉得累。」今英平静地说着。「可是每到夜裡,月光渐移,看到娘的脸庞渐渐镀上一层银白,就像剔透的瓷玉。就算倾尽所有,也不得不把这等美丽珍捧着,我想这也是爹当年的心情。」   长今眼裡逐渐透露出难掩的激动。   「我爹是个俊逸潇洒的儒生,虽然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可是我仍记得他谈起天下大事的样子,胸怀凌云之志……」   「我爹也是个大英雄!」长今眼中闪现着骄傲的光芒。「今英妳知道吗?我爹是个大英雄!」   她看着长今微微一笑,纵然寂寥无声,却让人觉得无比安心。   白日裡的工作依旧忙碌着,崔尚宫带领她进入专门准备御膳的水刺间,那是连一个上赞内人可能都到不了的地方。   当她正帮忙准备食材时,最高尚宫忽然来了。   「崔尚宫,在准备今日的膳食吗?」   「是的。」崔尚宫就算对这位最高尚宫有再多不悦,碍于位阶只能低头。「不知娘娘驾到有什麽事?」   「这是什麽菜?」最高尚宫指着篓子,向今英问道。   「这是水芹菜,用来煮汤显得更加美味。」   「看到菜,我就想到一个故事。」最高尚宫似乎有意无意地瞟了今英一眼。「从前有个急性子的人,日夜盼望稻田裡的稻子快些长大,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妙计,下田去把每棵稻子都从土裡拔高了一些。可是过了几天,他再到田裡看时,稻子都已经枯死了。」   崔尚宫的脸顿时紧绷起来,而今英的脸色更是难看。   如长今说的,最高尚宫娘娘不是像个宠溺孙儿的祖母,每日有说不完的好玩故事吗?为什麽只要换成了她,便完全感受不到最高尚宫一丁点的慈爱或关心,而是锐利的眼神处处提醒自己,要回到原来的位置。   「今英妳先回去。」崔尚宫低声吩咐着,她抿紧双\唇走出\水刺间。   「今英妳出来了?」才离开水刺间没几步,令路就跟了上来。   今英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令路是大殿别监尹莫介的侄女,尹氏向来仰赖崔家鼻息,令路自然也跟她走得近些,但若要今英列出令路讨喜之处,恐怕也只有那张漂亮脸蛋。   「进水刺间的第一天感觉如何?妳做了哪道膳食给皇上?」   面对令路无止尽的询问,今英早习以为常,并不作答。   「唉唷!哪个冒失鬼?!」令路突然唉了一声,揉着被撞的肩膀,怒气冲冲看着来人。「又是妳?!李连生!」   「明明就是妳没有看路……」   听见连生名字,今英下意识地回望,果然见到了一旁的长今。   连生脸上总挂着怯生生的表情,老是躲在长今背后,让别人帮她处理一切事情。而渐渐的,佔了她的位置。   「……妳竟敢撞我!」   「……令路!妳为什麽推我!」   连生和令路吵得没完的同时,只见长今跳了出来,义正词严地指着令路:「明明做错事情的是妳,为什麽可以这麽大声?」   令路以前就吃过长今伶牙利齿的亏,眼见这情势,连忙回头扯了扯今英衣袖。「今英,妳看她们……」   今英目光只落在连生挽着长今的自然神态,心底涌起一阵酸气。「我们走吧。」   「可是……」   令路还想说些什麽,今英早头也不回的离去,没看到令路脸上的不满,也没看到长今脸上的失落。   这天夜裡,今英难得见着长今早一步在凉亭等着,坐在石阶上双手圈着腿,一副委屈的姿势。   她不由得放软了心。「怎麽了?」   「早上见面的时候,为什麽没跟我打招呼?」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那麽妳为什麽要帮连生出头?」   「她是我的朋友。」   「那麽妳会为朋友做到什麽地步?」   「只要能使她开心的,只要能使她不被受欺负的,我都会尽全力帮她。」   「那麽对长今而言……」看着眼前带着疑问和关心而凑近她的容颜,心裡一阵的不平静。「不,没事。」   「──今英也是我的朋友。」   明明没说出口的问题,长今却自然回答了!今英低下头,藏起脸上最真的微笑。   ---------------------------------------   小屋裡,医女长今正在为病患把脉。   「请问您从何时感到腹痛?」   「大约三天前。」   「请问您这段期间吃了哪些食物?」   「汤、稀饭……都和平常吃的一样。」   长今略一沉吟,脑海中忽然闪过某些片段。「请问能让我进厨房看看吗?」   「前几日济州岛下了场暴雨,井裡的水都成了泥汤,用这种泥汤水洗碗,盛于其中的食物会马上馊掉。」长今在厨房裡东翻西找着。「您的食材也多半泡了水,也会产生异味……」   听医女一说,病患也慌乱起来。「那要怎麽办才好?」   「您可以把水煮沸过,再用来洗碗;至于食材的部分,可加入木炭……」无意间说出了木炭两字,长今忘了接下来该说些什麽,只剩脑袋嗡嗡地响着。   妳从味噌酱缸裡面拿出什麽?   慌忙把木炭藏至身后,见着了今英略带威严,却又逗着自己的模样。   妳也真是的,怪不得每次都被崔尚宫娘娘修理呢。   如实告知从事的试验后,见着今英莫可奈何,宠溺望向自己的模样。   这件事情要跟韩尚宫娘娘说,其他酱油裡面也要加入木炭才行。   她绕着她问「真的可以吗?」今英真挚点头,也为自己高兴的模样。   每次一想到此,心就像木炭一样穿刺过无数小孔,任何一个地方都透露着思念与憎恨。今英,我从不相信妳的关心是虚伪,为什麽到最后,却又伤我至深?   「医女,您方才说要把木炭怎麽样?」   好不容易回过神,长今匆匆说明了方法,便起身告辞离开。   「医女您没事吧?从离开厨房之后,您的脸色便不太对劲?」   「没事。」长今勉强地笑了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一个朋友。」   今英,我们之间该是什麽? 第9章 第一章   青春如无怨的齿轮向前转动,将快乐或悲伤都辗成路过的蹈辙,与阳光倒映。   只是在命运的轨迹开始呈现前,今英仍是意气飞扬的。除了那次红柿的意外挫败,今英在厨艺方面展现的天份依然远远胜过其他小宫女,是以最高尚宫娘娘提倡以实力决定地位,众人仍认为最高尚宫的位置最终仍会回到崔家身上。   今英早有觉悟,她是为了成为最高尚宫进宫而来,不管小宫女时期的多少准备,或者众人的称讚和敌意,都是她必经的磨练,她的自尊不容许在人生道路上有丝毫闪失。唯一能让她稍微放鬆,便是夜裡和长今同坐静静赏月的时刻,但随着训练的日益繁重,和长今逐渐增加的好奇心,她们之间深谈的机会似乎仅止于那次她提起自己的母亲而已,换来的是更多对长今的提心吊胆。   譬如长今会在半夜时把御膳厨房的灯全部点燃,烧乾水缸裡所有的水,把厨房弄得一团乱……每当她听着棍子打在长今手掌的声音,总不自觉地皱眉又叹气。她不明白为什麽长今被处罚后,依然露出如此自\由的笑容,又或者她也不明白,自己心底那隐隐的羡慕。   也许是韩尚宫娘娘看似放任的教法发挥了效用,长今把木炭放进酱缸裡的举动,竟意外让今英解决元子殿下不愿进食的难题。好事不只这一桩,崔尚宫更带来明国使者赠与金鸡的消息。   无可否认的,家族的优势让今英自幼即比其它同龄人更多接触珍贵食材的机会,加上花费心力自各地蒐罗而来的辛香料及料理秘诀,令崔氏历经数代仍执掌着王公侯爵的味蕾,权势不衰。   今英是以这样的崔家自豪着。百年家族,各种料理的故事及秘法,她喜欢听崔尚宫讲着历代最高尚宫如何为一道料理费尽心思,又或者崔氏商团如何展现商道实力呈上各色食材。   「全朝\鲜中,唯一见过以及料理过金鸡这种昂贵食材的,唯有崔氏家族,所以皇上特地将此事交给了我。这是我们向皇上展现实力的好机会,今英妳也要好好表现,照顾好这隻金鸡。」   明明是表现的好机会,却在今英看到洞\开的栅栏时,嵴背涌起一阵冰凉的寒意。   金鸡怎会不见了?   佯装起镇定神情,今英不断在宫廷四处寻找金鸡,但随着渐趋紧蹙的眉头及昏暗的天色,眼看是找不着了。今英回到处所时已是浑身冷汗,所有人对她的期望如此之高,若是让人知道她丢失金鸡,那些失望或嘲笑的神情是她想也不愿想……   如今只有想办法补救,唯有出宫,借重崔氏商团的力量再找一隻金鸡,才能弥补这场可怕的错误!   主意已定,趁着夜色今英披上袿衣,来到了往常较少卫士戌守的偏僻宫门。正要跨出时,却被一股力量拉入了草丛──   「谁在那裡?!」   不远处卫士的声音响起,只听见杂沓的脚步声向今英方才所在位置而来。草丛裡今英摒住呼吸,右手和拉住她的那隻手紧紧扣着。   直到脚步声又逐渐远去,今英才鬆了一口气。「原来在门外有卫士,我正觉得奇怪,为什麽没有士兵看守在门口?」   「当然会有人看守了。」草丛裡的另一个人,发出半是担心半是埋怨的语气。   「长今,妳为什麽会到这儿来?」   「我想帮妳。」   长今那双清亮的眸子,像是照进她心底最黑暗深层的角落,让她藏不住任何秘密。长今怎能如此轻易看到她内心的脆弱?   见今英没说话,长今只继续往下说道。「白天,我就看到妳在宫中到处找寻,妳是不是在找金鸡?刚好韩尚宫娘娘不在,我已经拜託过连生了,我们一起走吧。」   「比起妳一个人出宫会有帮助的。金鸡的事,我也可以去跟德久叔打听一下。」以为今英仍在担心出宫的事,长今给出了一个微笑。「快跟我来,也许可以不被发现溜出宫。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出去,快点。」   当今英握上长今的手那一瞬间,她便不愿鬆开。   宫女私下出宫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被赶出宫廷,长今和自己一样,再也清楚不过这些规定。对同期的小宫女而言,每个人都乐见她崔今英身败名裂,但为什麽长今愿意陪她出宫,为什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愿意紧握自己的手?   「长今,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长今正费力拉开生鏽的铁门,以利两人鑽过去。「今英妳刚才说什麽?」   今英摇摇头,没有回答。这是除了闵政浩外,今英想藏在心底的另一个秘密。   才刚庆幸逃出宫廷,后头忽然火光四起,不断有人大喊着:「有人逃出宫廷了,快追!」   长今连忙拉着今英一路狂奔,但见长今像无头苍蝇般又要绕了回去,今英赶忙拉住长今,此刻举着火把的卫士从后方赶上──   卫士看着眼前两名女子,狐疑的问了句:   「刚刚有人从宫廷后门逃走,是不是妳们?」   长今见卫士并不能肯定,急中生智说道:「怎么可能呢?我们……我们是昨天才从扬州来京城找亲戚的,因为迷路了找不到亲戚家,所以才不小心走到这。」   「是吗?那妳们的亲戚是谁?」   「是崔判述大人!听说他是汉阳六矣廛的巨商呢!」今英连忙接上长今的话语,跟着信譬旦旦说道。   长今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仍是一本正经说着:「是,听说是很有名的巨商!」   卫士听两人搬出崔判述的名字,光听着便是他八辈子也惹不起的大人物,虽然仍心存怀疑,但多事不如少事,卫士仅吩咐两人快走,又举着火把前往其它地方搜索从宫中逃走的人。   待火光远离,今英和长今相视一笑,年少飞扬的心性让她们暂时忘了接下来将面对的危险。黑夜里,只有丝丝透出的月光,照着两人互相牵着手,还有隐隐传来的笑语。   叩开崔府的大门,今英如愿见到了大伯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麽?妳在说什麽话!宫女进宫之后除非成为尸体,不然是不可以出宫的,妳怎麽可以做出这麽糊涂的事情!」   「大伯父,请你帮帮我的忙。如果找不到金鸡,我跟尚宫娘娘都会有事的。」   「那麽妳先回宫裡吧,我会尽量想办法找隻金鸡。」   听闻大伯父劝告,今英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我现在不能回去,我要找到金鸡才能回去,反正溜出宫的罪,或是遗失使臣带来金鸡的罪,没有什麽两样。而且,如果找不到金鸡,就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会连累御膳厨房,甚至引起朝廷问题,所以我一定要亲自带金鸡回宫。」   崔判述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尽力想办法找到。不过天已经黑了,这件事有点困难。」   「一定要找到,一定要!」   「今英,看来今天不容易找到金鸡,我先去德久叔那儿打听看看好了。」崔判述离去后,长今担忧的开口。   今英只是烦躁地摇头。   「就算德久叔没有,但是,他一定认识一些专门买卖特定食材的商人,我去去就回。」   眼见长今欲起身,今英连忙喊住了她,递上一袋钱币。「明天酉时见了。最晚酉时一定要回来,戌时以前一定要在处所才行。回宫去的事情,妳放心,我会来安排的。」   「知道了,我一定会回来。」   「长今──」今英不自觉地喊出了声。「我跟妳一起去好了,我不放心。」   「妳要留在这裡等消息,我一定很快回来。」   「可是……」   「今英,我从来没有骗过妳不是吗?不管什麽话,我总是第一个告诉妳。」长今安抚地拍着今英手背。「这样也一样,我会很快回来,因为我从来不会骗妳。」   今英鬆开了长今的手。   而那日,她等到戌时将至,最后却是崔尚宫拉着她,孤独地走回冷森的宫廷中。   作者有话要说:  簡體版的錯字就不要挑了,多半是轉換過程出錯,   若非逼人吃河蟹,我還是比較喜歡繁體版。 第10章 第二章   当今英再一次见着长今,是长今为了潜回宫中被内禁卫逮捕,当成罪犯押解回小宫女处所。   宫女未经许可私自出宫,只有被赶出宫廷一途──看到长今狼狈又惊慌的神情,今英近乎是激动的想上前扳\开内禁卫的手,说出自己所犯的一切罪行。   可是她所做的,只是静静等待提调尚宫和御膳厨房尚宫们的开会结果。双手藏在衣摆中,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握紧双拳。   「今英,妳要找金鸡,为什么要长今跟妳一起出宫?」同样等着长今最后判\决的连生,率先向今英发难。   听闻对方责问,今英不发一语。   「明明便是妳的错,为什么妳不向提调尚宫娘娘说清楚,而要长今帮妳承担所有罪责?」   只听得冷冷回了一句。「妳不了解。」   连生气闷的撇开头,就在同时,议所的门也拉了开来。   提调尚宫最先离开,而御膳厨房的尚宫们个个脸色凝重,今英连忙提起脚步,跟上崔尚宫。   回到处所,今英才显露出急切的神态。「娘娘,都是因为我而起的。遗失金鸡的是我,说要溜出宫外的也是我……」   崔尚宫摆摆手。「提调尚宫会另外对妳有所处分的。」   「任何重刑处罚我都愿意接受,请您一定要救救长今。长今会出宫,不是无缘无故出去玩的,提调尚宫娘娘就是因为不知道原因,才会这么处罚她。」   「那么妳出宫的事!为了妳,我瞒着提调尚宫娘娘拿到汉符的事,甚至连把中国皇帝下赐的金鸡遗失的事,都是据实以告是吗?」   今英无语,却仍不死心的说道。「但是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开始是妳引起的没错,但是没有按照时间回来,是长今的责任。」看着今英自责的神情,崔尚宫不由得放软了口气。「这件事妳就忘了吧,不要想引起更大的麻烦,所有的事妳要记得,一定要三缄其口,听懂了吗?」   今英思索一会儿,认真地抬起头来。「那么有一件事请您一定要做到。」   「什么?」对于今英用如此坚决的口气说话,崔尚宫面露惊讶。   「我听说长今是待令熟手姜德久的养女,如果长今真的被赶出宫,请您一定要请大伯父好好照料长今一家的生活,至少要做到衣食无虞,这也是我唯一能补偿她的方法。」   崔尚宫听后神情转过数种变化,末了才开口说道:「难得妳这么有心,这件事情我会交待妳大伯父的,妳先去休息。」   回到自己处所的今英,却想着长今的将来,彻夜未眠。   黎明的天色一亮,便是长今该出宫的时候。   毕竟是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同伴,小宫女们纷纷看着长今向自己的处所做最后告别,心肠软的忍不住别过头,落下了眼泪。   在长今面前,今英只有深深的抱歉。「都是因为我。」   没有责怪,长今勉强挤出安慰似的笑容。「我没有按照时间回去是我的错,一定要在规定时间之内把金鸡带回宫来,才能准备好生辰宴会,妳完成了妳的工作。」   本来想对长今说出自己所做的安排,但一切仍是未定之数。今英咬着唇,默默看着长今离去的身影。   「等一等!长今!提调尚宫娘娘已经收回赶妳出宫的成命了!」带着这令人震惊的消息,连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但是……但是……要妳去多栽轩……」   经过连生转述,才知道是在郑尚宫娘娘和韩尚宫娘娘向提调尚宫娘娘哀求下,并且答应三年之内不领国家俸禄,长今得以继续留在宫廷。今英目光里一阵欣喜,随即又黯淡下来。   她听过多栽轩,名义上是培育从明国或俄罗斯带回的药材或珍贵香辛料的药轩,实际上却是流放各个殿阁的犯罪之人处所,栽着永远不可能培育成功的药材,在菜园中以小宫女身份度过一生。   现在只是一时保住了长今,那将来呢?错过了这次晋级考试,无法升为内人的长今,这与出宫有什么差异?   不,如果韩尚宫和郑尚宫娘娘为了长今做这么多,那么自己也可以做些什么……   只要像上次一样,立下像解决元子殿下饮食的那种功劳,就能以此换得长今回来。不管时间多长,她有把握,一定会做到!   「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妳回来。」   可是她们之间信誓旦旦立的誓,总是空言。   ------------------------------------   「我绝不允许妳学医术,是为了报仇害人!」   想起白日郑云白主簿对自己说出如此重话,长今心中一阵难过。   因为金鸡事件,而被发配到多栽轩的日子里,第一位结识的便是看似刁难、无形中却教导她许多的主簿大人。一路行来,主簿大人是她的医术启蒙之师,甚至帮她恢复一度丧失的味觉,对于能于济州岛再次重逢,她的心情就如岛上难得一见的晴朗阳光。   但主簿大人明知晓韩尚宫娘娘是被人诬陷,却不让她寻着唯一可能回到宫廷的医女之路,为韩尚宫娘娘申\冤,心中升起一阵不被人理解的委屈。   对着漫漫荒草,长今想起韩尚宫娘娘宠溺的笑容,双眼孤独地望向黑夜的大海。   「长今,妳还在想我白天时说的话吗?」   长今猛回头,见着主簿大人就在身后,心底仍有些别扭,只是淡淡点了头。   似乎意识到白天时说话的口气太过严厉,郑云白虽然仍皱着眉头,但语气放轻不少。「韩尚宫的事我听说了,我也认为韩尚宫是被冤枉的。」   长今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但不能因为妳蒙受了不白之冤,就拿救人的医术来开玩笑。心里藏着仇恨和愤怒,将来的妳会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病患?」看着长今无语却不甘心的神色,郑云白轻轻叹了一口气。「长今,如果妳真的一直被仇恨蒙蔽双眼,那么妳也不是我所认识的长今了。」   良久,才听到长今低沉又忧伤的声音。「主簿大人,妳所认识的长今是怎么样的人?」   「我认识的长今,就算是自己受苦,也会义无反顾的去帮助他人。如果再让妳选一次,妳还是会陪那个人潜出宫廷,去找金鸡对吧?」   是的。就算让她提早知道今英日后的种种作为,在当下那刻,她还是会陪她出宫找金鸡,因为她不希望今英出任何事。「大人,我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后悔。」   对这件事唯一后悔的,是当时赶不及握住今英的手一同回宫。   现在想起,似乎便是那一次的错过,让她们两人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第11章 第三章   长今因为成功培育出珍贵药草百本,立下大功回到御膳厨房了。今英是在退出崔尚宫的处所后,才听到这个消息。   「我听说妳回来了。」深夜里,今英站在长今的处所外,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这是有关饮食的书籍,我不知道会出些什么试\题,不过也许有帮助,有空妳就多看看。」   看到今英站在处所外头,长今起先吓了一跳,随后也抱以笑容。「谢谢妳。」   只不过当天快亮时,今英经过凉亭,依旧看到埋首苦读的身影。   「长今,妳整夜都在这儿吗?」   「啊?是今英?」似乎感受到今英的薄愠,长今有些心虚的解释道。「其实也没有整夜待着……刚才跟连生、阿昌一同读完了书,想说自己一个人再复习一下……」   不用想也知,长今是整夜帮别人复习了。   今英伸手去阖上长今的书本。「那么红豆莲子粥应该怎么煮?」   「要注意下锅的先后顺序,不易煮烂的先放:莲子要先去掉苦的芯子;生的杏仁、核桃仁最好先水泡剥皮去苦味后再下锅;生花生、藕、百合等快熟时最后放入,以保持鲜脆的感觉;薏米仁下锅之前要先泡至发亮,起锅前几分钟放入即可。」   「豆泥红枣呢?」   「汤性温和,有补血之效。罗汉果捏碎放入清水中,将渣滤去。红枣去子磨成泥茸,将豆沙加入清汤之中和红枣一起煮滚。」   「银耳莲子汤?」   ……   看到长今的头不住地往地面点去,今英拿走长今手上的书,柔声说道。「回去睡吧。」   长今困乏地揉揉眼睛。「可是我还没……」   「走吧。」今英扠起长今的腰,半推着长今往处所走去。   好不容易让长今回到了自己处所,帮忙盖好棉被,今英出来时却看到了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今英,妳怎么在这里?」   今英恭敬地说道。「我看见长今一个人在凉亭读书,差点睡着,便带她回来了。」   「是吗?」   随即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今英的头仍是微微地低着,掩饰住脸上的复杂神色。除了多年前在烧厨房的不期而遇,今英已许久没和韩尚宫娘娘单独相处过,而崔尚宫对韩尚宫的排斥,以及每次韩尚宫娘娘对着她时细微的脸色变化,她都一一记在心里头。   「辛苦妳了,妳也回去休息。」   今英以点头回应韩尚宫的客套疏远,却在步下阶梯时,转身对韩尚宫行了深深一揖。「娘娘,谢谢您。」   谢您没有放弃,谢您救回了长今。   「今英。」   听闻那不同往常的语调,今英抬头望向韩尚宫。   「今英,我可以相信妳吗?」   韩尚宫的神情里有一点的悲哀和无奈,还有隐隐笼在雾中的,她看不清楚的情绪。   就算是彻夜苦读,长今的内人晋级考试并不顺利。答不出第一关的试\题,只得落到最后顺位才能挑选食材,甚至比赛的前一晚面粉被偷,未保管好食材应该遭到淘汰──可是一切却造成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长今以大白菜代替面粉为馅皮,做成的白菜馒头,意外获得太后赏识,甚至是赞不绝口的表扬。   「这么一来,状元是不是要换人做了?」   「就是说嘛,太后娘娘都夸长今做得好吃!」   「对啊,第一名要换人啰……」   「──喂!妳们在说什么废话!」令路粗声粗气地吆喝着,吓得其它小宫女们纷纷躲开。「今英已经是状元了,她啊,只是瞎猫抓到死老鼠!」   「不管抓到死老鼠活老鼠,太后娘娘既然这么称赞她,那她就是了不起。」   「这些臭丫头,还啰嗦!过来,给我过来!」令路生气地举起袖子便打,直到赶走其它小宫女,才又回到今英身边。「不要难过了啦!本来就这样,妳一直都很棒,她偶尔棒一下才会这么出风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本事嘛!妳说对不对?」   今英没有回话,有些事情却是在心里头早明白的。长今的天赋,她比任何人更早地便看到了,就像一颗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刻。   她听到自己的心里,有点傍偟、有点失落、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抑制不住的激动!如果可以再比赛一次,不限制食材的使用,最后赢得胜利的会是她或者长今?   这是今英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想要赢过某个人──长今,如果是妳,我真的很想跟妳比比看。   从小宫女成为内人后,便有自己的内人处所。当今英听到与长今分配到同一间处所,没有过多的尴尬,甚至内心庆幸着如此安排。   倒是长今,从一进入处所后便沉默下来,却不时拿眼偷觑着。   「我们竟然会在同一间房。」今英整理着带过来的东西,平淡地开启话题。   「是啊。」眼见今英没介意白日里发生的事,长今才放心露出笑容。「今英,以后就拜托妳多多照顾。」   停下手中动作,今英抬起眼来,仔细端详着长今。往常在她心里像个孩子似的长今,不知何时出落得这般水灵剔透,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担下责任的肩膀,与自己并驾齐驱的脚步……   「今英?」长今不解地唤着她。「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妳──」意识到话说得太过直白,今英自己也皱起了眉。「想妳以后会给我添多少的麻烦。」   「才怪!」长今红着脸笑了起来。「不过今英,我很高兴。」   「我也是。」   正当无声的凝视落入这氤氲的气氛,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开门一看,才发现是连生和令路分配在同间屋子里,两人吵起架来。   「我宁愿受罚也不要跟令路在同一间屋子!」连生看到长今,简直像看到救命符一样,马上躲到了长今身边。「娘娘,请您给我换屋子吧!我就算睡在外面也行!」   「妳们两个!」郑尚宫娘娘发了火,狠狠打了两人手心,但互相瞪着彼此的令路和连生依然互不退让。「那么连生妳和今英换房间,把东西收拾好后,马上回去睡觉!」   看着连生得意地攀上长今手臂,长今只是无奈笑着。今英不说一句话回房整理东西,迅速离开了屋子。   -------------------------------------   半夜时,长今从梦中惊醒。   济州岛寒冷的长夜,常使人睡不安稳,跟以往做为宫女时不同。那时半夜惊醒,多半是被连生的梦话或梦游举止给吓醒。   不知御膳厨房里的其它人过得如何?长今怀念连生哭鼻子撒娇的模样,又或者阿昌见着好吃东西时会双眼发亮,闵尚宫娘娘也不知现在担任什么职务……可是最终不该想仍每每想起的,是今英。   今英是不是仍像前从一样,对其他人总是高傲?长今想起唯一与今英同住的夜晚,那双眼睛在烛火映照下像流水清澈、荧光闪耀,眼底只剩下自己的形影。   可是更多的时候,今英眸子里总承载许多她看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有时夹杂着不知名的愤恨及哀伤,如果那个夜晚她开口要今英留下,如果把今英留在屋子里,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多了解今英一些?   今英一个人,半夜时会想着些什么? 第12章 第四章   成为内人的宫女,有三天的假期可回家探望亲人。虽然回家探亲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这些小宫女自入宫后便朝夕相处,如今竟要分开,也有不少是红了眼眶。   远处只见连生拉住长今衣袖,依依不舍地话别。   「虽说可以回家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此刻令路靠近今英身旁。「不过今英,妳这次回家能不能顺道带点好东西回来给我?」   「动作快,干杯,快点!」   今英回家时,正好碰上行首大人老来得子,正举办家宴庆祝。崔府的下人们趁此机会,举杯欢腾着。   「小姐好。」   「您好。」今英一一点头打招呼,全没有宫中的气派。   「听说小姐升为内人了,让比头敬您一杯。」一个醉熏熏的大汉端起酒杯,却被其它众人压了下去。   「比头你这样子会吓到小姐的……」   「小姐您不用理他,这家伙交给我们处理就是了……」   看着热闹的筵宴,今英忍不住微笑起来,此刻管家匆匆到身边低语道:「老爷请小姐您进去。」   今英见到久未谋面的大伯父,心里自是一阵高兴。   「崔判述家果然是人才辈出,听说妳是这一次御膳竞赛的状元。」崔判述身边的客人,司瓮院的吴兼护大人,满意的点头说道。   「她该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崔判述对着贵客讨好笑道:「以后这孩子要继承崔尚宫呢,还要请您多照顾。」   吴兼护的一双眼,在今英身上打转。「我看这孩子的抱负比崔尚宫更大呢。」   「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   「是吗?」   「从现在开始,要教她怎么才能慢慢实现她的抱负。」崔判述转头看向今英,笑颜吐出的话却是冰冷的。「就算她不想做的事也要叫她做。」   席间跟着敬酒,与大伯父一同说着虚伪话语的自己,今英连带深深憎恶起来。   好不容易送走吴兼护,今英舒心地到外头吐一口气。   「小姐,您还没见过小儿吧?」此刻行首大人喜孜孜地走来,手上抱着不足月的麟儿。「小姐您看他,眉眼间长得多像我,逗他还会笑呢……」   今英用手指刮着稚嫩的脸蛋,婴孩却极不赏脸的瘪起嘴,这才想起自己在御膳厨房劳动多年,不着痕迹的收回满是粗茧的手。「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打算取名叫崔实。希望崔实长大以后,也要为我们崔家效力,与爹爹一同守护着崔家。」商道上向来令人闻之色变的行首大人,如今竟露出慈爱的目光。「崔实,这位是将来会成为最高尚宫的今英小姐,是崔家的荣耀……」   在听闻荣耀两个字时,今英眼里闪过一丝黯淡。   回到宫中,新的命令很快下达。今英随着韩尚宫一道前往狩场,为打猎回来的皇上准备御膳。   今英是第一次离开崔尚宫的庇护,前来帮忙韩尚宫。对于韩尚宫料理菜肴的方法,让她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却见韩尚宫尝了一口肉汤后,神色突变──「刚刚从海螺里取出来的毒放在哪里?」   「我放在旁边的角落里,应该还在……」闵尚宫手指向一旁的角落。   一旁的调方接着说道:「我看到那边有些白白的,还以为是大骨的软骨……」   「妳说什么!」   韩尚宫斥责的话尚未说完,却见闵尚宫和调方相继昏厥。在棚内的今英和长今看到,连忙将这两人扶至阴凉处。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长今担忧地问道。   「应该不至于。不过,她至少可能会昏迷三四个时辰。」想到闵尚宫无法再协助进宴,韩尚宫皱起了眉头。「这真是糟糕。」   「怎么办呢……」长今也跟着担忧起来。   「娘娘!」此刻今英匆匆走上前来。「韩尚宫娘娘,您刚刚是不是也尝了一点肉呢?」   听闻今英的话,长今更是惊慌。「娘娘,怎么办!」   「我没关系。不过,皇上去狩猎大概酉时会回来。」   「内待府所有的人都已经跟去了,现在这里剩下的人都只是生火的巴只而已。」今英坐到了长今和韩尚宫身边,分析着现在情况。   「没有办法了,我们三个先来吧。」韩尚宫勉强站起,旋即滑坐下来。   「娘娘……」   「娘娘,您还是先歇会儿好了。」   韩尚宫再度试着站起,但刚起身,又是一阵昏眩。「一定要做!皇上打猎回来肚子一定会饿,不能让皇上等,剩下来的肉一定要煮皇上的肉汤,妳们先去把这些肉汤倒掉。」   今英冷静问着。「那接下来……」   「长今,妳要帮忙今英。」   今英被韩尚宫这么一句话,惊得抬起头来,却见着韩尚宫眼中不容质疑的坚定。   「今英妳从现在起负责御膳厨房。」韩尚宫用仅存的一丝力气说道。「妳从小就已经亲自动手做过菜肴,今天的御膳绝对没有问题。还好已经有几样小菜,熟手会用皇上打猎回来的猎物做成煮菜,妳们只要再准备几样菜还有饭就可以了,可以做到的。」   长今惊恐地摇头。「我们怎么能负责这么重要的事……」   「是,娘娘,我们愿意试试看。」今英拦下长今的话语,只用一双充满决心的眼睛看着韩尚宫。   「好,我相信妳。」   等到韩尚宫这句话的今英,双拳紧握,转身朝着料理处走去。   长今随后连忙跟上。「如果我们做不好,一定会连累娘娘的。」   不理会长今的担心,今英检视剩下的材料,开始发号施令:「先准备一些凉菜黄瓜馅跟鱼馅。妳先去帮我洗鱼,其它的我来准备就好了。」虽然从未负责过皇上的御膳,但此事关系着韩尚宫娘娘的安危,她只有镇定下来,处理好这场危机。   后来,她真的和长今连手。长今找到山泉水,她做出从未做过的凉面。   得到皇上的称赞,韩尚宫娘娘的夸奖,她心底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高兴。   因为在大殿前,她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和另外一个秘密相逢了。   「大人。」   「好久不见了。」   「是。大人,好久没见到你了。」   「崔大人他安好吗?」   「是。」   「妳今天也辛苦了。明天还要走远路,今晚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是,大人。先告辞了。」   真的再度和闵政浩相见,她还是问不出什么。只像从前一样,一次又一次的看着他,又一次一次的送走。   『在这屋子里的人,是我最喜欢的哥哥。』   她曾经在长今面前这么说过的,而长今守着大殿门口,让她无憾的进行最后的告别。明知道自己是宫女,明知道身为皇上的女人……可是一想起当初长今为她这么做的举动,内心仿佛生出了一股勇气。   不顾闵尚宫和调方的疑惑眼光,今英拔腿转身跑出。   月色遮掩下,她依旧寻着了想见的人。   「大人。」冒然冲出去后,才发现闵政浩身旁还有一个长今。   「今英。」长今不知轻重的跟今英打了招呼。   神色复杂的望了长今一眼。但自幼所受的教育,让她很快收敛起脸上的喜悦,朝向闵政浩深深一行礼。「长今,原来妳在这儿。」   「崔内人大概是来找妳回去的。」   闵政浩就像她心中多年记挂的那个样子,笑得温和。她只得轻轻点着头。「是的。」   「我也正请她回去呢。明天要走远路,快回去休息吧。」   「是,告辞了。」   走过闵政浩身边,对方只是轻轻一个点头即告辞,留下今英抑郁的神色。   回到居处,长今好奇的开口。「妳认识他吗?」   「他常常到我大伯父家,买一些大明的书册或者是物品。看起来,妳也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他。」长今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闵政浩认识的?怎会有瞒着她的事?她甚至将心底的秘密都告诉了长今……   「其实我从多栽轩回来时,那里的主簿大人托我带一封信给司瓮院书库里的主簿,在那里我曾经见过他。」   「是吗?宫中官员和尚宫娘娘之间,有亲密关系的谣传虽然时有所闻,但是你们两个人最好要避开单独相处,不要被别人看到。」有什么可以阻止心中的妒意蔓延?她恨极了这样的自己。让她看见闵大人跟谁在一起都好,就是不能跟长今,长今跟自己一样是个宫女……   「不是的,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不小心偶然……」   「没事。」她必须打断自己对长今的怀疑。「我是要妳多注意一点。」   「知道了。」对于今英的叮咛,长今只是甜甜笑着。   而背对长今入睡的今英,心底却早已江浪涛天。   「狩猎场的事我听说了,妳为什么要帮助韩尚宫?」   回宫后的今英错愕抬头,不能了解崔尚宫娘娘话中含意。   「如果妳不出手,韩尚宫肯定会因为这次的失职而遭贬;而妳只是个上赞内人,顶多也只是受到训斥而已。妳却倒帮了她一把。」崔尚宫冷冷看着自家侄女。   「娘娘……」今英说出潜藏心底已久的疑惑。「就算同为竞争最高尚宫的对手,娘娘为什么一定要将韩尚宫置于死地?」   「我是在帮她。」崔尚宫的神情出现一丝脆弱的裂缝。「今英,妳一定认为我很无情。但我和她,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明明是难过的神色,却依然把颈立得挺直的姑母。那瞬间今英仿若领会到姑母心中的凄凉,也不禁红了眼眶。   -------------------------------------------   长今从泉里捞了捧水,放在鼻尖轻轻闻着。   每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仿若闻着泉水就能感到心安。   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知道今英是陷害她和韩尚宫娘娘的人……可是她心里总是不由自主。   此处的山泉水滋味,让她想起和今英一同做着呈给皇上的凉面时,那股沁凉的味道。那时的今英有条不紊的指使自己加入各式佐料,用汤匙搅拌均匀后,轻轻品尝,而后将汤匙递至她面前。   那味道里仿若有今英的余温,她浅尝一口,脸即不由自主的烫红起来,只胡乱点了头,任今英把汤呈上。   长今用指尖摩挲着自己的双唇。她想起了曾有过的那一次,今英当时迷乱又绝望的神色。   泉水自指缝间流泻而下,好似她此刻纷乱不已的心绪。 第13章 第五章   长今因为这次的功劳,被允许到退膳间帮忙。见到长今进来时东张西望,她不由得问了一声:「怎么了?」   得到的回答是摇头如铃鼓。   今英心中虽有疑问,只得暂时压下。   这几日梅雨不停,而退膳间的事务繁重,今英似乎已许久没见到长今。   说是许久也不对,因为她和长今每日皆在退膳间一同帮忙,只是她感觉到长今走神得愈来愈明显,甚至夜里也不会再往凉亭里去。   她只得在心底一次又一次的演练着,长今与闵大人到底见过几次面?不,夜里长今时常与她在一起,不可能是月下的幽会;除非是平日执行公务时偶然巧遇,但那天他们二人的表现不只是点头之交……   这种怀疑如长在心中的一根刺,今英却又不能对谁去讲。在内心深处她是相信长今的,另一方面又怨恼长今背叛了她,纵然长今并不知道那是她在私宅即喜欢的哥哥,她却直觉地怪罪长今不该如此亲近。   白日已然慌乱的心思,在崔尚宫娘娘将她找入处所,要求她做那件事后,今英的怒气彻底沸腾起来。   「我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   「是,娘娘,我不愿意。」今英倔强的说着。「我们家就算不做这样的事情,也能办得到。就凭着这些才华,也可以升格为最高尚宫。这种事情是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人才会做……」   「妳还不给我闭上嘴!」崔尚宫猛一拍桌,冷冷瞪向今英。「看样子,妳对这件事情太不了解了!就像妳说的,我们崔氏家门先代尚宫娘娘,都有实力可以成为最高尚宫娘娘,不过,资格只是资格而已。在宫廷里,不可能因为资格符合,就可以达到最高的地位。难道妳以为,是因为其它尚宫没有资格成为最高尚宫,我们崔氏家门才会代代相传吗?妳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这个道理?」   那么那些她曾听过的料理故事呢?那些曾让她自豪的先代尚宫娘娘呢?   「在宫廷里,必须要依附那些有权势者。在他们的背后帮忙做一些事情,这就是我们家门存在至今的理由。我们这个位置,虽然不能成为士大夫家,但是可以得到比贵族更多的财富。因为我们帮皇亲贵族做事,所以才能比贵族更加的富有。这就是我们家族的宿命。」   不,这不该是她的宿命!这样她长期用来睥睨他人的自尊心,只会沦为一场可笑的骗局。「妳可以指使其它人去做,为什么一定要我亲自来做?」   「成为内人之后,一定要做一件大事,这是自先代尚宫娘娘一直相传至今的训育方针。」崔尚宫深吸了一口气。「一定要体会恐惧才会坚强。我刚升格为内人的时候也做过这样的事,甚至因为这件事,害死了一个同门的朋友。」   压低的声音,令今英想起那时姑母叙述韩尚宫的事情,阴沉又昏暗的过去。   「第二个理由是,在宫廷内妳又能相信谁呢?」崔尚宫摊开桌上的锦布。「去吧,到退膳间去把这符咒藏起来。这符咒会让皇后娘娘肚子里的王子变成公主。万一皇后娘娘生下王子,不要说吴兼护大人,甚至连我们崔家也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听懂了吗?」   见着今英木然不动,崔尚宫加重了语气。「妳不能拒绝,也无法跟妳脱离关系。妳要接受家门的命运,去把这符咒藏在退膳间吧。」   「我不会做的。」   「今英……」   「我绝对不会做这件事情。」今英咬牙又说了一遍,拂袖离去。但崔尚宫最后所说的那句话却像鬼魅,如影随行的跟着她。   妳一定会再回来找我,就像我当初一样……   回到处所,今英再也无法遏止自己的眼泪。姑母那些话对她而言,简直是最大的屈辱!   她过去一直胸怀的自负心又是什么?身为天下至尊皇上的女人,为了皇上准备最好的御膳,这是她抛弃所有,所期望的最高境界以及名声。如果必须靠手段才能得到,这跟那些无中生有佯装作假,一夕之间从贱民一跃而成为士大夫的小人,又有何不同?   她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卑鄙的人才入宫,她是要堂堂正正打败对手成为最高尚宫!思及此,今英匆忙起身,飞奔至长今的处所。   「干什么?今英妳吓我一跳!」听闻门唰然拉开的声音,连生惊吓地抚着心口。   今英四下搜寻,高声质问道:「长今呢?长今人在哪里?!」   连生从未见过今英如此失态的模样,口吃地说不出话来。「她……她去退膳间帮朴内人值班……」   「是吗?」今英重重地关上门,留下根本不知来龙去脉的连生。   自己真是愚蠢。就算见到了长今,又能怎样?向长今承诺自己会和她公平竞争吗?将内心所有的不安和软弱全部吐实吗?   而长今呢,又对自己坦承过什么?宁愿每夜到退膳间去,也不愿再多见一面,难道她在长今心中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她将长今放在人生的天秤上,而自己在对方眼中只如同尘埃,真是讽刺!   今英失落地走回处所,数日的抑郁加上今日崔尚宫之事,她躺于床上转转反恻,仿若跌入无止尽的梦靥中。   画面里一会儿浮现的是行首大人抱着稚子,向她说着他们是她的家人;一会儿是韩尚宫娘娘信任微笑的眼神。又过了会儿,她见到娘亲握着年幼的她的手,谆谆叮咛她一定要成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回神时见着的却是姑母冷漠泛着泪光的脸庞。出宫找金鸡时她与长今牵着的手,却又见到长今牵着另外一个人……   当她从梦中哭喊惊醒时,只胡乱抓起身边的东西猛砸,吓得同房的阿昌和令路也惊跳起来!   「今英,妳怎么了?」   「出去!都给我出去!」今英捂着心口,一手重重捶地。   「可是妳……」   今英冷冷瞪着令路,眼底尽是寒气。「我再说一次,出去!」   到底谁能来救救她?   今英为自己的良心痛苦着,正当此时,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声响──   「今英!今英妳哪里不舒服?」是长今关切的声音。「怎么了,其它人都到哪里去了?」   今英听闻更是生气。「妳出去!」   「请医女来看过了吗?妳先躺下来好了。」   「我叫妳出去!」   「妳先躺下来,不要这样……」   「出去!妳快出去!」今英想挥开长今的手,拉扯之间用力过猛,长今往前绊了一跤,顺着这势今英压到了长今身上。   现在两个人几乎没有距离,今英一只手横肘在长今胸前,感受着对方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妳为什么不出去!」   「我……」   「妳为什么来了,却又不早一点?」今英忽然放柔了语调,神情满是迷惘。   长今不知怎地红了脸,不自在地推着今英说道。「那……我去帮妳请医女来……」   今英内心徒然升起一阵怒火,烧得她五内翻腾,她想也不想的吻住长今双唇──   带有青草的香气,像荷叶上滴落的露水,今英只觉得唇瓣的味道又香又软,恍惚间失了神。   就在这时,却被长今一把推开!   被推倒在地的今英再睁开眼,余光中只看到长今逃难似离去的身影,不留恋地离开屋子。   长今,终究妳也是弃我而去了吗?   这天深夜,今英悄悄前来崔尚宫的处所。   「请给我符咒。」   崔尚宫嘴角挂着了然的冷笑,将符咒递给了自家侄女。「今英……」   「我接受妳所说的宿命,不过这样的宿命,到我这一代一定会结束。」就像崔尚宫曾说过的,如果害人也能救人一命的话,那她宁愿自我牺牲,再也不会让其它人遭受同样的命运。「相信我,我绝对会做得到的。」   反正自己,早已坠入黑暗的深渊。   --------------------------------------   「长今,妳看来一夜又没睡好?」首医女搬着药材进来,关心问道。   看来早上敷的草药,还是无法消肿明显的黑眼圈。「是的。」   「妳来济州岛也快两年了,刚来时无法入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到了现在妳依旧失眠吗?」   长今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一想到韩尚宫娘娘的冤屈……」   「妳想着的不只这个吧?」首医女直率打断长今的话。「每次想到这件事的妳,脸上总有忿恨之气。可是有的时候,妳是一个人失神失神的。」   「有吗?」   「这种神情好像在思念某个人……」   长今脸上一红,连忙走上前去,帮忙拆着药材的绳子。「首医女请您不要胡说!开始工作了。」   「真是的,开一两句玩笑也不行。」笑闹过后,首医女也恢复正经的神色。「那么,这药材是什么?」   「这是野葛根,主要功效是解肌退热和生津,用于发热头痛、口渴、消渴……」长今说着说着便停顿下来,眼眶里浮现一层雾气。   「又在走神了。」   对于首医女这句嘲弄,长今根本没有听到。 第14章 第六章   手扶着退膳间的门,今英手指一攥,奋力将门拉开,迎面而来的是一片黑暗。   走入其内,今英正想着将符咒藏于何处,冷不妨被黑夜中的声响吓了一跳,定眼一看原来是钩子掉在地上。   「长今?妳在这里做什么!」   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长今把手伸到背后。「今英,我看妳生病,所以想来帮忙值班……」   「不用!妳出去!」想起下午的事,今英心里也觉别扭。   长今望了今英一眼,自觉地走向门口,却感觉手腕被猛然一拉,却是今英拉着自己的手不愿放开。   「妳没有话要跟我说?」轻叹了一口气,仿若不再是前一刻那个强硬的今英。   「对不起。」长今一甩手腕,红着脸快步走出御膳厨房。   如果长今不是低头匆匆走过,或许会发现今英眼眶里藏着的泪珠。   晚上藏好的符咒,隔天却不知为什么突出一角被最高尚宫发现,终于引发御膳厨房的喧然大波。   起先因为长今连夜到退膳间帮忙值班的举动,藏符咒的嫌疑自然指向她,但连生却大胆向最高尚宫说出一件秘密。   「长今在找东西,今英在藏某样东西。」仓库中,连生哭哭啼啼说完当晚看到的情形。   「臭丫头!」崔尚宫一听大声斥责。「娘娘,这丫头跟长今用同一个房间,看来只是一时愚钝想要帮助她!」   「不是的……」   「她一定是在说谎,那一天是今英值夜班,今英理当在退膳间里,她是看到今英在里面做事,却谎称今英在里面藏东西。」不给予辩白的机会,崔尚宫一一驳斥连生提出来的话,与连生吵成一团。   最高尚宫若有所思的望了今英一眼,今英望着低垂的手指尖,不做任何反应。   「我再问妳一次,妳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向前跨出一步,最高尚宫再度扬声。「韩尚宫,把长今和今英都关进仓库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放她们出来!」   「可是今英明明没有……」崔尚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最高尚宫眼底的警示给遏阻。   「妳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对我吐实!」最高尚宫示意韩尚宫锁起仓库大门,冷冷说道。「韩尚宫和崔尚宫也一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去看她们两个人!」   今英直挺挺地坐在仓库地上,两手抓紧衣袖不露出任何表情。自始至终,未望向长今一眼。   「今英……」长今虚弱地唤着她。「今英,是妳做的吗?」   「不是,是妳。」今英不带有一丝情绪,平板地说着。「是妳做的。」   时间仿佛没有推移,之前连一刻的相处都觉难得的两个人,现在真落入这样的境地,却只剩下难堪的沉默。   心中连着几日的郁结之气,加之仓库内的闷热,今英只感到一阵昏眩,身子软绵绵地躺在装谷物的袋上。   「小时候,我最喜欢听爹念书的声音。」望着空荡的仓库,今英半阖半闭起了眼。「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爹告诉我好多做人的道理,我一直都记得。」   「我答应过娘,会成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可是我不想靠任何卑鄙的手段得到……长今妳为什么不帮帮我,只要妳跟我说……跟我说……」   「今英,妳生病了?」   迷糊之中,今英只感觉到一只手朝她额上探来,听闻长今着急的语调,一时间竟安心下来。   似乎是长今扶起自己的身子,全身躁热得令她轻嘤了一声。就在这时,一股液体自口里灌入,她反射性了咽了咽喉咙,悉数吞下腹里。   甘凉略带辛味,她喝下的是葛根的汁液。但是唇瓣上的感觉,另一股淡然的清香,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   到底在哪里尝过?今英想不起来,最后昏沉沉的睡去。   当今英醒来,见着长今正睡在隔壁的谷物袋上。其中一个袋子的绳结已被拆开,露出装在里头的葛根。   今英想起那场如迷似幻的梦境。长今,真的是妳吗?   或许是感受到热烈的目光,长今动了动身子,缓缓睁开眼睫。却在看见眼前的今英时,咬着唇把头微微一撇。   今英想开口问些什么,干涩的喉咙却挤不出一丝声音。   就在这时,仓库的门打开了!   「今英,妳分明是冤枉的!从今天起,妳不用跟长今待在这里!」走进来的崔尚宫铿锵有力的语调,如同划开寂静的一把刀,今英刚鼓起的勇气又消散了下来。   崔尚宫搀扶起今英,出去前再度把仓库的门给关上了。   「娘娘……」   「妳现在身子很虚,不要说话。」只有从微微发颤的双手,才感受得崔尚宫的惊慌与不舍。   原本可能涉及逆谋的死罪,在崔氏家族的一手粉饰下,这件大事竟悄然敉平,甚至连原先坚持要送她们进义禁府的最高尚宫也让步了。这是今英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家族的实力,比她所认为的更深更幽暗。   却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初从仓库出来的那几夜,今英住在崔尚宫的处所里,真切感觉到姑母对她的疼爱。她看到姑母半夜起来,帮她拧毛巾,眼里是她极少看见的关怀与心疼,让她忽然想再失手一次,如果姑母能一直这样照料着她。   「这是妳大伯父特别托人送进来的燕窝。」姑母舀起一小匙,凑近她唇边。「妳大伯父还是很关心妳,等妳好一些,再回去向大伯父道谢。」   「再怎么说,」崔尚宫顿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妳是我们崔家唯一的继承人。」   今英眼神一黯,不再说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覺得卷二的五六七章挺正常的,可是一直在審查狀態是怎麼回事?   好吧,或許這對說個媽也要河蟹的晉江是再正常不過的,   所以我決定再修改章節,讓審查更久一些……   如果金雞事件是改變長今命運的弧線,   那符咒事件就是決定今英命運最重要的分水嶺。 第15章 第七章   今英身子好得差不多之后,又回到了御膳厨房。而她和长今的事也只有三位尚宫娘娘知道,崔尚宫娘娘也特别嘱咐,在其它人面前不得泄露此事。   「今英,崔尚宫到底派了妳和长今到哪里去?」多日未见,令路好奇地凑了上来。   「处理一些小事而已。」   「是有什么好玩的差事吗?」   今英听闻后冷冷一瞥。「下次我让崔尚宫娘娘派妳去。」   只是今英这一抬眸,又将视线落到了在最高尚宫身后帮忙着的长今。   今日是提调尚宫娘娘的生日宴会,各殿尚宫无不淘尽心思。不得志的尚宫备齐大礼,一博提调尚宫娘娘欢心;后宫得意的尚宫,则奉上各色奇珍以求得来的地位细水长流;提调尚宫的生日宴会一点也不比皇家贵族盛宴逊色。   但这盛会却被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呈上的一盘火锅破坏了。只见提调尚宫尝了一口,便面带愠色的将汤匙丢到地上,当众训了最高尚宫一顿!在场的尚宫及内人们,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   宴会过后,内人们忙着收拾餐点,没人敢说一句话。   「今英,妳能尝尝这个好吗?」   看着长今求助的眼神,今英没想过这会是再次相见后,长今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却还是走了过去。   「怎么样?」长今喂了一口今日的火锅给今英。   「有点咸,胡椒也太多,这不像是郑尚宫娘娘的手艺。」今英如实说出尝到的感觉。「娘娘料理菜肴的手艺,一直以来都有绝妙的味道,这火锅整体上佐料都多了一些,所以味道太重了。」   其它内人们也纷纷围了上来,谈论起今日提调尚宫大发雷霆之事。就在这时,长今却忽然脸色一变,冲了出去。   是发现了什么而去找答案吗?今英握着双拳,压抑自己也想跟着出去的冲动。   每夜帮内人们值班,是为了博取尚宫娘娘们的称赞与欢心;放下仇视,请陷害妳的人帮忙尝味道,是为了帮郑尚宫娘娘解决问题。长今,妳除了一心想往上爬到御膳厨房最高之位外,心里还有什么东西?妳不屑一顾的情谊,我又何须如此珍惜?   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之争,更将今英和长今推向了两个极端。原本满心以为可以顺利取回代代相传的崔氏最高尚宫之位,未料郑尚宫向皇上进言,要以竞赛方式决定下一任继承者,以韩尚宫和崔尚宫两人竞争,双方得以选出一名与自身风格相近的内人来辅助。   崔尚宫自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今英,而韩尚宫扫视殿上一圈,最后将目光定了下来。「我选长今。」   今英看见郑尚宫满意的点了点头,韩尚宫眼里没有犹疑的信任,最后视线停留在长今那不可置信的神情,刺疼了她的眼。为什么要表现得受宠若惊,反衬着自己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今英变了。如果她人生中曾有明亮的风景,也在这刻亲手封起壁上透来的一丝微光,若说之前她曾对生为崔家人的命运有所不满,如今却已意识到,当年为了母亲做出抉择,她只剩下成为最高尚宫这条路。若长今可以借助郑尚宫和韩尚宫的力量取得这地位,为什么她不能借用已有的家族势力,达成她一生的目标?   今英招来已搬回长今和连生房间的令路。   「妳去看看长今最近都在看些什么书?」   令路听到这话后,微微扬起嘴角,这份共谋的亲密感令她一瞬间厌恶起自己来。   只因那日正在默记着崔尚宫传给自己的最高尚宫日志,正苦思不解食材的搭配时,令路进来说明长今近日的练习状况,正巧解开了她的疑惑。不是惯常的死记,韩尚宫让长今想象食材搭配的各种可能,镇日在厨房里练习着。   画出味道的能力,这就是韩尚宫私藏的绝学吗?   只要证明长今有学习的秘籍,那么接受了本应只有最高尚宫才能观看的最高尚宫日志,不过是与长今相同而已。   只要长今卑鄙了,自己也就有卑鄙的理由。   这样想着,痛苦的心仿若得到了宽慰。   -------------------------------------   「妳的医术又往前更进了一步。」   「是。」   克服施针的恐惧,长今成功治愈第一位病人,也籍由张德医女的推荐入京参加医女选拔,离回宫的梦想愈来愈近。即将启程回京的夜晚,她带着难得的笑容与闵政浩一同在月色下坐着。   「其实,当我听到妳施针成功的消息,我突然有一种从来没有想过的念头。我心中的一个角落,希望徐内人妳……还是一样不能施针,希望妳停留在原地不动。一步一步,每当妳进步的时候,我就会想,这样会不会让妳的生活更加辛苦难过。」闵政浩坦然看着长今,眼中尽是温柔。「希望妳能在这里跟我在一起。我很坏吧?」   长今愉悦的笑了。   「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看到徐内人痛苦难过的身影,我突然这么想。我知道,不管前方路途如何艰辛,妳还是要走。我知道,这条艰辛的路我没有办法协助妳。」无论如何,他明白徐内人都有非回宫不可的理由,就算答应与自己在某个角落安然度过一生,徐内人也不会快乐。   看着闵大人如此真心实意的为自己担心,长今不由得涌出一股柔情。「您一直在我身边看着我。您在我身边肯定我的才艺,在我身边肯定我的想法,您肯定我是个女人。这么长的时间以来,大人您,一直在我的身边看着我。」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双一望即痛的眼眸。   「当我做宫女的时候,我内心坚守做宫女的本分,现在,我坚守做一个官婢的本分。不过,无论我的表现怎么样,大人您总是在一旁看着我,这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那段痛苦的时期,是闵大人陪她走过的,那令她从内心深处感激。「因此我觉得很幸福,我觉得好欣慰、好欣慰,觉得好幸福,好幸福……」   一阵久违的温暖,原来是闵政浩的手轻缓地覆在她的手上,长今惊讶地抬头,任由闵政浩握着。如果这样能驱赶她心底的寒冬,那有多好?   可是她的心,为什么仍如坠落冰窖般,封止在那年的岁月? 第16章 第八章   今英不得不承认韩尚宫教导长今的方法十分独特,并非死记而是从中自行找出食材挑配料理,不但能熟悉每样食材的特性,更能从料理中找到无限的可能。   「谁教妳用这种方法练习!」   崔尚宫的声音如冬日的朔风划过今英身边,打断脑海中对于料理的思考。   「妳这是在做什么?」看着桌上散乱的各式食材,崔尚宫的声音并没随着踏入热气蒸腾的烧厨房而有温度,反之更加冰冷。   今英退到一旁,依然不忘说道:「我只是觉得韩尚宫教导长今的方法很好……」   「妳知道韩尚宫为什么用这种方法教育长今吗?那是因为长今已经失去味觉了!」今英只听到崔尚宫后半句的话,她脸上声色不动,却握紧了拳头。   「长今。」坐在凉亭中许久的今英,喊了正欲匆匆走过的长今。   对方显然没有听到,依旧低着头往前走去。   今英再也忍受不住,一个箭步跨出凉亭,抓\住长今手臂。   甫一碰触,今英难得为自己的举止感到懊悔,待看到长今手捧一堆医书,眉心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最近在研究医书吗?」今英明知故问。   长今仍垂着头,声音像是从微小的隙缝里所挤出来。「是的,我想从医书里面找出一些可加入食材里的药材。」   「长今,妳不告诉我吗?」看着长今脸色唰一声变青,今英心里无来由的一阵痛楚,仍强镇定声音说道:「妳想找哪一类的药材,说不定我能帮妳。」   「不用了。」长今抽开被今英握住的手臂,勉强笑了笑。   今英的骄傲却不容许她跟上去再与长今多说一句,她只是望着长今的背影,神色渐渐冷清。   「小姐在想什么?」   今英听着呼唤,恍然回过神来,才意识现下的自己已身在私宅。   宫中的味噌变味成了这次竞赛的考\题之一,她和姑母出宫回到崔氏商团。只是她不愿续听姑母和大伯父商讨宫中盐巴以上品混中品,是否导致味噌变味一事,独自走出长廊却又恍神想前日前之事,行首大人才不得已出声提醒。   今英收回过多的情绪。「没什么。行首大人,店里可有卖医书?」   行首大人面露惑色。「崔判述商团向来以商品买卖居多,关于书籍出\售并无涉猎。对了,上次小姐带进宫里的砚台可还适用?」   今英微微一揖。「多谢行首大人关心。」   这不经意的低头,竟让今英一眼见着架上陈设的物品。「行首大人,这是什么?」   今英将那东西买了下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在夜晚手指头抚摸着那如缎如绸,映着夜色细细的淡金,仿若划过一股平静心底的沉香。   味噌酱变味的原因追究不出,崔尚宫坚持以家族中秘传的调味料进贡解决此一问题。但当她们带着味噌酱返回宫中,才发现韩尚宫已经找出味噌变味的原因,自是崔尚宫又逊了一筹。   而处理不曾料理过的鲸鱼肉,长今的手艺更是获得皇上称赞,并且恢复了味觉。今英不顾崔尚宫阴霾的脸色,诚心称赞长今。   「她那是运气好。」崔尚宫恨恨的一拍膝。如今一听到长今的名字,便仿若听见韩尚宫三字一般,崔尚宫的眼底浮起一层薄愠的寒冰。   「娘娘,我的想法和妳不一样。也许娘娘会认为,我是羡慕长今的才华,所以才会跟着她这么做的。」今英冷静分析道:「不,其实这是事实,她一直发现新的事物,一直有新的发现,我真的很羡慕她。不过,那不是因为她头脑聪明,应该说她够勤快,她尝试的事情很多,试过一次不行再试一次,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才华。如果我羡慕她的头脑,就表示我是愚钝的,就算我是羡慕她的经验,我认为我也应该去试才对。我要接受新的事物,努力的去学习……」   「妳不要再说了!亲自尝试试验,是没有资源的人才会这么做,她只能这么做才能吸取经验,因为没有其它方法让她轻易的吸取知识。妳跟她不一样,妳资源丰富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姑母没有听懂她的话语。她羡慕长今,打从心底的羡慕。   那种羡慕也许还掺杂着嫉妒与愤恨,就像姑母以虾酱测试长今的味觉时,分明感受到自己心中除了担心之外的另一种情绪。她希望长今被逐出宫,心底有一股声音是这么说着,好像那是另一个自己,冷冷看着长今的所做所为。   而另一种说不清的柔软的痛楚,却钝钝的在她心底蔓延。彷佛一闭上眼,就想逼得她落泪。   夜半今英离开寝室,到外头透气,却不意看见烧厨房还透着光亮。走近一看,烛\光将窈窕的背影刻镂在地上,今英只是这样望着,也知道那是长今。   「妳在做什么?」   听到她的问话,长今回过头微微一笑。「我在做一些吃的东西。」   「这么晚了?」   「其实,前一阵子我真的对自己很绝望。可是有个人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安慰,用一种我意想不到的方法。」   今英听了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闷闷说道:「这么好啊?在这九重宫阙中还有人安慰妳。」   是啊,比起自己,长今身边不是有着连生和阿昌等人吗?谁会像自己孤单一人?但见长今舀了一匙尝尝味道,伸出舌尖轻触一下后锁眉思索的模样,那忧郁又被冲淡不少。   今英遂又扬起平日常见的笑容。「我很高兴妳的味觉恢复了,因为妳是我认定的唯一竞争对手。」   今英不知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思走回屋内,只是进屋后静静\坐在褟上思考良久,身子半蹲打开窗下的矮柜,抱出一块沉甸甸的砚台。   「这个放在那里已经很久了,为什么妳每次都拿出来看又放回去,是妳要用的吗?」在缝针线的阿昌抬起头来,不解的问道。   「不是。」   如铺陈银汉的浓烈墨色,她当时在商廛看见这块砚台时,便觉得这和闵政浩很相配。她想象过闵政浩磨墨疾书的模样,将政见酣然于纸上,直待立于朝堂的那一日,那块寄托她心意的砚台亦可让她感到些许的雀跃。   她原想把这块砚台送出去,却一直因长今的事情烦心。如今长今安好,今英只觉得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思,倏然全舒展开来。也许,是把砚台送出去的时候到了。   今英想通后随即抱砚台起身,也不管阿昌的呼喊,径自又出去了。   「找我有事吗?」   当那温文有礼的声音响起,今英见着星月下的朗朗身影,不自觉的低了头。「是,您是不是正在忙?」   「我不忙,请问有什么事吗?」闵政浩的声音露出些讶异。「这个是?」   顺着目光,今英看着手中抱着的砚台。「因为我听伯父说,大人您正在找寻这种砚台。」   「我自己去商店找就好了,怎么敢劳烦妳亲自送过来?」   「上一次我到大伯父家,就把它带回来了。」   「多谢妳了。我对文房四宝倒有些贪欲。」   「怎么能说是贪欲呢?从小时候我就一直注意您,您跟令尊第一次到我大伯父店里来时,一进门就拿起一只砚台不肯放手呢。」想起过去那段岁月,就连记忆也抹上温暖的昏黄。   「有这种事情吗?」闵政浩不知今英所思,却敏感的察觉到有些许不寻常。「妳看起来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这似乎是近来少曾听闻的关心,今英心底也生出些许感叹。「不是的。只是我什么都不懂,一直以来仅全心全意学习怎么做好料理。最近我发现我活得好辛苦,也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大家都会经历这种事的。」   她好奇的望向一直仰之弥高的那人。「大人,您也有这样的时候吗?」   「当然了。有人曾经这么跟我说过,做食物的时候,想象吃的人脸上浮现微笑,这是她小小的心愿。虽然心愿很小,不过倒是很贴心。武术,只是讲求怎么样伤害一个人就好,但是呢,做食物的时候却是要想到怎么让一个人快乐。」闵政浩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妳要做的事就是要让人快乐,请妳一定要有信心。」   今英是带着一颗砰跳的心告别闵政浩,她彷佛听见多年来任岁月侵蚀的心井,无意间注入了一道暖流。她只是私心的想找到一个慰藉,闵政浩却送她这么宝贵的一番话,道尽了做料理的人该有的本质。   能够如此心灵相通,今英感受到那份爱慕之情更加强烈了。   -------------------------------------   「没想到医女还会做菜!」船上大汉个个大口的扒着饭,伸长筷子挟着盘中菜肴,边吃边啧啧赞着。   「以前都没想到徐医女这么会做菜,要不然一定每天到惠民署蹭顿饭。」与闵政浩一同回京赴命的朴军官,嘴边的饭都还没吃完,手中筷子连忙又加入战场。「可惜现在徐医女要去京城考试,早知道就想办法把妳留在济州岛……」   在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前,唯一能维持静如山徐如风之优雅形象,也只有闵政浩副提调了。   望着眼前景象,闵政浩仅微微一笑。「我想起徐内人对我说过的一段话,做食物的时候,想象吃的人脸上浮现微笑,那就是料理的本质。你看他们,笑得这么开心。」   沾染了船上欢愉的气氛,长今嘴角浮现浅浅笑意。「虽然我跟大人说过这段话,但将我拉回料理之道上的,仍是大人和保姆尚宫。」   「那次竞赛比赛牛杂汤,我为求胜利而使用了最好的牛部位,完全忘却穷人家喝不起这样一碗牛杂汤,偏离料理为人着想的本心,我还记得韩尚宫娘娘当时痛心的对我说,没想到妳的才华竟成了妳的□□。」这是韩尚宫娘娘对她说过最重的一句话吧?「韩尚宫娘娘没有第二句话的将我送到云岩寺,去照顾即将逝世的保姆尚宫,当时我真的万念俱灰,如果不能再回到御膳厨房那该怎办?不能再跟随韩尚宫娘娘又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是大人您和保姆尚宫,让我记起了料理中最重要的诚心。」   闵政浩目光温柔的看着长今。「能鼓励徐医女,我很高兴。」 第17章 第九章   宫殿屋檐上的一片琉璃瓦微微松动,危险的摇曳在阳光下,当风一吹起,它便从那一排金碧中剥落,铿然摔落于地。今英只怔怔看着从中心延伸出的痕纹如锐利刀刃,四散的碎瓦切割出无数倒影,遍地尖锐。   现在内心正是这样的感受。   今英提着手中糕点不吭一声转身,眼眶底泛起的愤怒将泪水逼退回去,只剩睚眦赤红。   从宫里到云岩寺的路并不远,今英知道闵政浩被调至驻守于此,更知道长今因为犯了傲慢之心,而被韩尚宫放逐至此伺侯保姆尚宫。以诚心赢了长今固然使她欣喜,却又担心长今的处境,这趟去云岩寺,竟然看两个她最挂心的人。   宫中早为长今的离开闹得沸沸扬扬,令路、连生甚至阿昌,每个宫女皆抢着递补长今留下的上赞内人位置,却没有人会像长今一样,持续数月盛满一百碗水、摘满一百种药草,甚至具备画出味道的能力。只有她和长今能够做到,所以长今不能离开御膳厨房!   但如今那笼要提给闵政浩的点心放在大石上,紧握的双拳憎恨发颤,知己的心化成了憎恨。为什么偏偏是闵政浩,偏偏是妳对我心生爱慕的那个人有所恋眷?   妳明明被韩尚宫放逐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可以对闵政浩笑得那么开怀?这样只会专注于厨艺而放弃一切的我,显得更加可笑。不,长今是个宫女,必得和她一样才行!   夜里的寒气阵阵拂过脸颊,今英重新提起那笼点心走回宫中,而原本要宽慰长今的那些话,则丢失在山涧之中。   今夜的寒风似乎特别的冷,值膳完欲回处所的韩尚宫,却在转角听到了一声呼唤。   「娘娘请留步。」黑夜之中,今英的身子伏得特别低,隐去了脸上那抹愤恨。   「听说娘娘最近在找可以取代长今的上赞内人。盛上一百碗水,找出一百种草药,甚至于画出味道的能力,如果这些我都可以做到,娘娘是否会选我为您的内人?」   她感受到韩尚宫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良久,她难得摆出恭敬的姿态,尽管内心怒火涛天。   良久,才听到微微一叹。「今英,妳是个杰出的孩子。」   听到韩尚宫的婉拒,今英神情里的那一点余温全部消失殆尽。   为什么所有我在乎的人都在乎妳,徐长今妳凭什么?   如果今英当时能再多长几岁,也许她会明白孤独、理想和寂寞千丝万缕的关连,还有那份异常不安的焦躁感从何而来?但现今只能像一只缩在角落咆哮的受伤幼兽,面临情谊的巨大撕裂,对每一双善意的眼睛投来敌视的目光,挥舞着足以伤人的利爪。   长今终于回宫对她展露的微笑,韩尚宫重新任命其为上赞内人所露出的微笑,更像沾满□□的利箭钻进心尖最痛楚的地方。崔今英这一辈子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的同情,尤其以胜者的姿态在一无所有的人面前,犹自幸福的笑着。   「郑尚宫娘娘现在因瘟疫而离宫,由我来代\理最高尚宫的职位。」崔尚宫招来今英,在暗夜里一句一字说着。「如果郑尚宫娘娘不能回宫的话,那我将理所当然成为最高尚宫。」   阖上手中医书,今英没忘记前几晚崔尚宫和她说的话,如果郑尚宫娘娘因疫情不能回宫,崔尚宫娘娘不用透过竞赛便能成为最高尚宫……多么卑劣的想法!韩尚宫已在崔尚宫一声令下被贬至太平馆,长今也失去和闵大人见面的机会,那满心刺痛的感受一时间似乎获得平息,但是这样远远不够。那就好像拿针\刺了自己一下,接下来需要更强的自虐才能让痛苦的心慢慢平息,直到那颗本来活跃的心痛绝痛彻了,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脱。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是分隔闵政浩和长今,唯有崔尚宫娘娘先坐稳最高尚宫之位,长今才会一直待在宫外的太平馆。   「请您将这药单交给大伯父,只要说郑尚宫娘娘在熊进谷养病,他会知道该怎么做。」她将单子呈给了崔尚宫,不意外的看到一抹赞美的眼光。   做着自己鄙视至极的事,却得到赞赏,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嘲讽?当她第一次藏匿符咒就已知道,白玉若龟裂一丝只能成为璞石,那么也不在乎是否再多一道瑕疵了。如果选择的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也只能继续走下去,走到尽头,才能证明自己是对的。   事情却不如想象中顺利,韩尚宫和长今因以食疗解除唐朝使者的消渴症而复职,郑尚宫娘娘也重新回宫,并提出以太后娘娘的寿宴为御膳竞赛之胜负。此令一下,两方分别出宫去找寻食材。   站在宫门前远远相望。上次与长今一同出宫门,是为了回大伯父家找寻金鸡,如今竟是一场赌上前程你死我活的赌局,这相距不远的距离头一次让今英感到如此遥远。跟着韩尚宫的长今只略略看了她一眼,依是那双纯洁的眼睛,对照她眼底的满是污秽。   为什么长今总是感觉不到她的憎恨?她明明显露得如此直接,为什么长今不肯再望进她眼底多看一眼?   ---------------------------------------   「其实,我知道今英是厌恶我的。」夜晚船在海上飘荡,望着满天星斗,长今悠悠说着。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是今英的恨意越来越明显,我和她之间开始隔着一道疏远的距离,那个我曾满心欣羡的姐姐,看着我时只剩下刻骨的冰冷,让我直想逃离开她身边……」星点照耀在水面上,与天际形成两道平行的银河。「但是御膳比赛那次,今英还是帮了我。」   「崔内人帮了妳?」   「大人您还记得我最后呈给皇上的山草莓正果吗?其实那时节里,是不盛产的。」   「那徐内人如何取得?」   「只有崔家的果园中,才会有。」 第18章 第十章   为了这次的御膳竞赛,姑母特地回府,与大伯父商讨将调来哪些朝\鲜八道乃至于明国进口的食材,今英对此提供不上意见,禀退后一个人来到崔氏祠堂。母亲的长生牌位供奉在祠堂中,一如崔氏建筑惯有的冷然,祠堂一扇扇墨金的窗牖便任强风劲袭亦然紧闭,向天际沿伸出的屋檐,如爪子般将蓝天囚禁于黑\牢之中。   今英眼底的火花也仅是一瞬,不久又隐入墨色的眸子里,她立在祠堂前许久,脚跟却无一丝向前移动的勇气。   今英往后退了一步,随即转身朝与祠堂相反的方向奔跑起来,起先仅是小跑,逐地加快速度成了狂奔。她突兀地闯过崔家大门,连自己的去向都来不及交代清楚,只知道用尽力气要丢弃整个崔氏!今英跑过河畔跑过山涧,她不知疲倦亦不知尽头,直到脚绊到树根,整个人悬空跌倒,今英只感到后脑杓重重朝地叩了一声,褐色的土地翻转成旋转的蓝天,她很想这样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不管眼角淌落的液体,不管胀得快裂碎的心。   多久没听到风轻拂耳梢的声音,那是夏季最末一次的蝉鸣吗?稚女被母亲裹在温润的掌心里,轻柔的话语诉说漫山美景……   「今英?」   她迷蒙睁眼,却见着一个不该出现在她回忆里的人。「妳为什么在这里?」   「今英妳有没有怎样我扶妳……」长今眼中是深深的焦虑,伸出的手却被狠狠拨开。   「走开!」用力挥了一下,却感到阵阵的晕眩感,刚撑起的身子又往后一倒,背脊撞到地上。   长今见着今英这模样,也不管如何顽强抵抗,执意将今英扶了起来。   摆脱不了那人,只好任其动作。   待长今吃力的扶起今英,只见今英一把推开长今肩头,猛地拉开距离。目光一沉,今英不再留恋的离开。   右手却被人抓牢。那微微出汗的掌心,似灼热的铁烙从手背一路向上延烧,让人有些急得想甩开了。   「今英──」长今突地降低的声调带着些余愠。   今英在心底冷笑,真正有满腔困苦无处发泄的人是谁?连今日偶然遇到的长今也要来教训自己吗?   对方却又瞬间转了语气。「今英,陪我去看看母亲好吗?我的母亲就葬在这里。」   长今曾对她提过她的母亲。   今英知道长今的母亲教她下土雨的时候必须用热水洗碗,教她如何用牛杂肉做好吃的料理,那个光听闻便充满智慧的女性,而今只余一截短短的墓碑,痛苦或悲伤绪也都随着碑上的字一并模糊不清。   只剩不言半语,眼底却已泛泪光的长今。   她知道那种感觉,曾经拥有却抓不住,到最后也不知剩下什么回忆了,就像她曾经想要深深记得的父亲和母亲。   「我的母亲叫徐\明伊,她为了保护我被歹人所伤,我一直记得那天的事……」听闻充满回忆的叙述,今英脸上泛起苦苦笑意,长今竟连这点也是赢她的,至少长今陪着自己的母亲直到离去的一刻,而她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见过。   「最后我喂母亲吃下的东西是山草莓正果,我本来想当做这次竞赛最后一道点心,可是现在这季节找不到了……」   「我知道……」今英望着长今,说道:「崔家的果园,或许还有。」   领着长今到果园,守园者一见是崔家小姐,未多问什么便放两人进去。   「这里应该找得到妳要的东西。」领长今入园后,见其于园中四处探索,今英只动了动嘴角,站在银杏树之下,有些疲惫的倚着。   如果当日知道点心会成为御膳比赛决胜的关键,她是否仍会带长今前往呢?   今英只在知道落败后动过一瞬的念头,咬紧的下唇的痛楚,却告诉她已经没有这种不可能。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犹如疾飞的箭矢,就算偏离鹄的也只能死命往前,载着人生的错误坠向深渊。   「不可能的,一定还有方法……」从御膳竞赛失败后,崔尚宫仅喃喃想着办法,在处所里踱步不已。「韩尚宫根本没参加这次的竞赛,一切都是长今搞的鬼,我要向提调尚宫要求重新竞赛……」   今英苍白的脸色透露出一丝不忍。「娘娘,我们输了。」   「韩尚宫根本没跟我比过,谁说我输了!」暴怒后的崔尚宫神情里反而有抹不寻常的平静。「那天妳回来崔家时,说去了果园一趟对吧?」   今英心里一紧。   「长今呈上的不是普通的山草莓正果,这不是山草莓正果盛產的时节。」崔尚宫的眼神比话语还冷。「因为长今的一盘山草莓正果,害崔家必须让出世代相传的御膳厨房尚宫之职,崔氏商团将因为这件事损失多少利益,崔氏家族多少人将因此丢了差事,那份遍地哀鸿的情景,我连想都不敢想。」   「打从我当上尚宫后,便知道崔家的繁荣是我唯一的使命。身为一个宫女已经没有什么好追求的,只有家族绵延不绝的繁盛……」崔尚宫的神情仿若一道石墙,刻着不可破的誓言。「今英,妳忘了这是妳进到宫廷后,我教妳的第一件事。」   多年前见过那强褓中无邪的笑容又浮上今英眼前,行首大人说他的公子叫崔实,如果崔氏商团失去宫庭的管道,那么稚\嫩可爱的笑脸是否会变得干瘪,那是否是她要负起的罪责……   「娘娘,您的话今英从未忘却。」当晚她只将长今曾递给她的山草莓正果,埋在后院当中。一拨又一拨地将土覆入。今英双手盖于微微\隆\起的土堆上,久久不移,虔诚得像在进行一道仪式。   那是与长今诀别。   --------------------------------------------   酸涩的味道不断蔓延开来。   起初是口舌,慢慢浸\淫至喉咙,就连心也感受到那股令人剧烈扭曲的酸意。   她明明是个医女,竟对这病症束手无策,连病因也找不出。   又或者,其实她是知道的,就像当年在御膳竞赛得胜后,明明该充满喜悦的心,却在一尝山草莓正果后变得苦涩,那是今英正站在宫殿另一端,用着冰寒彻骨的眼光看着她。   可是在果园中,一隙阳光从叶缝流下时,今英对她的目光却是这么温暖,嘱咐她将怀中满兜的山草莓收好。   「这是妳和母亲的连系,真好。」   就算到了现在,她仍然不懂今英那突如其来的落寞是怎么回事,如同时常突如其来的温柔,好像两色不同的丝线,却硬生生拧绞成一股利刃,狠狠在她心上画了一道道。   她常为今英的温柔难过,也常为今英的狠绝心生怨意。   长今用食指圈出了一个圆状,左手紧紧覆着。   那是当初她将山草莓正果拿给今英的姿态,也是她将一颗颗果子摆于盘上的手势,自己何尝不是一边送出了温暖,一回头又递上了匕\首?   「今英,为什么要帮我?」   她记得叶缝间筛落的日光,在手臂上映出一个个小圆孔,风起叶动也晃花了她的眼。   今英却是准确无误的取过那一颗山草莓,优雅的转过身去。「天晚了,韩尚宫娘娘和崔尚宫娘娘都在等我们回去。」   「今英……」   「长今,站好你的位置,因为这位置随时摇摇欲坠。」   站在宫廷狭长的甬道上,须人搀扶的崔尚宫目光却足够将人撕裂,今英冷冽的神色如同两侧漆黑的宫墙,挺直了背脊,无视的从她身边走过。   那时她手中还握着一颗山草莓,却从此感到酸涩。 第19章 第十一章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又或者,当白沙毅然投入黑泥当中,便下定决心要比黑泥深沉,那是一种自甘堕落的冲动和勇气。   自从认清该走的路后,今英做坏事不再像初时那么惊慌。利用食性相克的阴谋算计,以及从韩尚宫身上学到对人的细微观察,她将两者结合用得再也顺手不过,甚至胜过于她的姑母。   当姑母拿到长今母亲的遗书时,她只是镇定的看着那封信,看着泛黄的信纸和那双颤抖的手,听姑母说出那早从长今口中知道的名字。「长今是明伊的孩子……」   她走向前,握住姑母的手。「娘娘,不用担心。」   「今英,快把这封信毁去,快!」   姑母像见到魇胜似的将信丢到她手上,她收下这封遗书,仔细折迭整齐后走了出去。   后头令路追了上来。「今英,妳要把信拿去哪里销毁?」   「这和妳无关。」   「我倒有个主意,不如我们伪造徐\明伊的笔迹,不但可以陷害韩尚宫,更可以揭发长今是宫女所生的身世……」   「韩尚宫和长今最近在做什么?」今英不耐打断令路的话。   「韩尚宫她们最近要随皇上去行宫,听说要献上那里的名产硫磺鸭子……」   当出宫的消息一传出,迎接她和崔尚宫的,竟是贬入太平馆的命令。   「为什么?我已经退到医库去了,还要这么逼我?!」崔尚宫有如一只负伤的野兽,纵然利爪被缚,仍不顾一切对着眼前新任的最高尚宫大声咆哮。   韩尚宫冷冷的「没有理由」四个字驳回了一切疑问,今英同样忿惑不解的看着眼前的韩尚宫和长今,却只看到一个刚愎自负的身影和长今眼底满满的戒备。   这是在防她们吗?今英心底很快的肯定了这个想法。   当崔尚宫狼狈退出朱子轩后,近乎气极败坏的拂袖而去,她却被长今的呼唤给叫住。   「还有什么事吗?」今英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致于让心底的轻鄙和愤怒倾巢而出。   「今英,记得这个地方吗?」长今指着身后的凉亭。字字轻诉:「当年教我串松果的姐姐,在这里和我分享她的心事,她不喜欢笑,可是她的身影却让我感到温暖,在我傍偟无助的时候,她总为我解开一个又一个难题。可是现在,那个人离我越来越远,我听不到她对自己的期望,还有那份光明磊落的骄傲。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今英,明明知道我在找的是什么,却将它藏了起来,甚至剥夺我最后一分的好感。」   「我不懂妳在说什么。」今英在心底叹了口气,长今终究猜到遗书的失踪是和她们有关,所以韩尚宫今日才会下令将她们贬至太平馆。   「今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请妳告诉我。」   听闻此语,今英走至长今面前,却是弯下\身拾起亭下的一颗小石子。右手用力一掷,石子噗通一声掉入不远处的水潭中。「石子掉进了潭中,妳能再把它找出来吗?」   无视于长今错愕的脸,今英看了一眼凉亭,深吸一口气离开了。   和长今的绝裂已然形成,不管如何再也回不去从前,也等于是她从之前摇摆不定的立场,正式靠向了姑母一方,向韩尚宫宣战。   她没有阻止崔尚宫派人对付长今,却跪在姑母和大伯父面前,请求他们放过闵政浩。   如果对付长今已是不可避免的道路,至少让她留下一盏灯,那盏叫做闵政浩的灯。她从小就喜欢那个叫闵政浩的人,知道他将在未来前途顺遂,会达到她所不能企及的高度。至少留下这么个人这么个地方,当她抬头仰望时,心仍是纯洁的,不用裹满全身的卑劣。   她和姑母处心积虑,却没想到是韩尚宫的一个失误,造就她们返宫的机会。   皇上吃了韩尚宫呈上的琉磺鸭子竟昏迷不醒,连御医也查不出原因,自要清查当天相关的人事物,御膳厨房的膳食便成了清查重点。   「只要证明那些鸭子有毒,证明韩尚宫意图谋害皇上……」那几乎要将斗室撑破的兴奋语调,崔尚宫彷若抓到一根浮木般,嘴里不停喃喃念着。   眼角余光扫到了今英,崔尚宫双手用力抓\住桌角。「今英,这是老天赐给我们崔家的一个机会,只要证明韩尚宫是逆谋罪人,我们就可以重返宫廷,甚至我会成为最高尚宫……该死!为什么我会被困在这间太平馆里!」   「娘娘……」   「今英,困在这里,我不仅无法自\由出宫见到哥哥,我们崔家世代为守住御膳厨房所做的努力也会全化为乌有,我不能让崔家毁在我的手上……」看着姑母颓然垮下的肩膀,好似那挡在面前为她遮风蔽雨的山一夕间倒了,这才发现以往的安逸全是那一双肩膀所扛起。   「娘娘,宫里还有提调尚宫娘娘。」她似乎是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冷冷看着,看着一名叫崔今英的女子又献谋策画。这个叫崔今英的女子是谁?她看着那孤绝如山崖的脸部棱线,记忆却如掉下悬崖的深渊。   今英的一句话震醒了崔尚宫,崔家的人脉网迅速将提调尚宫、吴兼护重新串连成一气,更意外的得到掌管皇上龙体安危的内医正帮助。内医正为了摆脱查无病因的罪名,吴兼护为了彻底铲除敌对派系的羽翼,调提尚宫为了重新掌管御膳厨房,齐齐将刀口对向了同样的敌人,在扑天盖地的罗网下,韩尚宫和长今随即鎯铛入狱。   「崔尚宫,我今日是来告知妳一件事。」提调尚宫纡尊前来太平馆,本和崔尚宫一同等待着好消息的今英,倏地从提调尚宫的脸色中察觉一丝不对劲。   「韩尚宫的案子,已经由吴兼护大人手上,转交给内禁卫将。」提调尚宫的语气彷佛凝重得结冰。   「什么?妳说内禁府?万一这件事情被内禁府查出是诬陷的话,我们之前所做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眼看到手的机会又将溜走,崔尚宫脸色变了数遍,只剩一双握紧的拳头强撑着。   「现在内禁卫将已连同吴兼护大人,押解韩尚宫和长今到御膳厨房,要她们当场再重做一次虫草全鸭汤。」   「那……如果证明没毒的话?」想到将一辈子老死于宫外的太平馆,崔尚宫不由得感到一阵昏眩。「娘娘,我一定要到御膳厨房去!您得帮我!」   「现在御膳厨房已被列为重地,禁止闲杂人等出入,我现在也得赶去御膳厨房,今日我和妳这番见面已是极度冒险的事。」言下之意是提调尚宫亦要开始明哲保身。   看到姑母近乎无助的神情,今英的一句话唤住提调尚宫欲离开的脚步。「看来,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几乎是电光石火之间,那恶毒的计划就从口中流泻而出,她看着自己的唇\瓣一张一合,指挥令路将一切材料备妥,而她只是等着,用一双充满厌恶的眼睛看着最后的结果。   「阿红发烧得非常严重。」太平馆内,提调尚宫带来了御膳厨房的结果,阿红的这一烧近乎笃定了最后的结局。   「那么……是我们赢了。」崔尚宫眼里重新燃起光采,几乎是恨不得现在立刻奔回御膳厨房,穿上那一身碧绿宫服,坐回早该坐上的最高尚宫之位。   「今英,妳是怎么做到的?」提调尚宫将目光放回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人身上。   今英沉稳答道:「事先我让宫女阿红吃下含有发烧药材的鲍鱼炒,同样的,也让大殿别监吃下。」   「先前我只知道大殿别监是崔尚宫所安排,原来那宫女也是妳们的人,我本来还担心了一下。」提调尚宫点头赞许,亦不忘了祝贺:「如今韩尚宫已经入狱,御膳厨房最高尚宫的职缺,也差不多要空出来了。」   等到送走提调尚宫,崔尚宫一直压抑的喜悦才完全迸上眉梢。「御膳厨房终于回到我们崔家手上,任何想窃取的人必要付出代价……只是今英,妳如何断定内禁卫将一定会找尹莫介或阿红试吃?如果找了别人,这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虽然硫磺鸭子的调查一事由吴兼护大人手上转到了内禁府,但吴兼护大人仍掌有审判权,也定会亲临御膳厨房。而在御膳厨房\中,内禁府和吴兼护大人的势力互不相让,两方都不会轻易使用对方的属下来试吃虫草全鸭汤,就算内禁卫将心中有再多疑虑,亦不可能亲自试喝;同样道理,内医正和御膳厨房宫女都与此事相干,更不可能作为试喝对象,所以定是由不相干的第三者试喝。」今英分析着每个想法。「我先安排了尹莫介吃下含有发烧药材的食物,但尹莫介和我们的关系太过密切,所以我便让阿红藉由转交东西的名义,进去御膳厨房。」   崔尚宫听完后不无惊讶。「但阿红不是我们的人,她怎么会帮忙我们?」   「我让令路带了鲍鱼炒去找阿红,请她转交一封信给提调尚宫,可是阿红一定不肯。」若非那日无意间听见连生和阿红闲聊,也不会知道阿红最想尝的食物是献给贵\族们的鲍鱼炒。「但若有美食为诱饵,阿红定会因想一尝个中滋味而答应转交,那封信的内容根本没什么,真正重要的是阿红吃下了鲍鱼炒。」   「所以那笨丫头便在不知不觉间帮了我们,而她也会以为自己是吃了硫磺鸭子中毒。」崔尚宫听至此不由得击掌叫好。「今英妳这招太妙了,这样子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回到御膳厨房,也不会有人质疑我们!」   今英听着崔尚宫放肆的笑声响彻屋内,同样想扬起笑容的自己,眼角却是忍不住的酸涩,徒留下一个哭和笑交错的古怪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硫磺鴨子一事,絕對是今英使用過的最完美的一條計謀,也是整部大長今裡,縝密度最高的一場謀局。雖然這件事從頭到尾的完成,只透過令路給了阿紅鮑魚炒,再由今英口述「事先給阿紅吃下含有發燒藥材的鮑魚炒」,就將整個計畫說完,但今英在背後的布局,以及層層算計,卻非三言兩語就如她所輕描淡寫說完的。   最先得注意的是,這項計謀的誕生,是在提調尚宮來對崔尚宮說,事件調查交給內禁衛將時。今英對當下的坐困愁城,只說了一句「看來只得用那個法子了。」不管事情是否進行順利,同時想好備案,這就是今英的謹慎性格。   而今英的方法,看似簡單,卻難度頗高。首先,今英是不在現場的,一個不在現場的人卻在完成一樁汙陷案,而且還要做到神鬼不知,每個人都按照她的計畫反應,今英必須從頭到尾推算多少步驟?   如果願意,今英會是個出色的政治家。在被得知被貶時,今英卻從連生和阿昌的閒談中,嗅出韓尚宮離宮代表的意味,並輕輕點撥崔尚宮一條出路。借別人之力動手,這是今英式的陰謀法,熊進谷一事亦是如此,只是這次今英所推展的陰謀,遠比熊進谷事件更複雜數倍。   在離開現場的狀況下,今英必須精準審度御膳廚房裡局勢,猜測主要的兩股勢力會做何動向。接著再安插試吃的棋子進去,此處今英謹慎聰明的性格又展現無疑,尹莫介的出現是明、但只是招虛棋;尹莫介的出現主要站在激化的對立面,讓人更相信與任何勢力皆無關的阿紅,才是最適合試吃的人選。不得不說今英這招手法之高,表面上皆是有利韓尚宮派,甚至阿紅也是由傾向韓尚宮的內禁衛將指派,但根本是一步步落入今英設好的圈套裡面。膽大並不是今英成功的條件,而是心細如髮的絲絲算計,以及對人性的洞悉。   當長今成為醫女回宮後,今英若真有心為難,長今後面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戲存在。 第20章 第十二章   死亡,就只有一盏杯子那么重,在权谋与权谋之间的觥筹交错中完成。   轻易提起,又轻易放下。而回忆就像荡漾杯中的水,泼洒出来的是再也想不起的过去。   「会死吧?韩尚宫和长今都会死。」当姑母这么告诉她时,她无法体会到那有多么沉重。生命的消逝对她而言太模糊了,记忆中只是覆盖母亲的那一坏黄土,就像一个东西忽然「没有」了,也仅仅是没有,而不是失去或被剥夺,那不就是一段接受「没有」的过程?反正她早已孑然一身。   于是崔今英成了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站在死牢之前。   交谈的话语从地牢深处传来。   「是妳……」   「不是。」   「是妳。我、明伊、还有长今,都是被妳陷害的,是妳!」那道严厉声音今英听过无数次,纵然刚遭遇大刑拷打,那份质问的力道丝毫不曾减弱。「告诉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对吗?」   「不是,这都是妳们自找的。明伊、还有妳跟长今,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活下去。不是我不给妳们机会,是妳们自己舍弃机会。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罪,妳们犯了不愿意屈服于权力的罪,拜托妳安静的走吧。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妳要帮我。」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么?」   良久,今英才听到地牢中幽幽的回答。「如果明伊在妳的心中是痛苦,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恐惧。」   没有理会韩尚宫哀求放过长今的声音,今英看见姑母单手支着石墙,从地牢艰辛的举步拾阶而上,彷佛眼前迎向的阳光是带来死亡的敕令,姑母微微的一瞇眼,转头躲开了光线,自也没看到站在角落处的她。   走上台阶,那道影子阴阴暗暗落得长远,她目送姑母重新挺直背脊的身影,带着无可侵犯的骄傲与高贵,一步步走向崔氏家族数代承袭下来的尊荣之位。   今英永远不会告诉姑母那天她看到了什么,正如现在她走进地牢里,用再也复杂不过的神情看着韩尚宫。   那位永远严厉的导师,遭受酷刑后的脸庞已显得憔悴孱弱,目光却似隐忍的火苗般,灼灼地望向地上,脸上有着愤恨、不甘和一丝难过。   今英不知道自己在这潮\湿腐臭的地牢伫立了多久,直到韩尚宫的一声问句才打破沉默。   「今英,是妳做的吧?」   韩尚宫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崔尚宫不会想到这种方法,只有妳,才能够算计到这种地步。」   她想忽略韩尚宫眼里的那抹失望,却发现那不是一个「没有」就可以消除,那样的眼神,很早就在她心底扎了根。「娘娘,这一切都是您。」   她一直不明白,从儿时她便如此倾慕韩尚宫的厨艺,可是对方响应她的眼神永远如现在这样,拒绝得没有一丝挽留。「在皇后娘娘下令的最后竞赛中,您牢记每位尚宫对米饭的软硬喜好,成为了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对所有人的细心观察,洞悉他人的喜好与性情,这是娘娘您亲身教导给我的道理。」   韩尚宫的眼神由失望到愤怒,原本干渴的声音也因急促更显得瘖哑:「妳是说妳害人的道理是我教给妳?!」   「娘娘,如果您注意过一个孩子渴望的眼神,如果当初您的心不是如冰铁般冷硬,也许……」明明她是最能得到韩尚宫手艺的人,为什么只有长今?她不服气自己永远只能从长今口中听来一鳞半爪,愤怒于当初她问韩尚宫是否能做为其上赞内人时,全无余地的沉默拒绝。如今她向韩尚宫证明,她才是最能传承这份手艺甚至精神的人,她用听来看来的一切,来对付这个曾不知不觉给她一切的师傅。   今英维持那抹静默的神情,准备聆听韩尚宫所有的责备与咒骂。   「妳的意思是,是我当初没有拉妳一把,如今妳才陷在这深渊当中?」今英愕然抬头,却见到韩尚宫平静的目光。「妳和崔尚宫真的很像,可是又和她不同。宫廷里的寂寞已让她看不清楚自己本来的样子,可是今英妳很清醒,妳内心深处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路。妳的料理,骗不了人。」   「料理是一个人的心。当初妳用诚心,三日寸步不离,守在小炉子前细火熬炖牛骨汤,比赛的结果妳赢了长今。我没对妳说过,其实我很喜欢妳的表现。」韩尚宫温和的神情渐趋凝重。「当时我为了导正长今急功好利的歪念,便把她赶到云岩寺去,那是因为我痛心长今的才华竟然变成□□,这比没有才能的人更能害人。如今妳却走上这样的路子。」   今英心头一暖,不由得脱口问出:「娘娘,您会痛心吗?」   韩尚宫侧过身,虚弱答道:「对,我为妳痛心。妳刚刚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我早点发现妳的状况,或许今天不会是这个样子。」   「今英,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用料理去害人,这不是妳的本性。」   当今英离开地牢时,耳畔依旧回荡着韩尚宫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一份温和的企盼。可是她也不会忘记,和被押解回牢的长今擦身而过时,那双恨得几乎要拆解她的怒焰。   ----------------------------------------   船终于从济州岛返回国土,长今一上岸,便直奔当初她亲手埋葬韩尚宫之处。已经长得比人还要高的杂草,全然淹没当时长今用来当记号的小石子。   长今好不容易才确认了地方,那眼泪便扑簌的直落下来,染湿了整片荒草。   「娘娘,我终于回来看您了。」   谁能想到,一个被流放的官婢能有重新回宫的一天?长今细细抚摸墓前的杂草,一边低声轻诉这些年来在济州岛的点点滴滴。   「娘娘您怎能这么早就离开我……现在我要回宫去找您了。」她没有忘记韩尚宫当初那句先回宫了,现在她以医女的身份重新进入宫廷,她要向那些陷害娘娘的人要回一个公道!「可是娘娘,最后妳为什么要我原谅今英,今英她……」   她一面恨着,又一面心痛。 第21章 第十三章   今英看着姑母坐完一整夜的更漏,漏壶流水声细而人沉沉无语,这样的姑母自也不知隔了一道门房的她同样彻夜无寐,一早便起身远去。   今日卯时便是逆谋案宣判的时刻,天色未亮今英即离开令人烦闷的后宫,在朝堂必经之处却看到内禁卫将拦下吴兼护,两人似在说些什么,最后内禁卫将不悦的甩袖而去。   今英一个箭步上前,向吴兼护请安。   「喔?是今英?」   「大人,方才看到您与内禁卫将谈话……」   似乎不满今英质问,吴兼护不悦的皱了皱眉头:「妳是在质疑我什么吗?」   「今英只是想确定,韩尚宫和长今是否今日会判处死刑?」   「这事我和崔尚宫说过了。」吴兼护略一沉吟,问道:「为什么你们崔家这么想要韩尚宫的命,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吗?」   「是的。」今英回答得斩钉截铁。「此事牵连不到大人身上,但崔氏家族有被扼住命脉的弱点衔于他人之手,请大人宁杀勿放。」   「我知道了,妳下去吧。」   今英眼看吴兼护走入议政殿中,亦快步回房搜拿东西,这举动倒惊着了同一间房的令路和阿昌。   「今英妳在做什么?」令路像惊鼠般蹦一声跳起,显然被今英难得的举动吓到。   一旁躲得较远的阿昌,不解问道:「今天是娘娘和长今宣判的日子,今英妳不听宣判结果吗?」   今英找出袿衣,披挂于臂便匆忙出门,连话也未多说一句,只恍若一阵来去无迹的风。   「今英那模样,是不是要出宫?」阿昌担惊的问着令路。   令路转身跺了跺脚。「我怎么知道?」   将汉符交予门口戍卫过目后,今英披上袿衣顺利出了宫门。宫外的早市才正要开始,今英眼看幕幕过往的人们,母亲牵着女儿的手,细细挑选食材;还有几个小童正手拉手绕着圈圈,念着小时她也唱过的童谣;也许宫外的生活很不错,不会再有心机斗争,毋须为权势羁绊,纵为官婢亦有苦中得乐的一份自\由。   ──倏地捂起眼来。   她明白,那些只是她的自欺欺人。   人群处传来一阵骚\动,今英回头只见宫门缓缓开启,一群官兵押解着两名满脸污垢、白衣零乱的女子走了出来。今英往后退了一步,让看热闹的人潮蜂拥而淹没人群当中。   她一眼便望见脚步跄踉的韩尚宫,却只能默默注视着,不敢跨出一步。   「今英,答应我,今后不要再用料理去害人,这不是妳的本性。」   「娘娘,我做不到。」   地牢之内她否定了韩尚宫的最后期望,因为那是她无法实现的事。身在政治漩涡当中,她的本性早已变质,她唯一能做的是把思莲推上岸边,让将来的御膳厨房成为真正做料理的地方。   她终于如所有崔家人所期望的,付出她最后的自尊和骄傲,成为她最不想成为的崔家人。   是谁害她成了这种人?是徐长今,那个连她仅存的一丝尊严都剥夺的人!她不是因为闵政浩对长今特别的情感而憎恨她,这只代表她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刚来宫廷时只会啼哭的小女孩;不,或许她真正憎恨的,就是长今那一切的不完美。她是那个打从孩提时代就不认识什么是眼泪的崔今英,她是那个关在豪华牢笼里没踩过外面土地成长的崔今英,她一开始就站在人生的最高点,注定了只能往下毁灭。可是徐长今,那个看似一无所有的徐长今,却像缺水的种子般不断吸取养份膨勃发芽,丝毫看不见彼端的凋零。   她憎恨徐长今,憎恨那份无拘无束的勇气和自\由。   但她的双眼,却牢牢盯住那抹依然顽强的身影,听闻心口传来一股莫名的阵痛。   那双脚镣羁勒的纤足,曾陪她一同出宫找寻金鸡;被枷锁牢牢铐住的手,曾经一同做菜完成料理;布满污垢和血渍的容颜,她曾经细细梳理为其拨拢于后;那双眼睛,曾经如星子一般仰望于她;唇\瓣曾经说出动听的话,还有那如青草般的馨香……   指尖嵌入掌心,她逼得自己痛得撇过头去,撇开远方破晓追来的那一道熟悉目光。她怎能在那一双眼睛之前,流露出自己的软弱或卑鄙?   徐长今,那么就痛恨我吧。在多年之前,我的世界里也仅有一道单调的风景,也许日后的妳将了解这种寂寞绝望的滋味。那么,我们便相等了,也许我将不再恨妳,只是妳呢?   在喧闹的人群中,今英披着一身寂寥潜回宫门。   宫廷是一条漆黑不止的道路,阒寂的建筑幢幢阴森,宫里那棵最高的已返入深秋的白杨树下,站着她的姑母。姑母的背脊同商风拂过凄凉苍苍,沉默抬头仰望空无枝叶的树干。   「心会痛的吧?」   当姑母对她说出处死韩尚宫的决定时,最后喃喃如此说道。再怎么争再怎么恨,始终是后宫中祸福相依的宫女,这份感情要怎么说明?她敬重姑母的哀悼,只绕道留下自己的缄默。   凉亭倒映照得水波如镜,浑然不若心湖里的波涛淘天。   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她只能一往无悔的举步向前。   她要告诉娘\亲,距离最高尚宫的位置仅差一步,她终将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执掌者。   她赌对了吴兼护对崔家的疑心,授人以柄换取了流放的一纸但书,现在必须想办法填补这个缺口,让崔家逐步摆脱政治势力的搬弄。   要走的路很长很长,要做的改革还很多,要实践当年的诺言重整御膳厨房……却微看水纹晃动,她高兴的回头喊着:「长今,妳看水面上的鱼──」   只有凉亭静静。年月无声。   青春是无怨的齿轮向前转动,而曾经踏花同游为一瓣馨香感伤的年少,如今回过身来,三三两两的影子只剩独自一人。 第22章 對不起   她時常在白楊樹下凝望,挺立的白色樹幹,帶著冷清孤兀的色彩。此木赏景时间也短,进入初秋莫约两周后,满林黄叶便纷纷随风凋落,只留下萧瑟的树枝,进入寒冬。   明伊时常问她,为什么站在树下良久?   她只是看着明伊,似笑非笑的摇头。   「妳说成琴什么时候才出来?」   明伊托着腮蹲在树下,百般无聊地拨\弄手上芦草,不知是向身边的好友提问亦或自问自答。   对于明伊的问题,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妳们总斗什么气?小时候成琴贪玩爬到树上去,还是我们俩个一起在底下接住她,她那时还说喜欢妳呢。」   不是斗气,原本就不熟。她刚说完这句,便看见崔成琴在远处急切的挥手,看来是做完练习偷空过来了。   起初的几次相见,她与崔成琴之间仍会有几分尴尬,之后也逐渐学着视而不见,当崔成琴得空出来,她便默默退开,不干扰其与明伊叨絮。   并不是讨厌。崔成琴明媚的笑容,与明伊那份天生的热情,正似融洽春日予人的暖暖朝\阳,两人站在一起格外醒目。只是她心底总隐着一点担忧,对方终究与她们不同,崔成琴是崔氏家族的继承者,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她与明伊只是孤苦飘零的落叶,怎能与红花长久并存?   可她并没有将这份心思告知明伊,明伊也不会听。她算了算时间,崔成琴已然离开,才从凉亭的石椅起身,缓缓踱回白杨树下。   却不意与对方打了照面。   白杨树下纷飞的落叶,撒了满秋满地,她只感到临头浇下的一阵冷意。   崔成琴的眼神犹疑,却也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直到远处传来崔尚宫的厉声呼唤,崔成琴身子一颤,丢下一句「迟到了」匆匆离去。   她转过身,出神望着崔成琴的背影。   「明伊?」   「怎么了?」夜里,被窝那端传来不解的嘟嚷,她望着明伊浅眠的侧脸,没再继续往下说去。   「爱钟,妳有问题想问,是吗?」明伊深邃的眼睛看着她,少了平日的顽皮神色,似乎很认真的在问一个问题。   她将目光偏开,望着深夜的一片漆黑。「知道妳和她很好,那就够了。」   后来,她也没机会再问明伊想问的问题,明伊便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强灌了死药离开宫廷。   之后,她异常厌恶崔成琴。   崔成琴明媚的笑,沾染了尖刻,那个曾与明伊在阳光下嬉戏的少女,周\身已是黑暗的阴影。她也开始封闭自己,只专注在厨艺的研究上,夜里往往悔及过往。   直到长今的出现,才逐渐打开她的心扉,而崔成琴带来的孩子今英,却又是让她心头一沉。   相似的宿命似乎又在孩子们身上流转,今英为了崔氏家族同样做出大不敬之事,她终究也如明伊一样,为了莫须有的硫磺鸭子而被打入地牢。   「告诉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对吗?」地牢内,她厉声质问着崔成琴。   崔成琴神色漠然的看着她。「不,我没有,是妳们都犯了不肯向权力屈服的罪!」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么?」   崔成琴脸上闪过一丝复杂,彷若多年前依然青涩的那神色。   就像问着这问题的她,恍恍地带着一丝哀凄。   以囚犯之身被流配到济州岛,临走前她恍惚在人群中看见崔成琴的脸孔。   只是她回头望去,已然不见踪影,仅见宫廷里的白杨树,最后的落叶缓缓委地。   「成琴,快点跳下来!我们会接住妳。」那年她们在那棵白杨树下,劝着紧抓树枝嚎啕大哭的成琴。   「成琴,快一点!」   树上的成琴松了手坠落下来,果然一点也不痛,站起身来又与她们一同拉着手去游玩。   最后怎么会放开成琴的手,她不记得了。   并不是讨厌。   只是太过喜欢,喜欢得令自己感到害怕。当她终于领悟到时,已经离了很远很远。   她迟到了,盛夏转眼遍地深秋。   「长今,我先回宫了。」她不顾长今的呼喊,缓缓阖上眼睛。   就算宫廷再怎么使她伤心,里面却藏有一生的回忆。   所以她必须跟长今说对不起,也要跟明伊说对不起。   明伊,那个人害了妳,可是我终究放心不下她。   对不起。 第23章 情 火   那是她刚升上使唤医女的事了。   从典医监受训完,初入宫殿才知道有更多事要做。小宫女们的诊疗,医官们的使唤,以及永远忙不完的殿务。同期进来的使唤医女,都抱怨着宫廷生活不如她们预期,当这些讨论声音一出,她假装低头不作应和,这些医女们太纯真了,全然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   别人误认为她的沉默是善良无争,真轮到出手的时候,就会让那个人在她假造的善良中无声的死去。她过往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要做到狠,不露声色比张牙舞爪更容易撕裂敌人。   所以她在典医监时期,才以第一名的成绩脱颖而出,除了医术实力,更在于她懂得人性,懂得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讨医官欢心,懂得如何无声无息的对对手发动攻击,悄然为自己制造胜利。   她也不是全然没有实力,否则她不会在应该退宫的时间,仍在医库里翻阅医书。   当她抱着一堆研习医书走出医库,摇摇晃晃地走在暗朦的步道时,不小心撞上了人,手划过石子,书本撒落满地。   「对不起。」她急忙收拾地上\书本,却见另一双手伸过来,有条不紊地帮她撂好书本。   「伤寒论、本草拾遗、备急千金要方……,妳是内医院的医女?」   「是的。」她微微抬头一望,却见着对方片刻的失神,手指不自觉地放在书皮上。   「下次小心。」   对方起身后也未打招呼,便走远了。   那是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整座宫廷都传说着她过人的料理才华和极度的傲慢冷淡。她看到的却是一双郁郁的眼睛,明明已经取得天底下最尊贵的权势,却不笑不喜的容颜。   她见过许多人,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色,她马上能洞悉对方在想些什么。   却怎么也看不清,也望不进最高尚宫的心底。   她抱着医书走了一段路,手腕传来一阵阵的疼,暂且将医书放于凉亭石桌,才注意到手腕上正渗出\血珠的伤口。   身为医女,手上抱有一堆医书,现在却没有立即止血的方法,实在讽刺得很。正当她坐在凉亭时,后头却传来一声低语模糊的呼唤。   她转过头去,望进了那双痛苦又忧郁的眼睛。   「最高尚宫?」   对方很快收敛了那一丝的情感,气度高雅地走进亭中。「妳是方才那位……,手受伤了?」   她和最高尚宫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腕看,这情景似乎有些可笑。最高尚宫从衣襬里掏出一白磁小瓶,从瓶口发出的清香她几乎可以断定,那是明国所产的白药。   不愧是富可敌国的崔氏家族,她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却突然转变成一股急剧的心动。   最高尚宫拉过她的手,细心帮她上药。   她看着对方典雅的妍姿,眉目间隐含的高贵雍容,全然无法跟后宫那些风风雨雨的描绘联想在一起。她想伸手摸\摸看,这位近在眼前的最高尚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在她手腕上轻轻划了一下,最高尚宫淡然的收拾东西。「这药只能暂时止血,妳还是回去再包扎一下,医女的手受了伤会很麻烦。」   她顺从点了头,却见最高尚宫欲言又止。   「还有,这凉亭闹鬼,以后少来。」   只见最高尚宫远去的身影,夜凉如水,踩着一地的寂寞。   后来,她们又见面了,只是最高尚宫始终不认得她。   她的心底渐渐产生憎恨,憎恨那从不为谁动容的容颜,只要听到一个名字便土崩瓦解。   所以她要亲手结束这段不为人知的恋慕,就如同她不动声色的个性,悄然无息的致命。   只是将斑褶菇放进瓷碗时,她想起了那个冰凉如水的夜晚,始终浇不熄她心中痛苦的业火。她才明白她的爱是一团烈炙,只能要对方全心全意的接受,否则一同化为灰烬。   娘娘,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在我为了利益去找您之前,在我成为正式医女到御膳厨房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您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有个使唤医女摔伤了手,最后是您帮她上药的吗?   您忘记了,可是我一直记得。   我想让这一切都结束。   那夜朱子轩的烛火,霎然而熄。 第24章 第一章   「思莲快点,再慢的话就来不及了!」   小小的身影在走廊上大步跑着,在经过宫殿的转角处却见一道绿色身影转出,只听得唉呦一声,一大一小同时揉着胳臂起来。   「妳是哪来的野孩子?这么没规矩!」金尚宫瞪着跟前慌张的小宫女,恶狠的眼神恨不得在那圆\鼓\鼓的包子脸上,戳出几个洞。   「尚宫娘娘对不起,我们赶时间……」   「宫里规矩妳不知道吗,看我不好好教训妳!」金尚宫厉声一喊,正欲动手之际,一道童稚却透露出成熟的声音从后头传了出来。   ──「金尚宫,我们是御膳厨房的宫女,是为最高尚宫娘娘送东西的。」   手微一怔,金尚宫松手的瞬间脸上恢复和气,看着从后头跑来仍微微喘气的小宫女,不自觉往旁让了一步。「原来是思莲啊,是要送东西给娘娘的吗?」   名唤思莲的女孩上前牵起小宫女的手,神情高傲的微微一点头,便拉着人扬长而去,只剩小宫女那一声声留下来的「对不起」。   「崔思莲……最高尚宫,哼!」等到连对不起的声音也听不见,金尚宫才啐了一声。   虽说一开始是思莲拉着人一直跑,但论起体力,明景风可比她的这位宫女姐姐好得多,不一会儿又是那一声声催促思莲的声音了。   快接近御膳厨房时,景风忽然剎住脚步,同时对思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颇有志一同弓起猫步,小心蹑进御膳厨房当中。厨房内,最高尚宫正在教导着小宫女药草知识:   「破布子和马钱子两者外型相似,但马钱子只取其种子做药材,经过浸泡处理后才能入药,若误食者身体将呈角弓反张之姿,这是中毒的现象。」   最高尚宫话说至此,忽然一顿。「景风,妳再举出有哪两种相似却绝不能误食的野菜。」   才刚溜回位置的明景风背脊一凉,便感到最高尚宫那双目光逡巡而至,连忙轰的一声低下头来。   「妳的裙摆怎么沾满灰尘?御膳厨房是做食物的地方,不容许尘垢有所污染。」   在场小宫女听见最高尚宫的训示,个个颤颤兢兢竖直了身子。虽然平日对小宫女们照顾有加,但谁都知道最高尚宫训起话来不是普通的严厉,更因为最高尚宫的训示有理得令人无法反驳,往往让被训话的人直想凿地三尺躲藏。   「娘娘对不起,方来我和思莲赶来的路上,不小心撞到了针线房的金尚宫,所以才把刚洗干净的衣裳弄脏。」景风完整交代事发经过,方才最高尚宫娘娘一定看到她和思莲偷溜进来,没有事情能瞒过娘娘的眼睛,还不如将实情全部招出。   最高尚宫转头望向另一名肇事者。「思莲,这件事妳还有什么要说的?」   思莲正欲回答之际,一阵声音已先发而至。「方才另个小宫女已经说了,是她贪玩拖住思莲,最高尚宫应惩罚那孩子才对。」   随着玉佩琅琅珰珰之声,小宫女们见着走进来的深绿色宫服,纷纷伏下\身子齐喊「提调尚宫娘娘」。   权值宫女总掌的提调尚宫,满意的点了点头,跟随于后的副提调尚宫将头高高扬起,不无得意的看着这群小宫女。   最高尚宫行完礼后,问道:「提调尚宫娘娘因何亲自来此?」   提调尚宫脸上永远满溢笑容,只是对最高尚宫说话时,更多了份亲切。「虽然我今日身系后宫安危,乃为掌管宫女\体制的提调尚宫,但过去我也是御膳厨房出身,也曾做过这里的最高尚宫,所以特别回来看看今日的御膳厨房是何模样。」   「尤其是思莲,最高尚宫时常称赞妳的手艺,或许不出几年,妳也能开始独当一面。」   听闻提调尚宫的称赞,思莲紧绷的表情才刚放松,却又被最高尚宫的一句话给提了上来。   「思莲,妳有和金尚宫道歉吗?」   思莲咬着下唇,像斗败的公鸡垂下头来。   最高尚宫一如宣读宫规般,字句平稳道:「思莲,找个时间妳去向金尚宫道歉。而景风这次迟到,明日小宫女们休假时,妳负责去宫外摘齐一百种野花再回来。」   两人低声领命,景风退出御膳厨房时,不忘拉着思莲窃语一番。「我们俩个明明犯同样的事,为什么处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思莲瞪了景风一眼。「金尚宫是妳撞的,娘娘要我去道歉,那不就是陪妳一起去道歉的意思?想也当然,什么摘花摘草的我也得跟妳平分一半。」   「那娘娘怎么不直接说就好?」   「因为……」思莲想到提调尚宫方才走入,往景风身上扫过的眼神,不由得轻\咬了一下唇\瓣。「这么复杂的事,就算解释妳哪会懂!」   「也对。那思莲,明天我们是先去道歉还是先去宫外?可是金尚宫老是在宫殿里乱跑,很麻烦的……」   「不会现在去道歉、明天去宫外吗?」   「金尚宫会不会觉得我们很烦……」   「妳可以安静一点。」   「妳这是在干什么?我根本不愿意想起那些人,为什么妳还要跟着她们的方式走!」在已无外人的御膳厨房,提调尚宫沉下脸来。   「我曾经禀告过娘娘,我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听闻此语,提调尚宫一手拨去几上的箩筐,药草散了一地。「就是指悉数改变御膳厨房一脉传承的体制,教小宫女们认识这些没用的药草,让思莲和这群资质低下的孩子一起学习?」   「什么东西有什么味道,什么材料跟什么食物配起来才会美味,哪样材料不适合配什么食物,将壳物煮过蒸过还要尝过,一一尝遍味道……如果有需要,甚至还要研读医书,我认为这对小宫女来说最重要的训练。关于思莲的学习,我相信我的教导方式并不会害她。」   提调尚宫斥之以鼻。「现在我们已坐在这个位置上,而且我也比先代的尚宫娘娘们,拥有更多的财富跟力量,这就是我们成功的证明!」   「这个位置不是靠我们的才艺赢的。当初除了长今因为失误输掉第一次之外,其它四次的竞赛我们输掉三次。每一次,我们都不是输在味道比她差,而是输在对饮食料理的热忱。如果我们没有输,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如果我们是靠着才艺赢得胜利,我们就没有必要耍那些手段了。」   「今英,妳得到的教训是错的……」   「娘娘您已经输了,现在我只坚守御膳厨房。就算是在公正公开的选拔下,思莲也是将来成为最高尚宫的唯一人选,只是我希望思莲是光明正大的取得这个位置。」   看着今英头也不回的离开,提调尚宫偏过头,那抹失落很好地被隐藏于黑暗中。「今英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   「今英她……不,是最高尚宫娘娘从小就有些固执,但心底仍是很尊敬娘娘您的。」一旁的副提调尚宫小心翼翼揣测上意。   「幸好她姓崔,是崔今英。」以今英的聪敏,若然与崔家为敌,今日她便不会如此轻易坐上最高尚宫、甚至提调尚宫之位。   但自从听到闵政浩跟随长今到济州后,今英更像是变了一个人,像极了她心底深处连提也不愿提及的那名字,对周遭所有事情永远带着股孤高敌视的姿态,令人反感顿生。幸好今英的心仍向着崔家……   悲哀的是只剩下这点,才能让她和今英构上些干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長今有一段到濟州島當醫女的時期,   那麼今英也該有段成為最高尚宮的時期,   在今英身邊會有哪些人?發生哪些事?   這是卷三開始寫作時想探討的。 第25章 第二章   思莲小的时候看过一帧泼墨山水。当卷轴唰一声打开,朝\鲜最有名的智异山就从天际那端落下,重重的压在她心上,那背负白雪曲线起伏的弧度,就在她看到姑母的第一眼时,意外重合了。   高山仰止,她就这样看着她的姑母,眼里写满虔诚的崇敬。却也不曾忘记姑母在当上最高尚宫的那一天,拉着她的手说:「这里是妳以后要待的地方,会怕吗?」   「不怕,我想象最高尚宫和提调尚宫娘娘一样。」   「在只有我们的时候,我是妳的姑母。」姑母弯下\身子,为她整理好衣襟。「我也要和思莲一起,很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   那是她见过,姑母成为最高尚宫后最愉快的表情,虽然只是微微扬起嘴角。   而在满腔月色下,这样背着身独望满池水面的姑母,总让思莲觉得很遥远,好像是映在湖水上的星星,伸手一捞,只是美丽的浮影。   原本躲在凉亭后面的思莲心一横,故意把脚步踩得响叮当的疾跑过去。「娘娘您该回去休息了。」   那双望着水面的眼睛悠悠收了回来,顾盼之间一掠浮光轻染上。「思莲,今天去找金尚宫道歉了?」   就算是离开厨房还是这么严肃,思莲嘴角往下一捺。「那些人对姑母又不好。」   各殿尚宫在背后议论纷纷的话语她都听过,那些尚宫表面恭敬,实际上却用鄙夷的语气造谣她的姑母是使用不当手段,才得以年纪轻轻即当上最高尚宫。今日她只不过借着景风之事,让那些尚宫们明白谁才是宫里最有权势的人。   「拥有御膳厨房的百年基业,头衔上顶着崔氏,却不代表做任何事都可以高人一等目无下尘。」彷若洞悉了想法,最高尚宫戳破思莲心中存在的那点高傲。「崔氏有不向人低头的自尊和骨气,但并非做为恣\意妄为的借口,真正的骄傲是对自我的自信,不是依靠外在的权\贵。」   思莲被训得低下了头,不敢说出半句话来。良久,却感到一只手覆上肩头,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思莲,因为我是妳的姑母,才跟妳说这些。」   眼前的墨绿彷若撑起了天地,思莲记得她入宫彷徨不安的时候,那时还是上赞内人的姑母,也是这样轻拍她背脊,低声抚\慰后宫之中仍有人同行。她手抓姑母衣襟,用着低啜之后特有的扭捏语调。「宫女们都说这凉亭里闹鬼,半夜时分常有个绿影在这里悠晃。前阵子我还看见一个医女站在后头,一直往凉亭里头望呢。」   「是她啊?」   「姑母您说什么?」思莲疑惑的抬起头来,望着那双美丽又遥远的眼睛。「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最高尚宫看着那一泓平静,语调千回百转。「回去吧。」   思莲喜欢和姑母单独相处的时刻,因为那时姑母不是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而是关心她的亲人。所以就算隔日一早起来,她边被人拖着边打了个大呵欠,似乎也是值得的。   「这里蚊虫这么多,思莲妳的嘴巴开得可以吃下一堆了。」前方传来景风不识相的呼喊声,思莲凉凉的瞪了对方一眼。   自从和明景风搅和在一块儿,她在小宫女之间的绰号由「高傲鬼崔思莲」变成了「倒霉鬼崔思莲」,明明是景风惹的祸,却老连累她被姑母一并责罚,偏偏肇事者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妳那边摘满了没?我快采到五十种了。」又是景风扯开嗓子的破锣声,思莲觉得整座山头都快被她的声音给盖满了。   忿忿望向眼前荒地,这里连草没有怎样会有花?明景风分配时不会稍微看一下地形吗?回头望去,在心中被腹诽的那人还在「四十五、四十六」的一一数数呢。   又打了个哈欠。   思莲浑身无力的任景风拖着她往前走,才刚在山上跑了大半日,前方兴致勃勃的人到底是哪来的力气?   「思莲我肚子好饿喔,我想回去吃饭。」景风嘟了嘟嘴,似是希望有三斤白米吊在嘴上好来解馋。   「现在回去,御膳厨房也没饭了。」最高尚宫虽然是她的姑母,可惜姑母罚起人来绝不偏颇,午膳时间若未准时用餐,便甭想再吃了。   「所以才拖着妳回去找吃的嘛。好饿、好饿……」犹如一只烦人的苍蝇,明景风不断重复同样的两字,听得思莲也没好气。   「除了吃的,妳脑袋里还装了什么?」   景风回头看了无故生气的思莲一眼,不解的摇摇头。「除了吃的,我的脑袋里面还装了食谱,还有可怕的最高尚宫娘娘和严尚宫娘娘,还有思莲。」   「这还差不……」   思莲话未说完,又被景风的一阵嚷嚷打断。「我想念最高尚宫娘娘的烧鸡,严尚宫娘娘煮的饭,还有思莲妳做的点心……」   还是满脑子吃的。思莲不屑的瞄了一眼,在心中做下结论。   几乎是被景风硬攥着到门口,房内却传出一阵伽耶琴的琴声。   商音肃杀,金铁戈马,这是思莲每次听严尚宫弹琴,其中总透露出的苍凉秀拔之意。总是说艺如其人,但思莲觉得严尚宫和她的琴音全然不同。   一曲既毕,只见房内换上一阵低低的笑声。「傻丫头还站在门口吗?不是早饿坏了。」   「尚宫娘娘!」景风欢欣的把门拉开,二步并成一步的连忙跑上前,严尚宫连伽耶琴都来不及收好,便被景风抱住。   「这么大了还撒娇?」严尚宫平和的脸上笑意暖暖,说出思莲心中最想说的话。只是思莲似乎有些忘了,昨晚她也是这样窝在崔尚宫怀中。   「看来小猴子抱着人就饱了,那思莲妳都这些吃掉吧。」严尚宫指着桌上的小碟子,里头是两个大馒头。   「这馒头都凉掉了,怎么吃?」景风嘟起嘴来,望着那颗像塌陷金元宝般的大馒头。   「当然是内有玄机。思莲,这道菜最高尚宫娘娘应当有教过妳吧?」   思莲点点头,拿起筷子拨开馒头,却见里头暗藏玄机,里头果真是一个个犹自温热的小馒头。「这是娘娘还是内人时,赢得御膳竞赛状元时的菜肴。」   「我只是模仿着再做一次,但手艺绝对没有比妳家的尚宫娘娘来得出色,那可是呈给皇上的膳食呢。」思莲看着严尚宫温润的脸庞,的确丝毫无法联想到当年姑母在做这道菜时,会是什么模样,大概和现在一样表情专注肃穆吧。   看着景风和思莲一边吃着,严尚宫徐徐说道:「听说那次比赛最高尚宫虽然赢了,但她有个从年少时代便一同竞争的对手……」   景风嘴里满是馒头,还不忘转头发问:「最高尚宫娘娘身边有这种人吗?」   严尚宫看向思莲,问道:「思莲,妳听最高尚宫提过一个叫徐长今的宫女吗?」   徐长今,姑母从未在她面前真正提过这个名字。   但每夜睡不安宁时,总有几次会听到低低的数声呢喃。   「娘娘,长今……」当她方将那两字说出口,姑母那双犹带惊恐的瞳眸就撞进她的眼中,令人如倒吸一口气般,将所有话语都吞了回去。   森白的月光透过纸窗,阴阴的映在脸上,难得失了仪态的人双手抓着被衾,像是再不用力,有些东西就会从指缝中流走。   徐长今,那是午夜梦回间曾看见的噩梦。   思莲摇摇头。「最高尚宫娘娘没向我提过这个人。」   「依你们家尚宫那脾气,一点儿也不奇怪。」严尚宫未再着墨于相同话题,口气中仅带一丝缅怀。「那位现在正站于大殿之上,将亲手做的膳食献给至高无上的人吧。」   「这样,心情就愉快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覺得配角們很可愛…… 第26章 第三章   「最高尚宫妳呈上的这道菜,以前本宫似乎见过?」大殿上,皇后对着眼前佳肴若有所思。   「这是奴婢多年前赢得御膳竞赛状元时所做过的馒头。」御膳厨房最高尚宫躬低了身子,平静的口吻,所叙述彷佛是无关的历史。   「听妳这么一说我倒记得了,这大馒头里头还有许多小馒头对吧。」举箸轻拨开来,只见平凡无奇的粉\白外皮中,竟包裹各种色泽的小馒头,皇后亦不免咦了一声,惊讶看着个中玄机。   「听闻娘娘有喜,小的选出五种对身体有益的蔬菜,取代面粉做为小馒头的外皮,内馅亦加入果肉强调清淡,避免肉的腥味。」   「最高尚宫真是设想周到。」皇后点点头,又问道:「以蔬菜代替面粉,当时这是宫女长今的主意吧?」   一旁服侍的提调尚宫忽抬高脸,惊讶的眼神在眸中来不及收回。   「是的。」最高尚宫语气依然平淡,只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那双藏于袖中的手,微微的发颤着。「当初宫女长今以大白菜代替面粉为馅皮,这道料理也发想于此。」   「原来是这样。」皇后伸出筷子,夹了一颗馒头放于口中,细嚼之后放下筷箸。「做食物的人会带给食物特殊的味道,但最高尚宫所做的食物味道,本宫却难以评价。」   「御膳厨房历经了几代最高尚宫。郑尚宫所做的食物味道令人难以忘怀,清淡中却有余韵于喉腹徘徊;崔尚宫则善用各种食材,佐以各种明国及外域的调味料,使得食物味道如烟火绚丽夺人味蕾。而身为崔氏继承人的妳,所做出的食物味道却与崔尚宫截然不同,就像这一层包一层的馒头一样。」皇后意有所指的说道。「是种复杂的味道。」   待退出大殿之后,今英正欲回到退膳间,行经暗路时身后却传来冷冷一声站住。   「今英,为什么要呈上那样的食物?」   「我只是呈上对皇后娘娘有益的食物。」   「当上最高尚宫后,妳是打算弃崔氏于不顾吗?」提调尚宫从暗处步出,漆黑的影子融掉了前方路径。   「我有我自己的方式可以保护崔家。」今英略一皱眉,退开一步。「崔家不应再与吴兼护合谋,我们已经得到想要的力量。」   「妳想过这力量怎么来的吗?吴兼护支持的是现在的世子,但徜若皇后诞下大君掌握皇权,就连崔氏的力量也会受到动摇。我们现在应当做的是如何让皇后娘娘……」   「娘娘──」一声厉斥,今英目光忿然怨然。「现在我的手上握住的不再只有食物,还有很多不该握住的东西,那是因为我将这些污秽悉数收纳起,不让思莲沾染到任何的尘埃。但伸手去握住属于食物之外的东西,只是一次次践踏我的自尊心。」   提调尚宫还想再说些什么,跟从于旁的令路低声提醒道:「娘娘不用为此事再和最高尚宫起冲突,莫忘了我们还有内医正。」   「今英,有自尊心的人不只是妳。」提调尚宫一咬牙,转身离去。   待提调尚宫走远,今英才开口轻轻说道:「还不出来吗?」   身后树丛猛然摇动,一道身影慌乱钻了出来,未待他人问起便急忙说道:「小的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见到提调尚宫和最高尚宫谈话,所以才回避……」   「这么晚了,还在看医书吗?」   「……」   「妳是医女吧?这个时间不是该退宫了?」   「因为宫女们有些状况,所以……」   「今晚的事,妳什么都没听到,也不要对其他人提起。」今英漠然转身。「宫廷所忌,便是散播是非的人。」   「小的谨记娘娘教诲。」   今英始终未正视说出这番话语的医女,若她仔细凝视,会发现这医女有双漂亮的像猫一般的眼睛,正如宝石闪闪发亮,紧盯着前方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很短的一章,可是我一定要把它獨立擺一章…… 第27章 第四章   皇后的喜讯一传开,宫\内上下旋即忙碌起来,尤其是崔氏一族,更集中朝\鲜八道的力量运来各色奇珍,时有商车纷至沓来,连宫殿门楣都快被车辙磨出一道痕迹。御膳厨房最高尚宫站在材料库前指挥着食材摆设,一车车晶亮的盐如雪瀑般倾泄而下。   今英用手沾了些许,放至鼻尖一嗅,眼底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却在抬头瞬间,见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混在崔家商队里面,好奇的探望着。那孩子年约七岁,俊秀的脸庞看上去精神奕奕,很快便离开商队行列,偷偷的朝后宫走去。   今英跟着离开材料库,才一眨眼,那孩子已在墙角跟小宫女攀谈起来。   「崔实,这就是现在宫外流行的簪子吗?」眼前亮如流星,景风一见发簪便急忙大嚷。   名叫崔实的男孩暖暖扬起笑意。「当然,现在汉阳街道上的女孩子都戴在头上的,我特别从崔氏商廛中取来。」   「思莲妳看这簪子──」景风献宝似的将簪子拿给玩伴观赏,思莲只是冷冷一撇头。   「对了,我也有带思莲妳的礼物。」崔实恍然想起,从怀中掏出一块圆\润白石。「这是我前阵子随父亲去汉江时,偶然找到的石头,给妳做纸镇应该挺适合的。」   「妳送景风这么贵的簪子,只送我一颗石头而已。」方才仍冷着脸的思莲,却伸出手接过崔实的礼物,压下嘴角尽量不露出欢欣的表情。   「那是因为……」   崔实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闻后头一阵声音。「你该回去了。」   砰一声站直了身,崔实紧张看着眼前身着宫服的女子,结结巴巴的连句话都说不好。「最……最高……尚宫?」   「商队正要准备出宫门,你的父亲行首大人现在应该在四处找人了。」见景风和思莲个个将双手藏于其后,今英心底清明,也不揭破女孩子那点爱物之心。   「请最高尚宫等等我。」崔实匆忙向两位玩伴道别,便追随上最高尚宫的脚步。待跟得近了,又不自觉的放慢速度。   「再过不久你便能独自和商队出远门了吧?」今英回头望着崔实,声音中带着轻缓安稳的语调。   「爹说该放手让我学习了。」崔实压抑着油然而生的兴奋,这些难得的好事似乎都在这时节发生。看着他自小即心生仰慕的最高尚宫,听说在他刚出生时还亲手抱过他,他年年在商廛前所望见的身影……   「对于经商之道,你有什么看法?」   「爹爹教我商人要乘时趋利,囤货以居奇,低购而高卖……」看着最高尚宫不置可否,崔实一口气把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不过我认为真正的经商之道并非抑价欺压供货者,灾时贵售图饱囊中,如此只得经营一时而民心终散。崔氏既是汉阳第一商贾,则应运用手中掌握的大量物资和经济力量,贵时抛售,贱时收买,才能在商道一途站得久稳。」   崔实所言,乃古代贤相曾提过的「市易法」,传闻崔氏行首之子通晓经典所言非虚。面上不动声色,今英再问道:「依你所说,市易之法可建立崔氏威信,但与过往所得之暴利相比,恐难供养商团的开销。」   「所以眼光抓准,比他人早一步知晓何种商品即将流行于市,才是商人的乐趣所在。」说起这话来的崔实,似乎不像个才满七岁的孩子,他的某些天资已开始茁庄。   看着写满理想的童稚脸庞,今英剎时有些恍神,这样的童年她似乎也历经过,只是当时的自信和宏图都到了哪儿去?   「不知不觉就在娘娘面前说了些好像不该说的话……」   回过神时只听闻崔实的一句羞愧,今英难得露出温和神情。「崔实,长大后你想守护崔氏吗?」   「爹爹说过提调尚宫和最高尚宫娘娘是撑起崔家重要的两根支柱,崔实也想象娘娘一样,用一己之力守护着商团荣耀。」   崔实仍在飞扬说着,今英静静向前走去。「商队应在前方等着了。」   「娘娘,」崔实快步奔前,拦下正要离去的最高尚宫。「我有个东西,想拿给娘娘您……」   在怀中掏了又掏,最终崔实面色赧红的袖中拿出一枝紫管狼毫。「这是爹爹让我学习记帐用的……我看娘娘回府上时,时常讨索明国所制的冷金笺。」   「……听说娘娘的生日也快到了,我没想到今日会遇见您,只能准备这样的东西。」崔实颤颤的递出笔,今英看了一眼,分毫未有收取之意。   「你挑礼物的眼光很准确。」一如送簪于景风,是因其出身较少接触此类物品;而思莲本为商贾之后,自是对金玉之类无动念之心,不如诚心找到的石子更吸引人。年纪小小\便有这份心思,今英心底亦生起几分欣赏之情。「心意我收到了,这管狼毫转赠给你。」   「娘娘……那祝您一切安好。」目送最高尚宫离去的身影,崔实眼稍底染了些惆怅,娘娘大概忘记了吧?   小时他总是踮高脚尖,趴在商廛的窗棂上看着阳光剪成的身影,自尘埃之间看着那双温柔的眼睛。那双布满粗茧的手,总轻柔划过如缎如绸,映着夜色淡黄的冷金笺。   偶然那双眼睛对上偷\窥的目光,他总是面红耳赤的低下脸去。   后来听父亲说那人是崔家小姐,是自幼看到大的子侄辈,是为了崔氏奉献一生的女子,可是这个女子毕生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在她每次回到商廛时,能够取回一盒笺纸。将金笺揣于怀中,是为了寄托何种信念,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一次次回到宫中?他听闻这位姐姐从内人成为最高尚宫,眉眼却越来越难找回最初的温柔,甚至看之望之全聚满苦痛,却还是坚持每每带回一盒笺纸。   在这纸冷得如夜色的金笺上,他看到了一个女子以她的生命与坚持,将崔家的光荣书写于汗青当中。递上一管狼毫,帮助姐姐挥毫,或许是现在的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崔实心底更期盼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叫那女子看着那一抹淡金时,望向他的眼睛,不再是蕴藏痛苦的泪眼。   作者有话要说:  依舊是配角章節……   崔實這角色在前面就出現過了,那時候他才剛滿月,看啊時光真匆匆! 第28章 第五章   「娘娘,最高尚宫娘娘的生日要到了,我们是不是要准备礼物?」   「喔。」   「娘娘,这可关系我们在宫里的地位,您怎么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   「恩。」   「娘娘您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   「吵死了啦妳!」   原本弯着腰的浅绿身影腾地站起身来,差点翻倒一旁宫女拿着的铜盆。那宫女一慌往后退了两步,赶好有人当了垫背,但被撞着的人可没这么幸\运,手中物品散落一地。   「哎,糟糕。」闯了祸的宫女蹲下\身来,帮忙拾起地上的东西。「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没看清楚……」   「不要妳碰!」愤怒拍掉对方的手,那宫女怔怔看着眼前年纪比她小一截的小宫女,充满气势的将人甩在身后,连一句道歉也不让对方开口。   「喂,我不是故意的……」看着一溜烟即弯过墙角的身影,那宫女又蹲下\身来,认命捡着地上东西。「什么……都是蒸熟的糯米嘛。这小宫女该不会想做生日的年糕,难道是要送给最高尚宫娘娘的?」   「妳当现在的最高尚宫是吃斋的吗?她家的崔氏商团纵横朝\鲜八道,哪会看得上一个小小的年糕?」年纪大一点的尚宫转过头,忽然大声嚷嚷:「阿昌妳想把糯米往嘴里塞干么?那些掉地上了啦!」   「可是闻起来很香耶,娘娘您要不要尝尝看?」   ──「就是捡着别人不要的东西,还挺符合妳们的身份的。」   正躲着阿昌手里糯米团的闵尚宫听到这句话,呲牙了一下,转过身又是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刚刚还在想这声音是谁?原来是针线房的金尚宫。」   如同脸上长长的鹰钩鼻,金尚宫看人永远是从上而下的鄙视,更不用说是对于那些失势的宫女了。「闵尚宫,在最接近大殿的地方,做为至密尚宫还不错吧?从我这针线房出去妳还真是解脱了。」   「其实小的多想再跟金尚宫学些东西,娘娘就这么将小的放出针线房,真使人伤心。」   看着闵尚宫涎着脸示好,金尚宫厌烦似的挥挥手。「懒得多跟妳纠缠了,我现在要赶快参加最高尚宫娘娘的生日,娘娘还在等着我呢。」   「祝您和最高尚宫相谈愉快……那才见鬼了!」见金尚宫走远,闵尚宫才拔高音量吐出恶气:「我认识今英的时间比妳久得多了,她笑着和人说话的次数,我用十根手指头都算得出来!」   一旁阿昌掰着自己手掌。「娘娘,十根会不会太多了些?」   「妳也觉得多,那刚才还嚷着要去送礼给人家?以为送完礼我们就可以回去御膳厨房吗?」说到崔氏,闵尚宫的怒火更盛。「妳忘了今英当上最高尚宫后,年纪大比她大的尚宫都不能继续在御膳厨房工作,所以我们才会被赶到最靠近皇上龙颜的地方──专做打杂的事。」   躲开闵尚宫目光,阿昌小声的委屈说道:「虽然今英说话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内人时期她对我和长今都不错……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再跟她说说话。」   「如果她想跟妳说话,就算妳现在被赶到济州岛她也会跟妳说……」咕噜一声,闵尚宫踩空跌了一跤。「连糯米也跟我作对,真是的!」   原本只是御膳厨房最高尚宫的生日,平日各有所职的各殿尚宫们并不会在意,但要接近如今权势如日中天的提调尚宫,熟谙宫庭之道的各殿尚宫们皆知,这是最快的晋升之阶。   是故,小小的宴厅里不到未时,已堆满各殿尚宫送来的奇珍,就连踩进门楣,也得小心那些堆至无处可堆的礼品。当金尚宫到了宴会场所也吃了一惊,筵席上坐着满满的人,偏是最高尚宫的位置仍然空悬着。   就席之后,金尚宫低声问道:「最高尚宫还没到吗?」   「这可不是?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正局促不安间,一阵环佩琅珰从前庭传了进来,头上的玉钗先闪了众人的眼,才见是提调尚宫。提调尚宫脸上带笑,神情自若:「让各位尚宫久等,御膳厨房最高尚宫今日身体微恙不克出席,但送来的这些心意我会代为转交。」   金尚宫这才与邻座尚宫相视而笑。自是,最高尚宫是否出席并不重要,她们想见到的人出现,这才不枉此行。   席间欢快的笑声,点缀了如墨的夜色。   「这是怎么回事?」   景风右手抚着半张脸,有些苦恼的坐在她的尚宫娘娘面前。「下午思莲说要亲手为最高尚宫准备生日糕点,可是准备好的糯米被人打翻了,我看她在哭想安慰一下,结果思莲打了我一巴掌……」   严尚宫微微瞇起眼睛,用手绢抚上脸颊。「那么比较舒服了点吗?」   「我想……思莲应该好些了吧。」景风竟呵呵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又触痛脸上的巴掌印了。   「你这位置太低了,该要往上挪。」严尚宫\口里这般说着,手却丝毫未移。   景风正想问些什么,却听闻纸门拉开的声音,原本的疑惑瞬间转为惊讶。「最高尚宫娘娘?!」   「打扰了。」虽然说着叨扰两字,但今英一进房内即径自坐了下来。   「桌上还有些糕点,娘娘我去帮您倒水。」景风赶忙从座位上起身,乒乓地跑出门房,仅剩严尚宫一脸悠哉的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贵客。   「今日是最高尚宫娘娘的生日宴会,理应在场的主人怎么屈膝来此?」   「我没有地方可去。」一句话道尽心中感受。就算话语中略带凄凉,但由今英口中说出,就成了掷地有声的高傲。   「可是许多尚宫娘娘们正在找寻娘娘您这道登天梯呢。」   今英脸色凝重的望向严尚宫,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严尚宫今日未出席筵席,不怕届时又重新回到太平馆去?」   「承蒙娘娘慧眼,严妍才得以从太平馆调入宫中。但说穿了,是因长年位居太平馆的我,对于崔氏毫无任何动摇的可能才有机会留下,娘娘不也是因为一些因素,才得以在任性离席后,依然稳坐最高尚宫之位?」   在宫廷里有两种极端的人,一种是锋芒外显,另一种则是如沉入水中的石子般悄然无声;但能够完全隐藏自我的人,或许是另一种层面上的锋芒毕露。明明同在御膳厨房,但今英对这个人乃至于名字几乎完全没有印象,直到景风和思莲的交好,她才得知教育景风的尚宫娘娘,是早前在崔尚宫的一念之间,将这名字从太平馆划入宫\内的材料库中。这么的一个人,却在权势涛天的最高尚宫面前,用如同讨论天候般的口吻无礼讥刺。   但今英终究不同于常人,只捏了一块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景风回到房内,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房间里的气氛是一根拉得过紧的弦,随着最高尚宫的面无表情的品尝而逐渐绷紧,另一端笑得和蔼的尚宫娘娘也毫无松手的打算,景风将茶杯在中间轻轻一放,连忙溜回位置上。   良久,今英才停下微微鼓动的腮帮。   「最高尚宫方才是把自己的良心给吃下去了吧?」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严尚宫脸上犹带笑意。「可是吃得这么的慢,或许表示娘娘咀嚼之时,仍能够分辨哪些是非对错。」   「严尚宫,今日这番话不是妳的身份该说的。」   听闻如此恫吓的话语,严尚宫平和到温润的五官仍无一丝惊慌。「刚才景风和我说,思莲因为事情不如意,甩了一巴掌便闹脾气走人。但像孩子般这样乱发脾性,对事情的帮助究竟在哪里?」   今英那双眼睛移也不移钉在严尚宫身上,看得一旁的景风冷汗都快冒了出来。这时最高尚宫忽然站起身来,连带收回那双冷得冻人的眼神。   「妳的话我收下了,但请严尚宫谨记自己的位置。」   「这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看见景风抖瑟望着最高尚宫离去,严妍倒换上了笑容。「如今,我不是那么想回太平馆去。」 第29章 第六章   两指捏着石子,指尖用力一弹,石子通一声堕入水中。   今英曾经这样的看着自己,坠进湍急的深渊里。多年前当姑母要求她将符咒藏于御膳厨房当中,就是这样一份屈辱的心情,当初对姑母说出要让崔氏世代命运终结于己手,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番妄语,只是消极的不出席宴筵能争取到什么?今英倒不免为自己的举止有些悔意。   治理御膳厨房远比想象中来得复杂,除了从宫女的训练到尚宫选拔皆须制订严谨完整的制度,长远之计是让御膳厨房独立于权势的倾轧之外,唯有透过公正的竞争拔擢人才,这才是真正保住崔氏命脉的方法,而依此担任最高尚宫职权之人,才能真正俯仰无愧,而非内心永远悬着阴影忏悔。   严尚宫早前那番话提醒了她,若至今日仍恣\意妄为,则御膳厨房的实权仍将掌握于姑母手中。多年来她计划让御膳厨房步上正轨,只是御膳厨房背后的关系盘根错结,她该以何种方式与姑母抗衡?   今英锁起眉头,但伸出手抚上额角的剎那,却硬生生的压在眉眼之间。那些捋不平的愁绪就毋须粉饰太平,不妨成为应当铭记的刻印。   当半夜思莲揉着哭乏的双眼醒来时,内室犹亮着蜡泪聚起的烛\光,纸门后尚宫娘娘的身影端直,正一笔一划严谨书写什么东西。   「娘娘……」思莲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大半,平日倔强的声音里反而染上了些可怜。「今晚提调尚宫娘娘差人来了好多次,要问您的行踪。娘娘是去哪里了?」   今英放下笔来,望向门后揉着眼睛的小小身影。「思莲妳着凉了?」   「……没有。」一脸不情愿的低下头来。「只是要献给娘娘的年糕被人给打翻了,没能祝贺娘娘生辰,思莲心底很难过。」   「那么跟我说声恭喜吧。」   「娘娘?」思莲惊讶的发出疑问。   「思莲,妳是今日第一个祝贺我生辰的人。」烛\光映上桌前淡金的纸笺,墨迹未干,纸上的点滴似乎倒徜回昏黄的回忆。   「最高尚宫今日呈上的这道菜是什么?」皇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吃了数口后不忘问道。   「回皇上,是烤牛肉。」   「往常吃的牛肉油滑脂厚,朕未曾想过牛肉可以有如此清爽的口感。」   「首先将牛的上脑肉切成薄片,下入沸水涮过,再迅速放入冰水中浸泡,接着将牛肉与柠檬、红柿及各种蔬菜一同搅拌均匀即可。」   「原来如此。」皇上恍然大悟。「每次轮到最高尚宫掌厨,总是带给人惊喜啊。」   一旁的提调尚宫听闻今英备受赞扬,也不免微微弯起嘴角,却闻坐于皇上身旁的皇后忽然开口:「听说昨天是最高尚宫的生日,宫\内的尚宫们还为妳举办了一场宴会呢。」   倒不见今英有任何慌张,只平顺回答。「是的。」   「可是昨晚最高尚宫并未出席,提调尚宫还派人去朱子轩请了妳好几回。本宫也很好奇,昨夜最高尚宫是如何度过的?」   名为询问,但皇后言语间所透露竟是对后宫的了解,提调尚宫眼神微沉,倒露出几分毒蛇般的锐利。   「奴婢一直待在亭里。」今英语调无波,只顺着皇后疑问的眼神再加以解释。「那亭子是奴婢从前练习串松子的地方,以前每逢生日,便会到此处欣赏月色。」   有人曾对她说过:喜欢明亮的满月,喜欢闪闪发光的湖水,也喜欢夜间草丛的流萤。不知何时,她心中也有这么一副景致。   「难为提调尚宫为妳举办如此奢华的筵席,最高尚宫真辜负了一番好意。」一句颇有玩笑之意的话,但从皇后口中说出又带上了别样意涵。还来不及反应,皇后便向皇上奏道:「皇上,臣妾想前往云岩寺为腹中胎儿祈福,藉此顺道请旨带最高尚宫一同前往。」   「恩,皇后也觉得最高尚宫的手艺合胃口吧?」皇上点头。「朕准旨。」   待提调尚宫退出殿内,才发现冷汗浸\湿了后领。离大殿有段距离后才停下脚步,低声嘱咐道:「今英,皇后娘娘方才故意试探,是想证明后宫尽在她掌握之中。这次请旨同行,妳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对于皇后娘娘的智慧,她曾见识过不只一次,御膳比赛的最后一道煮米的题目便是皇后所出,但皇后多年以来无甚行动,她和姑母也暂时忘了这位后宫主事者厉害之处。今英想起皇后所说的祈福之地,心里才真正沉重起来。   云岩寺离皇苑不远,今英多年前曾去过一趟,将一部分的善良丢失在此处的山涧。她曾经想过那是装不回心里的东西,可是看到景色依旧,过往种种又浮上眼前。   为什么,总像挥之不去的水面浮光闪现在眼前?   「最高尚宫妳分神了。」皇后放下手中铜碗,出声提醒道。最高尚宫的手艺做起素斋仍然美味,但从一贯淡漠的神情上看出哀伤,更是件难得的事。「云岩寺是个会让人出神的世外之地,对吧?」   听闻皇后语调中的亲腻,今英迟疑的回答:「是的。」   「本宫也希望能后宫如此地般清静而无阴谋丛生,这样的日子该多令人舒心。」皇后露出浅浅微笑。「最高尚宫觉得呢?」   今英默然不答,皇后亦径自说道:「有关最高尚宫,后宫里有许多传言。」   「孤傲,这是宫中最常评价妳的两字。宫中谣传妳是凭借提调尚宫的庇荫,才得以年纪轻轻即担任最高尚宫的位置。可是,这项人事命令也须经过本宫的同意。」看着今英犹疑不定的神情,似乎也是皇后早预料到的反应。「崔尚宫,本宫从未反对过妳继任御膳厨房最高尚宫,不是因为反对无效,而是我衷心如此期盼着。」   「奴婢惶恐。」   「最高尚宫,本宫就与妳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来掌管整个国家的会是我腹中的大君,而非现在的元子,如此一来妳还要坚持帮助吴兼护一派吗?」皇后目光灼然,不再掩饰此行真正的目的。「最高尚宫不愿结党营私,只专注于自身的手艺,但御膳厨房并非一尘不染之所,难道独善其身就能保住这地方的干净吗?」   见今英不语,皇后抿然而笑。「大可直抒己见,云岩寺卓然世外,在此地说的话本宫不会对外透露半字。」   「与娘娘合作,仅是崔氏又换个靠山而已,如此便能改革御膳厨房?」   「当初是我支持以御膳比赛的方式来选出最高尚宫,御膳厨房若要清弊除旧,则需这么股助力。对本宫而言,大局稳定之后撤换最高尚宫易如反掌,但崔家在御膳厨房耕耘颇深,若能为本宫所用便是好事,不能为我所用,本宫亦有办法铲除之。」   皇后此言一出,威胁之意袒露无疑,但今英心中亦有盘算。近年来崔氏和吴兼护的合作如同被掐住咽喉,举步维艰,若能藉由皇后之力扫除芒刺,便能将崔家弱点一并清进历史尘埃当中,昨晚仍在苦思之事,如今皇后已开启一道生门。   今英声音一沉。「──此事前提是不得伤害崔家。」   「最高尚宫仍舍不得伤害自己的姑母吗?放心,这合作不急于一时,本宫会让提调尚宫光荣的离开自己的位置。」听闻今英答复,皇后悄悄收回眼神里的杀意。「只是本宫还是在想,最高尚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既冰冷又温暖,既孤高又怯弱,既聪明……」   皇后捏住话尾,换成嫣然一笑。   「最高尚宫,妳又是怎么看自己的?」 第30章 第七章   崔今英是个什么样的人?   似乎从来没人这么问过自己。看着云岩寺的月色苍茫,彷若又看到那个曾满心期待的女子,走过小路走过山涧,最后将满怀期待的心刻上一道又一道丑陋的刻痕。   就算事隔多年之后,今英还是无法忘却长今在云岩寺里的笑容,那微微偏过头又俏皮掠起一绺发丝的羞涩姿态,毫无遗露的在月光下展现。而闵政浩也对着这样的长今露出舒爽的的微笑。   那两个人眼中只有彼此,没人问过崔今英是什么感受。   自嘲的拉起嘴角,崔今英又是谁呢?值得什么人惦记着?   于是乎,她怎么看自己重要吗?卑鄙了也无妨,妒怨了也无妨,谁又会在意她心底想着些什么。   「最高尚宫尚未就寝吗?」   今英一愣,见着来人微微颌首。「云岩寺令人想起了许多事。」   「今日托最高尚宫的福,才得以享用如此美味的素斋。」云岩寺住持笑容和善,引领今英走入殿中。「云岩寺本为小剎,自皇上登基以来才被视为皇家园林,虽有好处亦也局限得多。但身处方寸之间,心游天地之宽,如此便不狭隘了。」   今英听闻后径自沉思。   只见住持指着偏殿一侧,细看才发现墙面上挂满木牌,皆如掌心般大小,若有风入殿中则若琅珰之声,于\红线串上铿然作响。   「这是祈福墙。若想对何人寄予祝福,则将对方名字写于木牌之上,每当风起时则将祝福送至。」住持走近墙角,取下一张空白木牌。「我看最高尚宫面有抑郁之色,不妨将寄挂着的人名写下,或许心头可舒缓一些。」   今英接过木牌,却像握住厚重的心事。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是在私宅起便喜欢的那个人,但她是皇上的女人是崔氏的女儿,可以将名字坦然书写于上吗?这份祝福怕是永远也到不了。   「我已为最高尚宫取来笔墨,等会儿便将这块木牌系回红在线,相信最高尚宫所祝愿的人得保平安。」   崔今英犹豫良久,木牌放于掌心斜映着月光,终于写上一个名字。   随皇后返回宫殿后,首先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奇香,今英望着几上的狻猊金兽嘴中正吐出袅袅烟缕。   「这是什么香气?」皇后先是皱了皱眉,询问在旁的至密尚宫道。   「禀娘娘,这是明国进口的龙涎香,内医正说多闻龙涎香有益助眠,亦可使娘娘心神放松。」   「最高尚宫可要带点龙涎香回去?」皇后娘娘右手摸过金兽,状似不经意问道:「只是我这里的东西有来必有往,有去必有还,最高尚宫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今英最终未拿取皇后殿中物品,却取了汉符出宫,回到崔氏宅第。   正在门口玩的崔实,一眼便望见那从行止有致的窈窕身影,便将手中正在画数的荻草一丢,一双短腿向前直奔了去。「最高尚宫娘娘您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早?」   今英蹲下\身子,摸了摸崔实额头。「刚在做些什么?」   「算数。」见最高尚宫言语和善,崔实胆大些了,便俯在耳边轻声道:「前几日我偷偷翻到爹的帐簿,现在在偷偷帮爹核款呢。」   「崔实这么想帮上忙?」今英声音渐缓。「若有个机会,要你现在离开家里很长的时间,但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回来后甚至可以承你爹的行首之位,你愿意吗?」   听闻到最高尚宫异常严肃的语调,崔实也感受到事情的重要性,不由得皱起眉头,认真思考着。过了会儿,坚定的望向最高尚宫。「崔实曾经立誓过,要成为崔家的缰轭,我愿意帮助娘娘。」   带着崔实的这句答应,今英看着眼前魆黑的屋檐,抬起脚跨出一步。   「什么?妳说要让崔实跟着使节团出使到明国?」   密室里,在崔判述和商团行首的疑问目光下,今英仔细分析情况。「往明国的使节团过几日便将出发,若能让崔实进入其中,便能到明国习得商贾之道,日后更可打通与明国的贸易。崔家已掌握朝\鲜八道的货源,若能再确实掌控明国进口的货品,则朝\鲜关隘之口尽握于崔氏手中。」   崔判述听后抚膝大笑。「妙极,真是妙极!明国那些食材价格有如天价,若崔实将来能担负起疏通明国的重任,便不会任由明国的商人漫天喊价,今英妳这项建议甚妙!」   「只是……」商团行首欲言又止。「听说使节团的人选早定,现在还进得去吗?」   「若行首大人放心将独苗托付于今英,此事自有办法。」   翌日,崔氏接获诏旨,崔氏之子崔实以使节大臣随侍身份进入使节团中,随同出使明国。   当今英转述崔实出使的消息时,景风当场嚎啕大哭,而思莲则是默不出声,咬紧双\唇不发一语。   龙涎香萦绕于斗室之中,今英轻轻开口。「难过不要闷在心里。」   思莲举起袖子,往脸上擦了擦。「没有,我只是被香给熏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很短很短,但還是有非得在這裡切分一章的理由…… 第31章 第八章   崔实出使明国的消息过了月余,期间姑母为了此事特地称赞她一番,却未再提及陷害皇后一事,今英亦对膳食多加留心,以防任何出错的可能。   但这日回到处所后,却忽然听闻皇后娘娘玉\体不适的消息。   「怎么回事?不是之前都好好的?」今英声音里染了些怒气。「提调尚宫娘娘呢?」   小宫女惊怕得把头垂得更低了。「提调尚宫娘娘已先赶往中宫殿去了,尚膳大人请您先去开会。」   今英拂袖起身,脚步在寂静的廊上回荡。皇后娘娘每日的膳食皆经由她之手,不应有异状才是,百思不解的情况令今英惯常的锁起眉头。   ──「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还没到?」   议堂里已传出尚膳大人的质问声,今英镇定心神踏入内室,却在要就坐之际,硬生生转了个身,如折断的柳枝般,惊愕的望着以为早已过去的春天。   长今。   那一定是徐长今,她从那双憔悴却清澈的眸子里,清楚看见自己可笑又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几乎是无力的跌坐在椅座上。   主导会议的尚膳大人见与会者到齐,才凝重说出这次召开紧急会议的目的。「皇后娘娘有小产的迹象……」   耳边声音如残缺不堪的琴弦嗡嗡作响,今英的目光如转不开的盘石,直直钉在后头的使唤医女身上。长今成为医女回宫了吗?她怎么可以做如此低贱之事?   「……看样子似乎因为饮食不佳,因此导致皇后娘娘血气虚弱。」   捕捉到内医院郑主簿的话尾,今英勉强拉回几分心思。「我们想尽办法请娘娘用膳,但是娘娘害喜太过严重了。」   听闻最高尚宫答复,郑主簿分析眼下皇后娘娘的状况。「目前子\宫尚未打开,因此胎儿还在体内。」   尚膳大人忧心问道:「现在到底要怎么做?」   「先用南瓜卷须煮水呈上,再将红枣包在纸上烤,记得用松子煮粥或是栗子磨成粉,热粥请娘娘使用,最好也准备莲藕汁呈上。」郑主簿嘱咐最高尚宫,接着又是一连串关于哪位医女施针的讨论。   郑主簿心中已有定见。「阿烈马上就会入宫了。我会吩咐银菲或是使唤医女,熬炖汤药呈给皇后娘娘。」   尚膳大人见事情皆吩咐妥当,频频点头。「这样,大家动作快点吧!必须要严密观察事情发展的状况。每个人都不能离开工作岗位。」   什么事物都有固定的位置……所有事情都应该这么处理的,今英却只看所有人鱼贯离开,目光和脚跟却像捆上铁链般,生扯硬拽也无法使其归位。她茫然跟着前行的人走向室外,长今始终跟她维持着相应的距离。   长今。   最简单的这两个字,她竟叫不出口。   ------------------------------------   崔尚宫已经成了提调尚宫……长今回想起在中宫殿里见到的那幕,连带殿内那股甜腻的怪香,都萦绕成不可解的谜团。   直到踏出殿外的那一刻,长今才感觉疲累,那是从心底深处窜出的倦怠感和一丝惶然。   「妳吓到了吧?妳先休息一下,我拿汤药进去。」身边的医女好心提醒了她,现下长今只能露出虚弱的笑意来感谢对方。   这几年的时间宫殿里到底改变了多少,她一无所知,好像每个人都走得飞快,只有自己停留在原地一般。   「长今姊?」   一声呼唤打断长今的沉思,回头却见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阿红?」   原本就与长今较为亲近的阿红,忍不住心中喜悦,一下子就蹦跳到长今面前。「妳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好久不见了。」相较阿红的欣喜,装满心事的长今只能勉强展颜,有礼的打了个招呼。   「刚才,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娘娘吩咐我叫医女长今过去,我还以为只是同名的医女呢。」   乍然听到这两个字,长今只能重复着。「最高尚宫?妳说今英吗?」   「是啊。」   「要我过去?」   「是。」   好像只能这样反复确认,才能压下心中的茫然不安。太快了,一些都走得太快,议会厅里的屋外今英想跟她说些什么?她只是从今英面前擦身而过,第一次将这个人远远抛在后头。   从来都是今英抛落她的不是吗?从出宫找寻金鸡开始,到御膳厨房的符咒事件,甚至于出宫时最后的诀别,今英总是用悲壮的神情,看着她走过的每一步,又毫不留恋的割舍。既是如此,何须在再见到她时,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连她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   御膳厨房里处处都是回忆,长今的手轻抚过砧板、瓷碗和那些吐露寒芒的刀具,内人时期韩尚宫总说她鸡丝切得不够均匀、调味不够精细……如打翻的五味醋,各种心思在御膳厨房里倾倒一地。   娘娘,我回宫了,您也在这里吗?   「妳是长今吗?」   熟悉的声音穿越过无数的时空,在她记忆里凭空撕开一道裂痕,隔出了善恶两道悬岸,她远远的站在一端,看着那个女子缓缓走上远方的堤岸。在长今眼里,崔今英依然是那个骄傲清冷的女子。   「很抱歉,我是长今。」   只是她们之间已隔千山万水,底下湍涌滚滚仇恨。   「怎么会?怎么会……」   「虽然迟了点,不过还是贺喜妳。看样子妳已经成为最高尚宫了。」避开那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眸子,长今亦如自问般说道:「您幸福吗?希望您很幸福。为了达到目的,坐上这个位置,妳是多么的处心积虑。」   见着对方不做任何辩解,长今背过身子要离开御膳厨房。   「妳……妳不能在这里。」今英开口喊住了她。   转过身去,长今心里的一根弦被轻轻挑起,看着今英欲言又止的神情,目光又渐渐黯淡下去。   最后,长今什么都没说,未看今英一眼直接走出御膳厨房。   「妳不能在这里,我的姑母现在是提调尚宫,妳怎么可以在这里……」今英单手捂住眼睛,未说出口的话语才像散了线的圆珠崩然坠落。「长今,我担心妳,妳不要回来这里。」 第32章 第九章   「娘娘,我们真的再也不能回到御膳厨房去了吗?」   「妳怎么每天都要问我同样的话?我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差了,妳还这样。」   阿昌和闵尚宫在内医院水库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尤其阿昌的问话,更让闵尚宫恨不得走出\水库间透透气。   看着闵尚宫站起身,阿昌又想抱怨她的尚宫娘娘偷懒时,却听到闵尚宫的语调不可置信的扬起:「阿……阿昌,妳看!」   「怎么了?」   下一刻阿昌同样拉高了声音:「长今!妳是长今对吧?」   「长今妳是怎么回事?妳怎么会穿着医女的衣服?」   见到在济州岛时也挂念着的人,长今好不容易才露出进宫后久违的笑容。「因为我想念妳们,我想念娘娘,所以成为医女了,因为我想要回到宫廷来。」   听闻闵尚宫大致描述这数年来的宫中变革,长今心中虽有准备,仍不免感伤起来。   「自从韩尚宫娘娘被流配到济州之后,过了没多久,提调尚宫娘娘也因为私自开宴会的罪名,被赶出宫外去。」   阿昌听着闵尚宫的叙述,亦不忘补上几句。「我们听说那些宴会,都是崔尚宫娘娘帮提调尚宫安排的,然后再用这个借口赶她出宫。」   「从此以后崔家人就步步高升,崔尚宫娘娘成为提调尚宫,然后马上破例,又升格今英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我们都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么一来,比今英年纪大的尚宫,就不能继续在御膳厨房工作了。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就在洗踏房、针房、绣房被赶来赶去的……有一天突然要我们去大殿做至密尚宫,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闵尚宫说到这里哼了一声。「说什么至密,到现在还没见过皇上的龙颜呢!」   阿昌频频点头。「说来说去,现在宫里都是崔尚宫娘娘的天下啦!」   长今沉默了会儿,才开口道:「娘娘,带我去看连生吧。」   在宫中尚宫和医女并肩而行的景象并不多见。不管此尚宫是否受到敬重,但宫女此身份即带有官职,并非官婢出身的医女所能比拟,是故闵尚宫和长今一行人不时受到宫女们的侧目,但长今的注意力显然摆在了另一处。   连生的事情长今在路上都听闵尚宫说了,但真正见到时,那些在济州岛时蓄积起来的泪水,几乎都要在一瞬间迸发出来。   连生跪在医库前口中念念有辞,不住地朝地上猛叩头。   「连生是因为想念妳,跟皇上的小狗玩,结果被皇上看中了。可是那次之后,皇上就再也没有找过她了。妳也知道吧?不被皇上宠爱的承恩尚宫,会有多么凄惨。不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是连生祈求皇上到她的殿阁去,所以都在背后耻笑她。但是她们都错了,她是祈求妳平安无事,祈求上苍让她再度与妳相遇。」闵尚宫每次想起连生,便不胜欷嘘。   长今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得以颤颤的开口:「连生。」   连生没有反应过来,依旧专心地祈祷着。   「连生──」   终于疑惑的寻声回过头,定神的剎那竟觉恍若隔世。「长今?」   长今抱住那还想说出什么话的身影,帮连生流完那些未尽的眼泪。   闵尚宫和阿昌因为水库间的琐事得先行离开,连生便高兴的带着长今到烧厨房去,紧张的吩咐宫女道:「我有客人来。请拿些点心进来吧!」   长今见着烧厨房的两位宫女,互相递了个眼色。「我们现在很忙,因为禧嫔娘娘殿来了很多客人。」   连生虽是害羞,仍鼓起勇气道:「只要一点茶果就好了。」   「我知道了。禧嫔娘娘的事情忙完了之后,我会送到您那里去的,请您等一下。」虽然承恩尚宫备受圣上冷落,但位阶仍比自己高了一层,两位宫女施施走出烧厨房,其中一名宫女竟大声说道:「自己没事做,整天闲晃,就不能动手自己来吗?」   「就是啊!」   宫女们议论之声落入了耳中,长今却见连生连吭也不敢吭一声,甚是难过,便轻声说道:「没关系,没有茶果也没关系。」   「一定要。」连生固执的走入烧厨房内,挽起袖子便要动起手来。   长今正要阻止时,忽听到厨房外传来询问的声音:「请问,这里有调味醋吗?」   回头一看,竟是两名小宫女站在门外,个子较矮的孩子一脚已跨过门坎,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妳们怎么会跑到这里找调味醋?」连生蹲下\身子,温和问道。   「我们是御膳厨房来的小宫女,娘娘吩咐我们来这里找的。」童稚的声音回答起话来却一点也不马虎,长今有些讶异的看着眼前孩子。而另一位随同前来的,却是微微皱起眉落在后头,看似颇不甘愿的模样。   「原来妳们是从御膳厨房来的。」听到熟悉的名字,连生也笑了笑。「可是我这里似乎没有调味醋,让妳们白跑一趟了。」   「……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沉默了会儿,小宫女突然冒出这句话。「娘娘说过,如果遇到料理的事情,我们就应当尽量予以协助,这也是最好的学习机会。在只比我们年纪大一点点的时候,娘娘曾和她的朋友一起完成过御膳呢。」   连生正要开口婉拒,却听长今柔声道:「那么就请两位小宫女帮忙装些水来。」   「好久没做菜了,让我来试试手艺吧。」长今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听了那小宫女说起往事,忽然之间心有所感。当水桶提回来时,长今已将挑选好的时令蔬果一一放于砧板上。   「思莲妳看那医女的刀工好利落,医女都这么厉害吗?」站在前方的小宫女用手肘顶了顶同伴。   却闻思莲说道:「娘娘只叫我们来这里拿东西,妳耽搁太多时间了。」   「妳去叫娘娘来看这医女好不好?娘娘应该还在附近!」   「……妳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思莲气闷将头转向一旁,又不免悄悄偷觑厨房内状况。那医女不仅刀法细腻,对于料理看来更是熟悉,只是第一眼看见这医女时,心里竟有莫名的不舒坦。   ──好像对方会抢走自己重要的东西。   仅是那么一瞬的感觉,思莲回神后见茶果已备齐,便拉着景风匆匆告辞,惹得厨房内的连生和长今面面相觑。   当思莲找到最高尚宫娘娘时,娘娘正在训斥两名宫女:「对于比自己位阶高的人,不可以有丝毫的马虎;对于比自己地位低的人,亦不可失其风范。做出适合自己品阶的事,这才是所谓的宫女。妳们进宫这么久,连这点也不知道,竟如此对待承恩尚宫。」   「娘娘恕罪。」   「退下吧。」   景风看着两位惶惶而走的宫女,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反观思莲,心里已有底见。   「回来了?」今英见两人手上空空如也,亦未加以责怪,反问道:「那里的烧厨房现况如何?」   「我们刚在里面帮忙……」   景风话未说完,便被思莲打断。「我们看见了一位医女。」   今英眼底闪过一丝\情绪,淡得难以让人察觉。 第33章 第十章   「若我们动了医女长今,便是竖起宣战的旗帜,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在偏殿的某个角落,崔尚宫烦躁问道。   「吴大人也认为,现在不该引发这场战争,如果胜算只有一半,就该避免才对。」难得进宫的崔判述也道出事情的严重性,现在闵政浩所属的左赞成一派,已准备向他们宣战。转过头,责怪似的望向今英。「妳看到了吧,这就是当初没有杀掉闵政浩的下场。」   当今英独自走回处所时,正见着大伯父和姑母谈论间欲除之后快的那个人。今英有礼的停下脚步,却无礼的将目光低垂。   「好久不见了。」是闵政浩温和熟悉的嗓音。   「是,好久没见到您了。」   「妳伯父是不是已经跟妳说了?」   「是,我听到了。」   「在我贺喜妳成为最高尚宫之前,竟先让妳听到那样的事,我在这真心向妳致歉。」闵政浩诚恳的低头道歉,今英仍旧固执望着地上的鞋尖,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其实我也不希望我这么做。至少我不想,这样对崔尚宫。」   当闵政浩说出这句话走远时,今英才抬起眼睛,目送那再次相见却寥寥数语的身影。   如果心底已是这般不痛快,途经宫女们的休息处所,那份怒气才真正爆发出来。   因着那些高声喧闹的声音,还有坐于其中,却在帮内人们按摩脚底的长今。   「我照妳的方法做,我的皮肤真的变得光滑柔嫩。」   「是,这些事情医书里都有记载。」   前位内人脚才刚穿上袜子,另一名早已将脚伸至长今面前。   今英在外头看着,快步走进门内。「──也帮我揉揉脚好了。」   见是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内人们吓得纷纷起身,行礼之后连忙离开处所。   「不要吗?」今英坐在上座,神情倨傲的问道。   长今木然看向今英,却没有动手的意思。   今英被瞪得心烦意乱,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我不知道妳为什么再度回到宫廷来,不过我是宫女,妳是医女──我要妳做,妳就做。」   忍受这般无理取闹,长今倾身帮今英脱下罗袜,却在手指碰触到脚踝的一瞬间,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一阵轻\颤。   压抑心里多余的想法,长今告诫自己仅是个医女,专注于指尖的感受。那双因长年立于御膳厨房的纤足,握在掌心中竟显得嶙峋。「人体所有的经络都聚集在脚部,因此由脚底哪里痛,或是有淤血,就可以得知身体哪个部位不舒服。请问心窝上一指的部位会不会疼痛呢?」   今英瞟觑着长今。   同出一辙的疏远有礼,只是长今的冷漠比之闵政浩的谦和更令人生气。今英心底也自嘲这是多苛求了些,怎能在做出伤害的事情后要求对方报以笑脸?但人的心思,往往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正想着时,长今已停下了手中动作。「一个人有空的时候就多揉揉吧!那里已经有郁滞现象。如果不多揉揉,会对您的心脏有害的,也因此影响到您的胃和脾,请娘娘尽量放宽心。」   今英冷笑的叹了一口气。   说要放宽心,但近日宫\内发生的事却令人放心不下来。皇后娘娘自从小产之后,精神一直委靡不振,连今英去见她时也说不上一两句话,加上太后娘娘陈年痼疾突然发作,整个宫廷更显乌云满布。   今英送了几次膳食,皇后娘娘却食不下咽,仅频频召唤医官和医女前来。在中宫殿里长今与其它医女的诊脉意见相左,甚至将己见力陈医官之事,亦已传到今英耳中。   「长今坚持把到的是散脉,皇后娘娘腹中尚有死去的胎儿?」   「只是医官说王室自古以来就没有双胞胎的事例,连在民间这种事也极少听闻。可是再度诊脉的结果,医官决定的药方是佛手散。」   「佛手散?」未见到令路疑惑神色,今英仅喃喃道:「看来医官是采纳长今的意见了。」   「看妳的表情,那佛手散有何效用?对了,长今是半途才学医的,她的诊脉结果真的准确吗?如果不准的话……」   「妳可以先离开了。」打断令路一连串的追问,今英起身欲离开朱子轩。   「娘娘这么晚了要上哪去?」令路慌忙跟在身后,却被今英一个眼神制止。   离开朱子轩,今英绕了一些路后停下脚步,张望被一弯碧水缭绕的短亭周围,却没见到往日时常得见的身影。「佛手散的事,若问她或许能有解答……」   近日来,那医女似乎未在此地。   「皇后娘娘的病情怎么样了?」看着匆忙走入朱子轩的令路,今英开口问道。   「现在还没有好转的迹象呢。」   「内医院的动静又如何?」   「整个内医院处于不安当中,都在怀疑处方是不是有问题。」见最高尚宫陷入沉思,令路露出讨巧的笑容。「万一真的是处方有问题,我们不就等于一手抓到两只兔子吗?可以将长今赶出宫外,而且皇后娘娘她也……」   今英冷斥一声。「这是什么地方妳竟敢说这样的话!」   「就我们俩个人怕什么呢?」   「妳还说!」今英扫过一眼,喝退令路。「妳下去吧。」   令路不解的起身,但见着今英不豫的神色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得起身告退,转身把气出在倒霉的宫女身上。   今英单手支额,听见门外的求见声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是思莲吗?进来吧。」   「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看?」   「休息一下后我会打起精神,亲自负责皇上的御膳,今晚妳先就寝吧。」   思莲双手紧紧抓着衣襬,那句想问的话却问不出口。是因为那个叫长今的医女吗?那个医女是您总在痛苦时所呼喊的长今吗?   当长今好不容易退出中宫殿,已至夜半,看来今日又得留宿在宫中了。   揉揉酸疼的臂膀,长今不经意的一望,才发现竟走至后宫的一处偏亭。   但此处景致,却是再也熟悉不过的──   那是曾与今英一同串松子的凉亭,耳边彷若流过今英几不可闻的叹息。鬼使神差的,长今一脚踏入凉亭中。   「谁?」   忽来的询问令长今也吓了一跳,才见着亭中阴影处早伫立一道身影。当月光穿透乌云斜映至地面,才见着那张始终清冷的脸庞。   眸中还有来不及收回的感伤。   「小的不知娘娘在此。」长今躬身,急忙要退出亭外。   「妳……」今英声音里的难过很轻微,却像不意落入的石子在长今心湖里掀起一阵涟漪,脚步也停了下来。   「施针还顺利吗?」比较白日相见,今英声音也柔和许多。   「托娘娘的福。」   今英声音忽变得生硬,冷冷转身。「那妳回去吧。」   长今向对方背影微微一揖,才缓缓退出凉亭。离开后没走几步,只见入宫较长的银菲在前头招手。「长今妳跑哪去了?还不回去休息?」   「我只是……」长今回头望了来处一眼。   「妳敢去那个地方啊?!」银菲微微拉高了音量,又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来。「妳没听过那个传闻?」   「啊?」   「那里……」银菲指着已相隔一段距离的凉亭。「宫里的人都传说那里闹鬼,到了半夜没人敢去呢。」   「我以前都没听过这样的传闻……」   「那当然,妳才入宫多久啊!明明才没多久,就让阿烈医女这两天都提早退宫,一定是被妳气的,妳真的确定妳把到的是散脉……」   被人拖着不得不往前的脚步,长今仍忍不住频频回首。 第34章 第十一章   中宫殿里传来皇后娘娘的一阵痛嚎,死胎终于顺利产出,证明长今的猜测准确无误。但在令人欣喜的结果之后,内医院中的众人却是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气氛诡谲。   「都是我的错,请您处罚我吧!」向来被公认为众医女中最为优秀的阿烈,在众医官前坦承诊脉失误。   身为医官之首的内医正重咳一声,略带责备的说道:「理当该处罚妳才是。」   阿烈恳切的神态,看得负责皇后玉\体的郑主簿也不忍心的为其多宽慰几句。「能把得出散脉,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妳也不要再为了这件事难过自责了。」   「不是的,因为一直由我负责把皇后娘娘的脉,因此我的态度傲慢。请您将我赶到惠民署吧,我还需要更多的训练。」阿烈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低垂,却将悲凄忍在了眼眶,依旧态度坚持的要求着。   内医正却不同意阿烈的要求。「不需要这样,妳只要知道自己错就行了。」   「不可以,皇后娘娘因为我面临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身为一个医女,怎么可以容许犯错呢?施行医术的时候犯过一次错,就必定会犯下其它错,大人,请您将我赶出去吧!」见医官们不愿做出处置,阿烈便道:「不然,直到我原谅自己为止,请让我在别堂轮值继续精进医术,请大人允许。」   内医正和郑主簿总算勉为其难,同意了阿烈的要求。待医官们离去后,众医女亦轮流上前慰藉。   「其实妳不需要这么自责。」   「不是的,一定要知道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才能更进步。以后我也会多跟长今学习。」   「阿烈医女真是太正直,太诚实了。」   ……   看着接受众人安慰的阿烈,长今亦庆幸自己未为阿烈医女带来太多麻烦,心中负疚感方减轻不少。众医女走后,长今好不容易跟阿烈说上了话。「我很抱歉……」   「──凭妳想要打垮我!」   一点也没方才的泫然欲泣,原本谦和的阿烈医女像是瞬间罩上层寒霜,神情阴冷的望向她,长今震惊得不知道该如何响应。   见着长今吃惊的模样,阿烈充满恨意的一笑,愤然拂袖而去。自觉在医术上受到羞辱,阿烈正欲拐往宫\内偏僻小路,却意外见到了提调尚宫和内医正两人正在商量事情。   「……现在这件事有点困难了,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把长今赶出去的。」   听到有关长今的事,阿烈不由得竖直了耳朵。   御膳厨房内,今英忽感到下腹一阵绞痛。   「娘娘您怎么了?」一旁的退膳尚宫连忙趋上前搀扶。   「我没事。」今英强撑起身子,说道:「今日还要准备两位上殿的御膳,动作快些。」   「可是娘娘您已经连续数日负责两位上殿的膳食,甚至连夜宵也亲自动手,根本没时间好好休息……」   「我还行。倒是皇后娘娘玉\体刚刚康复,更须……」今英脚步才方跨出,竟痛得连话也来不及说完。   「娘娘您不要逞强了,今日的膳食由我们负责即可。」退膳尚宫急切向外唤道:「妳们快点,先将娘娘扶回朱子轩。」   斜倚软褟,今英方觉舒服了些,或许是近日思虑太甚,长今不是才跟她说过该放宽心神?   「娘娘,小的长今求见。」   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但见着纸门外的身影,今英才喟然道:「进来吧。」   推开门,只见长今带着药箱走入。   「妳有什么事?」   勉力想撑起身子,今英的举动却惹得长今上前帮助,手靠上了她的背。   「做什么?」今英脸上一红,冷冷喝斥。   长今迟疑的收回手,张口想说些什么,临到嘴边又换了个话题。「小的只是好奇,朱子轩里有股特别的香气。」   「那是龙涎香。」见着长今神态瑟缩,今英声音也低了几分。「妳来此有什么事?」   「小的听闻最高尚宫娘娘身体不适,特来问诊。」   「内医院里没别的医女了吗?」退膳尚宫还是去请了医女,今英感受到心口又微微痛了起来。   「今天是小的值班。」听闻是御膳厨房最高尚宫生病,她请银菲医女先回去休息,背着医箱便跑来了。长今微吸了口气,伸手为今英把脉。「脉象一切正常,上次与您提过要尽量放松心神,否则也会影响胃和脾.」   「最高尚宫要多休息。」长今将今英的右脚放至膝上,解下袜子。「人体所有的经络都聚集在脚部,脚底按摩即是依照刺\激穴\道的原理来做治疗,但患者若不配合,成效亦有所局限。」   怒气像打在棉花上,今英只感浑身疲惫;长今若对她有恨,至少她会舒服一些。平静而舒缓的流水,让她无时不提防底下可能汹涌的暗流,长今便是那即将吞噬的漩涡吗?   ……应该早点将她赶出宫去。   区区一个医女对自己何尝会有威胁?   明明\心里竖起了利刃,却又将刀锋颓垂下来。长今并未见到今英在脸上闪过的各种挣扎,只一心专注在双手的力道,眼睛里的情感同样变幻无定。   如果长今愿意抬起头来,又或者今英不再噤声于那份痛楚,也许那些分隔的时光可以弥合,可惜她们目光所及处终究是错开了。   长今走出朱子轩的脚步极缓,行经门口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番离去的场景,却被一双窥探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令路匆匆走回处所,将见闻告诉了提调尚宫。   「小的不明白,长今明明将我们视为仇人,照理说今英也不该和她有任何交集,可是怎么会……」   「这种事情妳怎么会懂?」提调尚宫不屑嗤道。自幼相处在一起的宫女,就算没有感情也不会多么憎恶,何况今英面对的是和自身丝缕相缠的长今?   见提调尚宫不悦神色,令路再问道:「娘娘您不愿意让今英知道与内医正合作的事,是否早猜到她和长今早有联系?」   「……今英还是太心软了。」   恍若,想到当年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阿烈醫女其實挺可愛的…… 第35章 第十二章   「这个人虽然是家中的奴婢,却负责家中所有粗重的工作,但是此人也是全家人最敬爱的老师。这个人活着的时候,全天下的事物都稳若泰山,这个人死后,全天下就像遭到洪水无情的侵袭……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娘娘您知不知道?」   「这问题怎么问我呢?」   「还不是娘娘总说自己最厉害了。」看见自家的尚宫娘娘也不知道,景风沮丧地嘟起嘴来。「现在宫里每个人都在猜那使唤医女出给太后娘娘的考\题,如果太后娘娘没答出来就要接受诊治,如果答对了那使唤医女便有性命之忧……等下就要公布答案了,我希望太后娘娘不要答对,可是这样子贵为太后不是很没面子?」   太后娘娘的陈年痼疾便如后宫长期累积的尘埃一般,且有日渐严重的迹象,但此时太后娘娘却不顾身体安危而拒绝接受治疗,又成了后宫中的另一件大事。当下一名陪同医官前往的医女站了出来,以自身性命为约向太后娘娘提出考\题,由于这类僭越等级的事情闻所未闻,考\题一事很快便传遍宫中。   「这件事可不是牵扯到医女和太后这么简单而已。」严尚宫无所谓的将伽耶琴抱至怀中,一手梳理拨\弄。   「那是什么?」   「是藉由功臣田而产生的角力。」严尚宫见原本心情抑郁的思莲忽地抬起头来,便指向桌上柿饼道:「景风,先把这些柿饼拿去送给李尚宫。」   「可是娘娘您还没说完……」   「小宫女就该听尚宫娘娘的话,怎么我们家的景风每天都在顶嘴呢?」严尚宫挥挥手,又自顾的弹起琴来。   琴声方起,思莲便听得入神了,连景风一同前去的呼唤也不搭理。直待曲毕,思莲方钦羡说道:「我总觉得娘娘懂许多事,又从来不会因此烦心,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做到这境界呢?」   「最高尚宫最近要操烦的事不少吧?」严尚宫示意思莲坐至身边,慈爱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   「那使唤医女的考\题,娘娘已经解答出来了,并且请提调尚宫转达给太后娘娘,使唤医女应是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思莲并不晓得要怎么说起这件事,不论是从前几日起姑母反常的失神,交代御膳厨房煮出从未听闻的鲍鱼内脏粥外,又或者夜半怔怔望着手中纸笺发愣,或是今日宫廷中传得沸沸汤汤的考\题,思莲直觉都和那个医女──徐长今有关。   「虽然已将答案禀告提调尚宫,可是我认为娘娘并不想让那使唤医女招致不测。」娘娘分明是若有所思后才做的决定,这也是她不懂的事情。「为什么心底想的事,往往和做出来的事情相反?」   「思莲开始思考这样的事情了吗?」将琴套盖上,严尚宫掏出块柿饼小口品尝。「就拿这柿饼来说吧,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可是最高尚宫怎么成天把这东西堆到我房内呢?思莲妳觉得是为什么?」   从严尚宫笑语晏晏中未得到解答,思莲似懂非懂走回朱子轩。方要进入内室,即听闻其中传来一阵争执。   「不用多做什么,太后娘娘讨厌红豆饭和大蒜,妳就按照食物原本的样子呈上就好,不用再多做想法要去除红豆或大蒜的异味。」   「但如此一来太后娘娘必定食欲乏振,吃不下这些东西等同病患不愿依药方服处,只怕病情……」   「这样对我们才是好的。长今那丫头以为太后娘娘肯接受治疗就赢了吗?只要太后娘娘没有食欲,玉\体必会受到影响,到时便可以失职之罪告内医院一状!」   「……太后娘娘的病若一日不康复,皇上自然不会处理功臣田之事,吴兼护大人拥有的土地便不会被收回。但功臣田被收回一事,对我们并无影响。」   「怎么没有影响?吴兼护大人的利益受损,也等于我们失去了一分保障。」   「我认为是趁机与吴兼护大人划清界线的时候。」   「今英妳在想什……谁在外面!」   思莲这才发现自己已不自觉站于纸门后,留下一个长长的投影,这才应了声进去。   提调尚宫嘴角一勾,问道:「方才妳都听到了?」   思莲点头,说出口的却是一直悬在心上的事。「太后娘娘肯接受治疗了,这是为什么?」   太后和医女之间的赌注结果亦迅速在宫廷传了开来,虽然知道答案,可是过程却是怎样也猜不透。   兴许是好奇的眼光使然,严尚宫停下了伽耶琴的抚拭,一脸无奈的看向景风,这孩子倒把握机会将话一骨碌说出来:「为什么太后娘娘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愿意接受治疗?」   「哦,答案是什么?」   「是母亲。」   「……难怪啊。」回想起数日前从思莲口中听闻之事,严妍琢磨一阵,心下了然。但见景风那双眼睛仍不屈不挠的追着自己,微微笑道:「不知道答案,太后娘娘就必须接受治疗;知道了答案,这答案却是要太后娘娘觉悟,皇上会因担忧娘娘玉\体而伤心流泪成河,所以不管怎么做,都得接受治疗。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胜负了。」   听到此,景风不由得嚷叫出声:「那医女怎么这么厉害?!」   「已经猜出答案,仍有恃无恐告知他人的那位尚宫,是不是也早知道会有这结果?」当日她并未直接告知思莲答案,有些事情,不经历一番年月恐怕也无法理解。严尚宫叹了口气,又说道:「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最厉害的。」   景风一时不解的看着她的尚宫娘娘,意外发现娘娘脸上难得浮现一抹忧色。   「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是在棋盘上,在棋子外的操棋者,能做的事比棋子多得太多了。」转瞬间严尚宫却是收敛了神色,温和对景风说道:「从明日开始我教妳厨艺吧,今后得多花些心思在料理上,不能老和思莲在一块儿了。」   「可是……」   「来日方长,」严妍虽压下了面容的忧色,但眼底那股阴郁却散之不去。「有时维持些距离,也不是件坏事。」 第36章 第十三章   长今将太后娘娘讨厌的大蒜做成药丸,成功治愈了脚气病。今英听闻这个消息时,亦忘了数日来的忧闷,心底生起暗暗钦佩。   早先为了太后娘娘的膳食,她建议呈上鲍鱼内脏粥,那是长今曾在御膳竞赛时做过的菜肴,她仍记得当时医女长今听闻时震惊的神情。原以为习完长今所做过的任何事,她的厨艺便稳居于不败之地;却没想到长今竟能去除大蒜的异味,这些年来不仅是医术,长今的手艺是否也此更提升了个层次?   「长今,我真的很想光明正大和妳比一次。」这念头在今英心中未曾减退,反而随着年月的累积,变成了深沉的渴望。有时候甚至在梦里恍惚着,恍惚见着她和长今站在同一处所,两人相视而笑,一同料理菜肴。   当上赞内人奉命前来朱子轩时,看见最高尚宫脸上不曾出现的浅浅微笑,竟是吓得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踌躇一会儿,才小声唤道:「娘娘……」   今英拉回思绪,那笑容一闪,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皇后娘娘那边情况如何?」   「娘娘请您今晚亲自动手准备宵夜。」   今英应了一声令人退下,却开始思索起来。   自从小产事件过后,皇后便特意锐减见面的次数,怕是对身为崔家人的她已生起防备,几次欲面陈解释却不得其门而入,若冲动前往中宫殿又怕姑母生疑,此事早已盘桓于今英心中数日,如今皇后召见或许可将误会解开。思及此,今英即刻动身前往御膳厨房,总算有心思料理事情。   当今英行经宫廷偏僻处,斜下的夕阳投映出前方一道长长的影子,冗长的黑影遮挡前行的方向。   从远处便已瞧见,内医院的衣饰令今英心生不悦,前方的人却无让路之意,今英只得停下脚步。「妳应该是内医院的医女吧?」   那医女并未抬头,只谦卑答道:「小的名叫阿烈。」   「怎么?妳是特地到这里来等我的吗?」   「是,娘娘。」   「有什么事情吗?」   「小的听说只要对娘娘忠诚,就可以得到荣华富贵,所以小的来请娘娘成全。」   今英听得怒极,只淡淡扬眉问道:「妳要怎么表示对我的忠诚呢?」   「小的会将长今献给您──」   说着这话,阿烈自信的抬起了头。过份娇丽的容颜上,那双像猫一样的眼睛如宝石璀灿,其间流露出一股妩媚的温腻,今英望着这双眼睛不免怔了一怔。   「长今?」   见着今英似有意闪躲的神情,阿烈嘴角勾出动人的笑意。「小的不清楚事由跟原因,不过知道娘娘一心希望把长今赶出宫去吧?小的一定会把这件事做好的。」   深深一揖,阿烈带着今英的不置可否,径自走了。   直至御膳厨房,今英才发现方才传令来帮手的内人已等待许久,心中好不容易才压下翻腾的思绪,微一颔首,领着内人走入。   今英一步步行得小心,眼前却见着不该出现的人。「妳怎么会在这儿!」   听闻斥责之声,长今放下手边的材料抬起头来,见着的是今英如见寇雠的眼神。心中一阵翻绞,竟也默然无语。   「没有得到允许进来,就足以治妳的罪。妳忘了吗?」   长今尚来不及说什么,一旁内人已抢着说道:「娘娘,要通报内侍府吗?」   今英一个手势挡下,那双眼睛却警告性的望向长今:「这里可不是随便让妳进来回忆旧事的地方。妳现在是医女,马上出去吧!」   当日太后娘娘生病之时,今英肯破例将饮食札记借她观视,今日却态度丕变,长今实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何事。今英总是这般时冷时热,长今亦不知个中已体会过多少次,但现在再也无力去揣度今英想法。只因方才皇后娘娘在召见时竟认出了她,并从言语中听见帮韩尚宫平\反的一丝曙光,长今心念着皇后娘娘吩咐她所做的荞麦卷,心全挂在了这事身上,也不再与今英争辩,而是静静离开前去连生的烧厨房处。   长今自也没有看见,背后今英担忧的眼神。   「当年硫磺鸭子一案,我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心存疑问。那个时候吴兼护右相大人的人想杀害赵静庵,使尽所有的方法,现在想来韩尚宫是不慎被卷入这阴谋当中。在太平馆的时候,或是御膳竞赛的时候,我一直非常欣赏她做的每件事情。」皇后看着长今呈上的荞麦卷,迟迟未曾动筷,仅惋惜的叹了口气。「想必那段时间妳也很痛苦吧?」   一想起韩尚宫的冤屈,长今的泪水便不住直流。   「这种事情必须经过好长的时间才会逐渐淡忘,看样子现在还不是时候。」皇后宽慰了长今几句,但接下来的话,却令长今剎时止住泪水。「我进宫之后,可能跟妳特别有缘,所以三番两次亲眼见到妳的智慧与聪明。不过那是逆谋事件,现在无法立刻帮妳恢复身份,但是以后我将会尽量给妳协助的。」   乍闻此语,长今又惊又疑。   像是早明白长今的不可置信,皇后语气温柔的劝道:「妳能不能也成为我的力量,我的后盾呢?」   「娘娘,小的懦弱无能,不知道该如何成为妳的后盾。」   皇后脸带笑意,正要往下叙说时,中宫殿的纸门却被至密尚宫缓缓拉开。   「娘娘,这是您的宵夜。」   「对了,我忘记要通知御膳厨房了。」见着最高尚宫亲自送宵夜前来,皇后恍若想起此事,不经意说道。「只是我已请医女长今帮我准备……」   皇后一边说着,却是一边动手要掀开眼前膳食。   长今见状,连忙打开盒盖。「娘娘,小的很久没做了,因此很担心,味道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   皇后挟起荞麦卷轻尝一口,露出满意的笑容。「是啊,就是这个味道。这个味道一点也没有变。」   见最高尚宫仍愣伫在此,皇后略显歉意说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通知妳才对,我一直很怀念这味道,见了长今之后,忍不住就请长今帮我做荞麦卷。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我不能吃妳准备的宵夜了。」   最高尚宫应了一声,见皇后再次举箸,仅轻轻说了声告退便躬身离去。   长今望着今英离去的背影,一时发怔。她所认识的今英是个如斯高傲的人,竟也有在他人面前无能为力的时刻,而见着这样的今英,心底那迟钝的痛感又所为何来?她竟是不舍将她和韩尚宫娘娘害得凄惨不堪的凶手吗?   「怎么了吗?」皇后见长今痴痴望着最高尚宫离去的身影,不由得问道。   「没什么。」长今掩饰着脸上神色,随口找个问题问道:「中宫殿里好似有股香气萦绕,上次前来帮娘娘看诊时,也闻过相似的气味。」   「这是龙涎香,里头还混了些木香、麝香、乳香等数种香草。」   皇后无意间的一席话,引得长今脸色一变。   「娘娘在怀\孕期间,也时常焚香?」   见长今脸色不对,皇后也心生疑惑。「怎么了吗?」   「方才娘娘提及的龙涎香、木香、麝香和乳香,皆有活血破气之功效,但孕妇若长期接触,则会导致胎儿早产甚至于死胎……」   长今边说,心下越是震惊,心底直浮出一道不好的念头。   皇后娘娘的脸上同样阴郁,紧抿着唇好半天不曾开口。心念数转之后,才缓缓吐露出想法:「看来我猜对了一件事,也猜错了一件事。」   长今却未注意到皇后说了什么,心思早已飞回数日之前前往朱子轩,为今英按摩时闻到的那股香气,今英说那是龙涎香……   今英,韩尚宫娘娘临死前要我原谅妳,我的心也时刻的在吶喊着,可是现在我不能答应韩尚宫娘娘,我不能容许这种不公道再次出现于他人身上。   我不想恨妳,可是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幸好有人留言,差點心灰意冷了。 第37章 第十四章   今英步出中宫殿外,脸上如同抹上一层石灰般惨白。   皇后娘娘已认出长今身份,却在这节骨眼让她送宵夜过去……上\位者的心思不可妄加揣度,今英却越想越冷汗涔\涔。若是硫磺鸭子事件再度被提及,甚或可能动摇家族根本,显然这次是皇后给予的警告,只是中间利用了长今,而长今竟仍不知自己又被卷入另一次的宫廷斗争中。   长今,妳怎么还能留在宫中呢?这里留不得妳了。   轻叹一声,若说之前的今英眼神中犹带温柔,此刻已像罩上寒夜的利刃,坚绝的想要割舍掉什么。   脚下一个颠簸,却见身前多出一只纤纤玉手扶住了平衡。   那双眼睛已收起傍晚时流露的丝丝媚意,在明亮的月光下看去,今英竟错觉那眼神中有着淡淡关切。稳了稳步伐,今英不着痕迹拉开了与身前人的距离,却像急切下什么决定似的脱口而出:「等下妳有空的时候,到我处所来一趟吧。」   「是。」阿烈深切的一点头,月光悄悄从脸侧滑过,隐隐的带起一抹弯斜的弧度。   「妳说过要对我忠诚吧?」   「是。」   「妳说过要把长今献给我?」   「是。」   「我又怎么能相信妳呢?」   朱子轩里,一场交易正隐然成形。今英凝视着眼前笑容满面的艳\丽女子,脸上表情如同欲服下剧毒般不甚好看。   阿烈倒是心满意足,毫不犹豫宣示自己的立场:「我晓得两方交易的基本原则,首先,我会表示对娘娘的忠诚,取得您的信任,以后我会跟娘娘禀报我要的是什么。不过,我帮娘娘达成心愿之后,也希望娘娘给我充份的代价──」顿了一顿,阿烈才说道:「我所要求的代价。」   「好,这一点我可以答应妳。」眼下状况似乎不由得她考虑,将长今送出宫才是上上之策。只是长今定不会放弃为韩尚宫申\冤的良机,或许得利用此名和长今有嫌隙的女子,这才是今英和阿烈交易的目的。   交易各取所需,今英的目的已坦露无疑,却没有往下追问,阿烈求的是什么?   「已找到方法可以除去长今。」   当阿烈再度出现于眼前,自信满满对她这么说着时,今英显然措手不及。   「娘娘听到这句话,怎会是这种反应?」左手搓\着方才被内医正握住的手背,阿烈的心情因今英举动显得更加不悦。   「妳……想好对策了吗?」   「内医院里自有我的关系。」阿烈显然不愿再提,便径自道:「总之我会想尽方法让长今犯错。」   今英沉吟许久,末了只缓缓点头。   「那么小的先告辞了。」   正当阿烈起身时,今英忽然开口道:「长今……会有性命之虞吗?」   阿烈眸光一闪,将那忽懂的明白藏了起来,反而笑问道:「长今是敌人,为什么娘娘却对敌人这么关心?」   「我只想赶她出宫而已。」   当阿烈带着今英的这句暗示离开朱子轩时,一直挂着的笑竟往旁边撇了撇,成了个嘲讽的弧度,那对眸子在月光下,深沉的连明月也照不开。   亲和善良,是内医院众人给阿烈的评语,阿烈也一向自认为如此。只是当有人想挑战她的善良时,对于这份自尊,她必须加以维护。   阿烈的方式很简单,只是让对方变得不善良而已。   特意让长今到中宫殿诊疗、隐匿宫女病情及藏起禁忌食单子,导致长今被调离宫廷,阿烈做这些事时并不觉得愧疚,她只是在踢掉路上的石子而已。若要问那条路的尽头有些什么,阿烈自己恐怕也会偏过头去想一想,但脚步毫不犹疑的继续往前。   长今并不明白阿烈的性格,就算明白了,依然会成为那颗挡道的顽石,坚持自己该有的信念。   若长今不是这种泾渭分明的性情,或许她现在内心不会陷入天人交战当中,为着一个人希望又绝望。   自从听闻龙涎香之事,长今曾多次想到跟前质问今英:真是妳做的吗?旋即想起年少时期的符咒事件,今英也未曾对她吐露真话,心又冷了一半。或许今英一直不是她认为的那种人,御膳厨房里那些教导小宫女的方式也只是一时兴起,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繁衍过多的揣测。   长今轻轻叹了一口气,明日即要启程暂派惠民署治疗疫病,过了几日今英也该会听闻吧?   若是相见,不如不见。   ---------------------------------   今英自是早知长今要离宫的消息,却是将自己关在朱子轩内谁也不见。   但阿烈坚持要见上今英一面。屡次请求,自是引来提调尚宫关注,询问今英后方得知此事。   提调尚宫难掩心中讶异。她本以为无论如何,今英断不会对长今出手,此次却先一步拟下计策,提调尚宫看着跟前一一禀告的侄女,竟有一瞬间觉得不知今英在想些什么。   「妳说那孩子叫阿烈,可信吗?」   「无论可信与否,她都是我们将长今赶出宫的重要棋子。」   「今晚朱子轩,让我和她见上一面吧。」   约定时间未至,阿烈已提早赴约,先一步见了最高尚宫叙述概况。   「请不要担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就算她回来了,也不能继续留在宫廷里。」   今英近日来精神原就不佳,神色也憔悴几分。阿烈正欲开口问诊时,外头脚步声传来,只见平日难得一见的提调尚宫,出现于朱子轩中。   今英让提调尚宫坐于上座,并恭敬答道:「她就是那个孩子。」   「小的叫阿烈。」   崔尚宫眼珠一转,问道:「我听说妳想要从我这里求取荣华富贵?」   「是的。」   「那妳认为,帮我除去长今的代价是什么?」   阿烈未料到提调尚宫问得如此直白,对上那一双饱含锐气的眼睛,阿烈脱口说道:「我要成为崔家药廛店的店主。」   提调尚宫怒道:「崔家药廛?妳好大的胃口!」   面对提调尚宫的暴怒,阿烈神色镇定仍旧说道:「小的认为绝对有这项价值。」   提调尚宫看着眼前的医女,竟不为她的威严所摄,果然有几分胆识才敢直接找上崔氏家族。提调尚宫心里已有盘算,语气依旧强盛:「是吗?妳所要求的东西,在长今被罢除职位的同时,就可以得到。」   提调尚宫离去后,今英唤住正欲告退的阿烈。   「妳想要的,真的是崔家商廛?」   阿烈一双妩媚温柔的眼睛,定定望着今英容颜。「娘娘以为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下面句子請自己接…… 第38章 第十五章   长今被派至疫区至今,每日所见无不是痛苦的病患,无法立即判断病因,令长今心中颇为自责。   但疫情并未随着长今的慈悲之心趋缓,反而有逐渐扩大之态,连坐镇灾区的内医正也不得不下令将宫\内医女调来帮忙。于是一早长今便看见内医女一行人,亦来到惠民署,阿烈也在队列当中。   内医正先召集所有医女,开会略微说明现下情况便又匆匆离去,留下内医女分配众人工作。长今既先到灾区,病况最危急的患者亦由她继续照料。   分派当中,阿烈忽向长今问道:「前几日我去了朱子轩一趟,那里的尚宫娘娘脾胃有些不适,但见了我之后直问长今现况如何?最高尚宫似乎很关心妳。」   长今乍闻此语,原就放于心中的委屈加上数日来疲累,眼眶随即泛红,这份关切虚幻得很不真实。   阿烈将长今反应收进眼底,与心中猜测一一相互验证,神色不禁冷冽起来。   治病数日,染疫的患者越来越多,药草几乎告罄,阿烈由首医女手中的红布接到封\锁令并加以转达。   正低声说话间,只见长今朝她这里走来,阿烈眼神一凛,悄声遣去其它医女。   「现在药材严重不足,内医女要我来,请教阿烈医女,听妳的指示。请问该怎么做?」   「现在疫病已经传染到京城附近了。」边看着长今神色,阿烈镇定说道:「上头吩咐要在附近找药材,如果病患知道事实,一定会引起百姓跟病患很大的动\乱,所以必须要静悄悄的处理。过了先月谷之后,就会到龙地村。那里的市集有一间很大的药房。妳快去快回吧!」   「如果没有买到药材,那可就糟糕了,一定要想办法买一些,明天的巳时,就会有新的命令下来。在巳时之前,妳一定要赶回来。」阿烈面露关心,不断再三嘱咐。「巳时喔,巳时。」   见长今确实收到命令退下,阿烈才舒心的露出一抹笑。   长今带着药材匆忙赶回后,却发现疫区早已乱成一团,病舍空荡不见医官和医女踪影。长今连忙抓\住路上百姓询问:「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下令封\锁村子,可恶的家伙!这里还有些人根本没有生病。宫里来的人从昨天开始,就一个个偷溜走了,真是太可恶了!」   长今头顶如浇下一盆凉水,连着心也哆嗦起来。怎会没人告诉她封\锁之事?这才细细回想当日状况,阿烈仅告知她一定要买到药材,途中遇到副监赈御史时,闵大人还问她是否已经接到命令了……「阿烈,阿烈医女,难道是阿烈医女吗?」   看着眼前哭嚎的民众和空空如也的存粮,长今身子忍不住发软,无力坐在台阶前。她从来都相信人性不该自私,任何人都该尽其力帮助他人,可是这种害人之事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身上发生。   当闵政治不顾封\锁令,进入灾区找到长今时,便见着她空洞无神的这副模样。   「我做错了什么?我并没有害任何一个人,只是认真的走自己该走的路,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每天我都忍耐再忍耐,坚持又坚持,现在我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无法坚持了。竟然被其它人,还是被跟自己一起工作的人排挤遗弃,一想到这里,我就无法忍受。我觉得我好像消失了。感觉漂浮在空中,踩不到地面。请问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闵政浩首次看见长今如此消极失望,说起话来身子仍在发颤。温和的看着长今,低沉的声音安慰道:「妳并没有做错,只是又多了一道妳必须越过的高墙。那是人的高墙。也许妳立下的功劳越多,妳的医术越高超,那道高墙就会越来越高。妳必须要想办法越过高墙。无论妳立下多大的功劳,如果妳没办法越过高墙,那一切都是白费了。」   「我没有信心。不,我已经没有信心了。」   「妳没有信心也没有关系,只要徐内人,用心去做就行了。」   仍流着泪的长今不免抬头看向闵政治。这位大人总是在她困苦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彷佛硬要将她身上的苦难扛去一半,就算如此还对她露出高兴的笑容。   见长今情绪已稳定下来,闵政浩继续鼓励着:「妳一定要勇敢的站起来,我不喜欢懦弱的徐内人,妳一定要出去才行。」   「她出不来?这是什么意思?」   在长今仍与疫病挣扎时,医官等一行人此刻早已安全回京,阿烈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朱子轩禀告事情结果。   今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再问一次:「妳把长今一个人留在疫区里?」   「这不是娘娘想要的结果吗?」   「我并没有要妳……」今英感到一阵昏眩,连忙用手揉了揉额头。「算了,妳下去吧。」   「娘娘真的把长今当敌人吗?」   今英寻着这句话愕然抬头,阿烈脸上已失去方才进来时的笑意,只剩锐利的质问。   「娘娘,长今是我的敌人,我并不是为了崔家药廛才这么做,而是为了我想守护的事情。小的先告退了。」意外的阿烈未再追问任何话话,只简单的起身行礼便离去。   但阿烈离开前的那阵冷绝,随着门缝袭入的寒气刮进了今英心中。   长今重新振作精神,在已被封\锁的疫区中,用手边不多的药材尽力救治病患。只是因封\锁令而狂躁的居民听不尽任何解释,再加上长今以性命相保,闵大人得以出外求医后,居民更将所有怒气堆到长今身上。   一发现长今有染病的可能,居民们不由分说将长今关至小屋内!   此刻整座村庄也因官员下令放火,村内房子顿时燃起熊熊火光。被关在屋里的长今大力拍打门板,也毫无响应。   「请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浓烟由缝隙窜入,顷刻已熏得长今连话也说不出来,随着身体和心灵上的难过瘫倒于地。   眼睛半闭半阖之间,长今耳边响起的是母亲过世前所说的那番话,韩尚宫娘娘过世前的谆谆叮咛。母亲和韩尚宫都对自己交代了最后一个心愿,那么现在和她们一样想休息的自己,最想说些什么?   眼睛闭上的瞬间,长今想起的竟是少女时期和今英一同被关至仓库的事。   那时今英因生病而发高烧,长今虚弱的拍打着门只得回一片空寂,她见今英已开始说些浑话,便将仓库里的袋子全掏了开来,终于找到止热消渴的葛根。但今英当时的情况根本无法咀嚼,长今想也未想便咬起葛根,将葛根汁\液以嘴渡嘴的方式,悉数送入今英咽喉。   『长今妳为什么不帮帮我,只要妳跟我说……跟我说……』   今英妳想跟我说什么?我想跟妳说那一刻我的心是颤抖的,我对妳又气又急又担心又恼怒,当两瓣唇厮\磨在一起时,我曾有一刻这么想过,或许这种情况也很不错……   就像现在这样静静躺在身边,也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習慣一次存稿後發上去,然後盯著很慘淡的回覆率……(望天) 第39章 第十六章   「长……长今……长今!」   屋内传来砰的一声,睡在小门外的思莲倏然被惊醒,顾不得礼仪直接将门拉开。「娘娘您怎么了?」   ──在暗夜中只听见今英急促的喘气声,按着心口的左手仍在微微发颤,瞪大却无神的双眼,似乎仍沉浸在恶梦当中。   「娘娘您怎么了?不要吓我。」思莲上前握住今英右手,却发现冷得失去温度,也登时变了脸色。「姑母、姑母……」   在耳边唤了数声后,今英才缓缓回神,只是脸上犹带惊惧,少见的反握住思莲掌心。「我没事,只是方才受了点惊吓……」   「姑母有事可以和思莲说……」终究年幼,思莲经此变故竟放声大哭,一时间转移了今英心中不安,倒顾着安抚起人来。   「毋须担心,既然起身便梳洗一番,今日朱子轩有来客。」今英强自定神,便嘱咐思莲端上盆水,整理妆容后便前往御膳厨房,一点儿也瞧不出方才失措的模样。   「崔实从明国寄来的信,可有收好?」   「是的,皆收于柜内。」思莲亦步亦趋跟在后头,黑夜里喊出那一声凄厉的姑母,和现下端庄冷傲的最高尚宫天差地远。只是徐长今这个名字,却在思莲胸口隐隐作痛着。   若说现下今英最不想见到的人,自是阿烈,只是上座的姑母却露出满意的笑容,对着阿烈频频点头。   「这是崔氏商团的药材廛文件证明,现在依照约定给妳了。」   「多谢娘娘。」   阿烈欲伸手拿取证明文件时,忽传来令路急促的叫声。「娘娘──长今回宫来了!」   「什么?」   提调尚宫方一出声,今英已先行冲出屋外,直撩起裙襬往外奔出。提调尚宫未见过今英如此慌张的模样,顺手将文件一收,也跟着出去。   直到了校场,便见着长今连同另一官吏,正与吴兼护大人争论些什么。   「大人,我们知道了疫病的原因。」听闻长今话语,今英心里一突,这才看向长今身边站着的官吏。   是闵政浩。她便知道会是闵政浩──   「这是因为蔬菜的病变所引起的。蔬菜的病变不是传染病,因此吃了很多蔬菜的人才会有明显的症状,也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并不会传染,也才会不规则的发生在各地。饥饿的百姓为了餬口,因此不顾蔬菜腐烂病变,还是吃下去,所以才会生病。」   「事情紧急,我们在回宫的路上,发现专门种蔬菜给宫中的菜园也已经被传染了。必须要昭告百姓,以免无辜的百姓枉死。」   长今和闵政浩一口一个「我们」,听得今英面色含怒。阿烈跟在身后,没有如提调尚宫和最高尚宫再见到故人的惊慌,而是观视着今英的举动。   疫病既有了苗头,吴兼护与内医正商讨后,决定召开医事会议。   提调尚宫在会议上一昧否决长今的臆测,甚至说出愿意亲尝病变蔬菜一事,今英虽想劝阻,无奈提调尚宫心意已坚,想藉此事一举打\倒长今。   今英与其相识多年,自知长今虽然大胆,但不做没把握之事。无奈提调尚宫坚持一试,今英只得在御膳厨房\中切下一小块已病变的萝卜。   回到朱子轩,思莲看见的便是姑母来回踱步的模样,脸上却是忧喜参半,思莲小小年纪却没想这么多,只希望提调尚宫无恙罢了。   次日一早,今英便疾步赶往亦棋阁,才方开口询问身体状况,提调尚宫却一句话也未曾开口,额上冷汗涔\涔。   今英大惊,连忙上前搀扶。「娘娘,您还好吗?」   提调尚宫有气无力说道:「帮我穿衣服。」   「娘娘……」   「快点帮我穿衣服!」提调尚宫勉力站起身来,却无法承受头昏又倒了下来。   今英一咬牙,便往内医院而去。   「娘娘她已经出现症状了。」   在众人面前说出这话,今英无疑是承认崔氏家族的失败,尤其见着闵政浩对着长今露出释重负的笑容,长今连回头望一眼也无,更似数枝利箭狠狠\插向心口,痛得连血也流不出。   将疫病原因昭告于天下,长今心中的一点喜悦之情,旋又被心中忧虑所冲淡。   在黑屋中历经性命之忧,救她出生天的人竟是闵大人,那拥抱不言自明的说明了一切。只是长今却陷入前所未有的彷徨,除去宫女身份后亦即摆脱不能嫁人的禁锢,这人多年的陪伴自是明了于心,可是长今扼制不住心底逐渐窜出的可怕念头,生死交关之际脑海中想起的竟是……   只是这一切如何可能?她对今英应是连恨也来不及,纵然如张德医女和郑云白主簿期待的放下仇恨,那今英之于她也该只是个陌生倩影,更遑论这人曾做过如此多偏邪之事。是从少年时代便累积起的在意吧?因为不习惯看今英发愁、犯难的表情,便想为她去承担一些事情,这和她对连生、对阿昌没有什么不同;便是太习惯了,才会至今仍显得在意。   长今深吸一口气,是该将在疫区里所想好的应对付诸实行了。   乍闻纸门作响之声,躺在榻上的提调尚宫勉强撑起身子,气弱的问了一句:「今英吗?」   待看到来人后,神情却似见着了洪水猛兽般惊惧不已。「妳……妳怎么会?」   「我知道怎么处方,我会为您治疗的。」长今尽量平复心绪,同时往屋内四周望了望,未见到今英随侍在侧,心中忽然空了一块不知是何感受。   见着长今欲为她把脉,提调尚宫甩开那手,恨声说道:「还有其它不少医女。为什么我要接受妳的治疗?」   「我曾经得了这种病,已经治好了,就因为我对这种病最了解,所以御医女才派我过来。」   长今语调听不出情绪,仍按住提调尚宫手腕为其把脉,摊开随身针包准备为其施针。   「妳在做什么──」   身后忽传来的一声厉喝,长今的手顿了顿,却也早知这人定会到来,脸上依是一副波澜不兴的神色。   「我在诊疗。」   今英方要来探望姑母,便见着长今欲施针的画面。幸好阻止得及,威喝过后声音也软了几分。「妳出去吧。」   见长今转头看她,眸子里既不似初见时的仇恨刻骨,更不若深夜之时的迷惘柔软,只有淡淡的平静。又是这股平静将今英心中怒火逼了上来。「妳现在马上出去叫其它医女进来!」   「我对这种病最了解。」   「我叫妳换人,就要换人。妳还啰唆什么?」   「您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我的治疗呢?」   明明施针的对象是提调尚宫,长今和今英两个人却摃上了,今英对长今一反常态的坚持气得窝火,却未查见长今早不似方才平静。   「妳好大的胆子,竟敢跟我顶嘴?马上给我出去!」   「不用出去,继续治疗吧!」提调尚宫出声,打破了两人僵局。   今英一慌,不由问道:「娘娘?」   「长今说得没错,我到底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能接受她的治疗?我不知道韩尚宫死的时候,她是怎么埋怨我的,但是我行得正,坐得端。」纵然在病中,提调尚宫一双眼睛仍炯炯有神,直看向长今。「既然没做错事,有什么好怕的。妳帮我治疗吧!想必韩尚宫认为她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吧?她心里根本不把我当人看。」   「现在我的性命握在妳手中,妳帮我看看吧!」 第40章 第十七章   一根金针不过如蝉翼般纤细,却能左右他人生死,长今故做沉稳将金针握于手中,这才真切体会到当初恩师张德面对仇人的心境。医者可以在一瞬之间决人生死,是多么可怕又令人恐惧的力量,莫怪乎所有人对她谆谆告诫,郑主簿、申主簿安排了一连串难题试炼她……   金针由提调尚宫的肘臂一路游移到颈项,长今眼底依稀浮现母亲惨死之状、韩尚宫含\冤而终的场景,尤其是韩尚宫娘娘最后那句对不起……手颤了一下,却不意抬头对到今英目光,里头尽是担忧关切。   一个激灵,长今便从仇恨中醒了过来,缓缓将金针移回原来欲施针的穴位,无半分偏差扎了下去。   见提调尚宫果然止住冷汗,脸色也和缓些许,长今将金针拔除后仅淡淡交代:「我会再帮您准备汤药的,在这之前可以喝些生姜煮水。」   今英亦应道:「知道了。」   长今收拾好东西,未再多看一眼旋即离去。   今英妳是否真如阿烈医女所说,有半分为我担心过?   可我不敢去应证目光中的真假,若妳仅是为提调尚宫担心,若妳真对我有一丝关切……   那我该如何自处?   提调尚宫服用汤药后病愈,也间接证明长今对疫病的猜测是正确的,长今因祸得福成了内医院中的正式医女。提调尚宫虽满心不悦,也只能强行压抑心中怒火。   「这是崔家药材廛的证明文件,妳拿去吧。」提调尚宫将文件置于桌上,像是眼前仅是无足轻重的几张纸。   阿烈却是激动不已。「娘娘,这件事情并未办成……」   「妳拿去吧。」提调尚宫笑了一下,却带点冷恻。「但是从今而后妳必须效忠我崔家,为我做事。」   「封\锁灾区时,副提调闵政浩大人重新回到疫病村找人……」阿烈眼神不动声色的看着一旁今英。「请问医女长今和闵政浩大人是什么关系?」   「不用多问,妳只需办好我交代之事即可。」提调尚宫也将眼神放在今英身上,冷哼一声后随即拂袖而出。   今英十指抓着衣襬,语气阴郁的开口:「妳还不走吗?」   「小的有事拜托娘娘。」阿烈又露出丝丝带媚的笑容。「崔家药材廛,可否请娘娘带我前去一趟?」   「妳到汉阳的街上问,自会有人告知地点。」   「接收药材廛是件大事,怎么只取信于薄薄几张纸?」阿烈说至此顿了一顿。「方才提调尚宫娘娘欲将文件交予我时,娘娘似乎不太高兴?」   「阿烈,妳很聪明。」今英心里咯噔一下,正眼看向兀自笑得欢快的人。「可是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小的并不聪明,至今仍不能猜透娘娘讨厌我的原因。」为了掩饰脸上神情,阿烈低下头去。   「聪明反被聪明误。」今英语气连同神情冷了下去。「阿烈,不要忖度我的心。」   当阿烈离开朱子轩后,却在转角处遇见了最不想见的人。眼见长今已换上正式医女的服饰,阿烈的神情顿生阴冷。「没想到妳还能活着回来──」   经过上次之事,长今早已明白不可在阿烈面前随意开口,否则又将招致诬陷。但对着那双寒彻骨的眼神,长今仍忍不住问道:「阿烈医女,妳为什么要三番两次针对我?」   「妳不知道原因吗?」   「我无意与妳争什么……」   「妳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阿烈打断长今解释,离开前往后看了看沉静的朱子轩。「我原本就没打算和妳成为朋友,不过成为敌人,我很有兴趣。」   长今才回到内医院不久,便接获要调至惠民署的命令,不用想也知是阿烈在众医官和医女面前散播了什么。赶得复职又晋升为内医院副提调的闵大人,实时拦下了这道命令。   虽然不用到惠民署,但在内医院里的人际关系已如四面绝壁。对此,长今也只能轻叹一口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传来了连生怀\孕的消息。   吴兼护在朝中逐渐失去皇上的信任,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而李连生重新获宠怀有龙胎,更将晋升为淑媛,对于崔氏家族便是雪上加霜。李连生是郑尚宫娘娘一手带大,亦是长今至友,尤其对两位最高尚宫之事更耿耿于怀,崔氏家族不得不将矛头由长今转向新晋的李\淑\媛。   对今英来说,同样是对付自幼认识的人,心境上却有极大的不同。至于不同处在哪里,正思索时却被皇后娘娘的传唤打断。   「不知娘娘找小的来是为了何事?」今英坐于皇后娘娘面前,心底却多了一层揣测。   「日前皇上封了宫女李氏为淑媛娘娘,本宫听说妳与淑媛为旧识,此事可当真?」   皇后脸上带笑,今英琢磨此话用意,过一会儿小心答道:「曾经见过。」   「最高尚宫客气了,妳们的感情应该比『曾经』还要好些。」皇后话中犹带玄机,今英却不知该如何辩驳,只听闻皇后往下说道:「本宫想请最高尚宫亲自前往一趟,询问淑媛可有什么喜欢或讨厌的食物,若有什么喜欢的,自明国运来的食材最高尚宫亦可自行取用。」   皇后在众女官面前展露威仪,慎重说道:「后宫和谐乃是身为皇后之职责,本宫亦希望宫\内人人交好,齐心协力。」   与他人同应一声后,今英退出中宫殿外。皇后手段着实高明,此一问食不仅展现大度,更以崔实之事命自己须与李\淑\媛交好,皇后到底探知了多少□□?若知道得如此清楚,便也应知御膳厨房内长久以来的矛盾,怎是简单的问食便能消融。   在连生面前举手行礼,这对今英而言尚可忍受,但前去询问饮食忌讳时,却令今英再也沉不住气。   今英并不意外会在连生处所看到长今,而是讶异于长今看着自己时,眸中若有似无的一丝冷意,令今英原就抑郁的神色更形不快。   只听见已升为淑媛的连生,一句客套的询问:「妳怎么亲自来了?」   「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前来询问,娘娘有没有特别喜好或是不喜欢吃的食物?」   「现在还不知道。」连生淡淡的笑容里有着讥讽。   见问不出所以然,今英便向内人吩咐道:「打开盖子吧!」   甫一掀盖,便见淑媛以袖掩面,一副反胃的模样。   一旁已晋升淑媛至密的闵尚宫,着急问道:「您怎么了?是不是味道让您不适?」   那端传来淑媛柔柔弱弱的声音。「对不起,崔尚宫,看来我吃不下这些东西。请您重新再准备吧!」   今英不带情绪的说道:「请娘娘稍等一下,我会重新呈上。」   使指着内人将桌子端出去,待今英离开后,长今才出声提醒。「娘娘……」   见连生露出笑容,一旁闵尚宫才知道,方才这位新晋的淑媛娘娘是趁机回敬一下已在御膳厨房多年的最高尚宫,不由得暗道这连生胆子果真变大了。   孰不知,连生是因长今近在身旁的关系。   再度呈上饭菜时,淑媛才刚舀了一匙汤水,又作势欲呕。   「娘娘,要帮您准备什么样的膳食?您才吃得下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肚子很饿。可是看到饭菜就会反胃。」   见今英没有回话,连生又壮着胆子说道:「以前郑尚宫做的饭菜就不会这样,看样子崔尚宫所做的菜肴少了某样东西。妳不这么想吗?我看我实在吃不下,桌子就先端出去吧!妳再准备菜肴的时候,一定要找出妳缺少的那样东西才好。」   见最高尚宫不说一句便将膳食撤下,同样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闵尚宫亦明白第一次撤膳是今英尚可维持的修养,第二次撤膳可成了对自尊心的挑战。这几个孩子,怎么长大了还让人这么不省心?「娘娘,怎么说她都是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您要给她留点面子才好。」   连生已见今英方才神色不豫,也正琢磨着做到什么地步才好,便点了点头。   长今这才舒了口气,亦点头表示赞同。   却没想到这次呈上膳食时,连生却又以袖遮面──「崔尚宫,对不起,这一次是真的反胃。」   连生道歉的话一出口便懊悔起来,这不正戳破方才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撞见今英脸色,小时那般对其惧怕的感觉又回来了,连生惯性的将眼神投向长今求救。   今英将连生举动看在眼底,愣是不往一旁偏过头去,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怒气。「是,娘娘。我再回去重新做。」   见今英几乎是含\着怒气离开,长今与连生说了数句便匆匆话别,冷然平静的神色才化成挥之不去的担心。   不知道见面时该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见上一面更为难受,两种思绪如疾行的双脚不断交替着,最后在朱子轩前留下一地茫然。   今英上哪去了?庆幸和失落两种心绪错杂交织,长今只得茫茫叹了一声,隐忍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收藏什麼的,就當浮雲吧,雖然說是這樣說…… 第41章 第十八章   今英此时正在听伽耶琴的苍凉之音,但严妍弹了一阵,见今英眉头渐趋凝郁,亦停下曲式揽琴在怀。「通常妳没事的时候不会找我,只是今日特别严重?」   「妳继续弹琴。」   今英自进了处所,背脊只顾挺得耿直,连严妍看了也觉得累,难得好心关切道:「怎么?还有谁敢惹我们的最高尚宫?有什么事直说好了。」   今英不语,目光却落在了角落旁已如小丘般的柿饼堆。「还没吃完吗?」   「镇日遣思莲送来,吃完的及不上吃不完的。」   「全部吃掉。」似乎嫌意思不够清楚,今英又多补了一句。「妳自己吃完。」   景风回来时正见着今英欲离开,向最高尚宫行了礼,好奇跑至自家尚宫娘娘跟前。「最高尚宫娘娘好久没来了,娘娘知道最高尚宫娘娘这次是为了什么事过来?」   「恩,闹脾气吧。」   景风望着自家尚宫娘娘的笑脸,实在分辨不出娘娘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话?只是,最高尚宫闹起脾气来竟是这番模样?   自从晋升为淑媛娘娘后,连生住所的访客明显增加不少,至三四日后才有逐渐散去的势态。   只是今日一位小小宫女在住所外探头探脑的,眼尖的闵尚宫一阵惊呼:「呦,这不是景风吗?」   与连生一行人的相熟,得追溯回当日景风和思莲奉了最高尚宫之命,前去烧厨房里借调味醋,当时连生等人见景风聪颖便多问了几句,末了还叮嘱有空便多来坐坐。没想到隔日景风即提了两袋柿饼,说是自家的尚宫娘娘要送的。   「又是柿饼啊?我们家连生都已经成为淑媛娘娘了,景风妳倒没什么改变。」闵尚宫亲腻带着景风进殿,对这孩子她实在喜欢得紧,虽然背景有些古怪。「我说我怎么都没见过妳家那位娘娘?晋升淑媛这件大事,好多娘娘都快把我们这儿的门楣给踩平了。」   「柿饼就代表我们家娘娘啊。」景风拿着柿饼晃了两晃。   「妳还说这柿饼!我们这儿除了长今偶尔来坐坐之外,这玩意儿一般时候还没人吃呢!」闵尚宫自是不说那柿饼早已吃腻,只往其它地方推脱。   「长今医女也喜欢吃吗?」   「长今是我们娘娘一同长大的好朋友,这柿饼就是她最爱吃的点心。不过妳们家娘娘也厉害,到底去哪里弄来这么多柿饼……」   景风兴味听着闵尚宫的碎碎叨叨,进了厅内才发现有两名医女正与淑媛娘娘在聊些什么。景风早见过长今数次并不陌生,但另一名医女却是首次瞧见,只听见那医女正柔声细音说着话。   平日长今见着景风,常是报以一个微笑,而今日的微笑却有些勉强。虽升为正式医女,但长今接获命令,即日起将改派至中宫殿问诊。   「阿烈医女经验比我丰富,她的医术比我更优秀,那小的告退了。」   长今告退后阿烈亦跟着告退,走出殿外,阿烈随即褪去谦和的神情,语带讥嘲:「从副提调大人到淑媛娘娘,没有妳不认识的,我不知道妳这么有来头,竟然想要挑衅妳,真是太不自量力了。」   长今看着阿烈,自从替皇后娘娘诊脉意见相左后,阿烈便对她怀有莫名敌意。但近日来在这敌意之中,又掺杂了几分深切的痛恶,原因为何长今始终不解。   待阿烈离去,长今在原地怔忡一会儿,想起原本负责的所有工作已悉数移交阿烈,为了避免再与阿烈起冲突,短期内定不能常至连生居所。但宫女诊断不在此范围内,内心又游荡回同一个问题中。   犹豫良久,长今才下定决心再往朱子轩走去,方到门口,便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的谈话声。   「以娘娘脉象观之,是长期心力交瘁所引发的疲累,宜放宽心神才是。」   「是吗?」今英带着点疏远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医女阿烈,沉思的神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烈不以为意,只是一手拉过今英玉腕,一手忖量力度按\揉起来。「娘娘的手很纤细,真是难以想象呢。」   今英疑惑的望向阿烈。   「娘娘纤细的手,却要负荷御膳厨房如此繁重的工作,又能煮出美味的料理。」阿烈的表情逐渐柔和。「这手指头的粗茧,看来娘娘也像我们穷苦人家吃了不少苦。」   「我有五个兄弟姐妹,在一年饥\荒里差点全饿死了,幸好遇到了恩\人帮助,只是恩或仇又怎能说得清……」   听着阿烈的话语,今英只感到内心有什么角落被碰触一下,却被那固执的理智给打了回来。   而长今带着不可置信的心慌,退出朱子轩外。   除了帮淑媛娘娘问诊,阿烈数日来出入朱子轩亦十分勤快,进去屋内即可见最高尚宫正微阖双眼,医女在旁尽心服侍着。   「妳不用每天都来。」看似亲腻的画面,今英吐出的话语却是冷淡。   「之前长今似乎也时常来帮您按摩呢。」提起这名字,阿烈如愿看见今英变了神情,又将话锋一转。「娘娘最近似乎很忙,没有时间陪小的出宫。」   听闻阿烈话语里的僭越,今英却刻意忽视,闭上双眼不再理睬。   「娘娘对谁可都这么狠心,可是独独对于长今……」阿烈一刻不生事,心里便不痛快似的,又将话尾兜了回来。见今英怒目以待,又笑了一声。「淑媛娘娘也曾为御膳厨房宫女,倒不见娘娘有丝毫阻止。」   「若是我说了,妳便会停手吗?」   「真论起作戏,您倒也不输提调尚宫娘娘呢。」阿烈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一句的语气竟恍惚起来。   在淑媛娘娘面前,阿烈扮演着尽心尽职的医女,甚至为了膳食之事亲自前往御膳厨房索取食材,今英同样陪她演了一出戏。   皇后要她与李连生交好,但站在崔家的立场,李连生非除不可。阿烈是柄利刃,就算可能反过头刺伤了自己,但在不得罪皇后及维护崔家两方条件下,也唯有握住剑身继续前进,哪怕双掌鲜血淋漓。   如果污秽脱不了身,她便不该介意再沾染点血腥。   「把妳今日到御膳厨房来的目的说清楚吧。」朱子轩里,今英平静开口。   阿烈朝着今英了然一笑。「小的告诉淑媛娘娘,她有血虚的症状。可是那不是血虚,而是风热。」   「有风热病症的患者,以各种状况来看,根本就不适合受\孕,因此必须要避免食用肉类,以及牡蛎、牛奶、鸡蛋、还有鱼肉,也严禁吃咸的东西,就算极度注意养生也很危险。」   联系起阿烈前来御膳厨房讨取的食材,今英已明了事情的大概。「可是妳却故意给她吃油腻的食物。」   「娘娘明鉴。」阿烈深深的低下头,声音却是有了笑意。「也多亏娘娘那一场戏,才能如此容易取信她们。」   每当阿烈用这种语气说话,今英便感到浑身不舒服。彷若心底某个嘈杂阴暗的地方正振拍羽翼,准备翕动而出。   「风热……会危及性命吗?」   当自己问出此话时,今英听到阿烈笑了起来。   「其实娘娘是连自己的心意也能欺骗的人。」带笑的声音,分明如一把利刃残酷的划破。「因为不愿意动手,便将那些罪恶推至了别人身上;明明同样处在深渊里,娘娘却还是一副高尚不染灰暗的模样,这到底是为什么?既不站在我这边,却也不离得远远的……有个人,小的猜她大概也是这么想。」   后来阿烈未把话题继续下去,只在离开之前专注的看了她一眼,若有深意的开口:「娘娘的立场,实在让人难以决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注意到的話,柿餅前面也有出現……   --------------   題外話:   我昨天看了陽光姐妹淘,真的很好看!看完後折騰了好久才睡得著覺,因為太興奮了……   每個人年青時代都有些所謂的死黨,或許一起做過很多事,鬧過很多笑話,   青春的記憶也刻劃於此,   導演克制的描述一個感人的故事,雖然人物眾多,每個人的個性卻具體深刻,   友誼不隨時間和身份貧賤變遷,這是人生真正的無價之寶。   電影細膩描繪了女孩子之間那種特殊的友情結構,   裡面摻雜了很多細微的小東西、偶爾讓人會心一笑,想起自己和死黨的關係,   看完電影後,印象最深的就是這段:   「說實話,我在轉學之前,是全校最漂亮的,可是轉到首爾之後,這裡的都漂亮,你們一個個的……但是妳呢,是她們中間最漂亮的。嗚嗚……我多喜歡妳啊,妳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對不起,我太漂亮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我以後都不漂亮了!」   很奇怪的道歉法,可是說明了那些屬於青春的狂揚和看來荒謬卻感人堅固的友情。 第42章 第十九章   今英却没心思去思考话中含义,只因那个人站在她面前,露出悲痛欲绝的眼神。   「朱子轩……阿烈最近常进出这里对吧。」要出朱子轩之前,忽然冲入的长今拦下她,明明是极度平静的神色,双拳却握得死紧。   今英略微扫了长今一眼,便欲离开。「我还有事。」   「是想着如何利用食物害人吗?」长今原本极欲抑制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如洪流溃堤般全撒了出来。「我已经去帮淑媛娘娘诊过脉,娘娘的症状不是血虚是风热,阿烈想利用这件事情求取利益,但妳想从中得到什么?连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朋友,妳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   「连生的确是和妳一起长大的朋友──」凝视着眼前人不敢置信的神色,今英咬了下下唇,逼得自己与长今对立起来。「可是对我而言,她只是李\淑\媛。」   那抹时常跟在长今身后的瘦小身影,在她和长今谈天时会鲁莽闯入的冒失孩子,仅仅构成她对李连生的薄弱印象。再深一点的,只是莫名的嫉妒和憎恨。   已经不清楚厌恶李连生的原因是什么了,不论是当年她要求更换内人房间,或者是后来向郑尚宫告密符咒之事,发生的许多事情今英都告诉自己要试着淡忘,这些并不全然是对方的错。只是当李连生升为淑媛,在屋里向长今求助的那一幕,今英才发觉这些琐事只是被塞进了内心的某个角落,被理智强自压抑,那些带来的伤害却随着年月累积成了一道深坑,其中有初始对李连生的烦厌,更有后来不被人重视的迁怒,也一并被扫进了怨恨的深渊中。   只有当李连生成了李\淑\媛,心中那些负面的情感才有发泄的对象。如果李连生仅仅是李连生,那么她会念及童年情谊忍着吞着,可是李\淑\媛却成了必须除去的理由。   「那么我也要……只把妳当成崔氏最高尚宫。」   她没有听见那句话,只是看见长今眼眶里速迅汇集的泪水,一颗一颗落下的晶莹成掷地后仍会痛彻心扉的字句,写满了决裂。   今英知道,长今不会再回头了。搬开姑母这道屏障,她亲手将最后的一丝洁白在长今心中抹去,告诉长今她心底早隐藏的恶劣,那才是崔氏家族的崔今英,高傲又毫无人情。「妳是医女,的确应该把我当成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   长今一双眼睛里满是泪水,仍死死瞪着她。「我──绝对不会原谅操纵食物的人。」   「妳可以出去了。」今英如释重负转过了身,而一声叹息,绵长的留在朱子轩里。   「长今那丫头知道了这件事,就代表闵政浩和左赞成都知道了。左赞成老早就想对付吴兼护大人,尤其闵政浩正在调查我们崔家商团的物资流向……当初就应该除掉他们才是!」崔判述恨恨的一拍掌,似乎整座崔家宅第亦随之动摇,在宫里呼风唤雨的崔尚宫和今英,此刻亦仅能困坐于此。   崔判述重重一哼。「现在这件事情要如何处理?」   在家族会议中几乎不曾出声的今英,难得开了口。「伯父,我认为目前应当将财资分流,除了依靠吴兼护大人外,我们应栽培吴兼护大人所不知的商廛……」   「妳一个女孩子,懂什么商人道理?妳只要做好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就行了,不要再有什么非份之想!」说到后面四字,崔判述特别咬重了字。   今英不再多言,退回自己的位置,倒是崔尚宫若有所思的望向今英的方向,似乎想说些什么。   今英并没有猜错,当离开议事厅后,姑母便将她找来跟前。   「事情已经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妳还对闵政浩心存情意?在家族和闵政浩之间,妳要眼睁睁看着家族覆灭吗?」   「这件事情,我会亲手解决。」今英垂下的脸笼罩在夜色中,似乎是黑夜成了今英的色彩。   就像结束和童年玩伴的关系这么简单,她的指尖上缠绕着一条黑色的钢丝,如刃一般,可以将所有事情切得细碎,只要多削去自己的几分筋骨,就这么简单。   闵政浩回府时,只见初入冬的雪地上拖着一条长长寂寥的影子。   「副提调大人,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吧。」雪地里的人影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在夜里游荡。闵政浩却听了出来,那是崔尚宫特有的忧伤语调。   闵政浩跟着今英,来到一处别院,院内的小房间内已摆上了一桌酒菜。闵政浩眼底讶异,却未显露出来。   「您请坐。」   「为什么?」   「请您坐下来吧。」   从孩提时代,闵政浩便看着眼前的人长大。他还记得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是见着帘幕后好奇张望的身影,还有低头不敢见人的羞怯;后来听说这孩子入宫成了宫女,几次见面仅是淡淡的打了招呼,没想到数年过后已成了最高尚宫。中间听闻了许多事,只是他始终相信拥有一双纯洁眼睛的无瑕孩子,是独特于崔家这满地泥泞外的存在。   见闵政浩坐了下来,今英落坐前慎重的朝闵政浩行礼,就席后亦举起皓腕,为对方斟满一杯酒。   「这些菜,请您慢用。我一直很希望,亲自做一次菜请皇上以外的人尝一尝。」   彷若未见到闵政浩的意外神情,今英悠悠的语调,像在叙述一件久远的往事:   「人心里所希望的事,真是奇妙的令人无法参透,明明知道不可以,明明知道,我是宫女,可是我还是这么做。」   「就因为我是宫女,就因为不可以这么做,我才更想要做一次。请您只要想到,有一个宫女是这样的就够了,有个可怜的宫女在这里,有个宫女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这样就足够了──只是一个心无所属的宫女,本来想把心交给副提调大人,您就当作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就好。」   「只要这样,就这样,这件事长久以来一直在我心里。」   「你从来不将你的心给我,我渐渐憎恨你,所以想要结束了。不过,既然长久以来令我烦忧,有件心事还没了。从来没有亲自帮你准备过一餐菜肴,我真的很不甘心。请您慢慢享用。」   落雪无声,从云端坠落地底的过程,却又如眨眼般又过了一生。如同冰晶一样的泪水,从今英脸庞流下,这个高傲而自矜的女子,依旧选择了最高张而绝裂的方式,优雅的躬身退出舞台。   留给闵政浩,一桌黯然失色的佳肴。   这孩子的手艺和心意,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可是菜肴味如嚼蜡,心意不断在五内灼然翻滚,这么倔强从不肯吐露一句话的心思,今日却坦然一切……。闵政浩在回程路上反复思索,临近家门前回头望向往崔家大宅的路,忽然了悟些什么,连忙往回程路上跑,扯开嗓子大喊:   「崔尚宫,崔尚宫……」   终究没获得回音,闵政浩只得怅然而回。   躲在屋檐后面的今英未止住纷然落下的泪水,只待要掏出心肺才得停止。记忆中那个舒爽微笑的俊挺英姿,站于朝堂上的意气飞扬,她曾经一心向往的纯粹。   若前些日子她告别的是过去,而今告别的便是未来。她只剩踩在脚下如履危冰的这片苍茫,唯有自己遥望着那总也不停的雪,期待能够拉开一丝春光。   或许,所看到的也仅是一线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說真的,因為沒有要時常回覆的回文,加上習慣一次存很多稿,有時候我會忘了更新……   對了,我並不討厭閔政浩。 第43章 第二十章   今英偕着令路匆匆而行,夜半寻来,想必提调尚宫必有急事。而一进亦棋阁,只闻提调尚宫面色凝重说道:「长今那丫头进到内医院书库偷拿病簿日志,看来是要调查硫磺鸭子事件。」   将见到长今被监察内侍带走一事娓娓道出,提调尚宫问道:「今英,妳有什么看法?」   「医女翻阅皇上的病簿日志等同死罪,但尚膳大人出面放了长今一马。」今英做下结论。「这件事情不能禀报皇后娘娘,只有让内医正赶快查出病因根治,才能解决这次事情。」   「尚膳大人已经禀告皇后娘娘,今晚要按照内需司的法规,秘密\处决长今。」见今英神色如常,提调尚宫一字一句往下说道:「我派了大殿别监跟尹尚宫,亲眼确定了这件事。」   「这么说,这件事情确定结束了?」   「是,终于结束了。当时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度回宫来,可是一点也不知感恩。」崔尚宫看着今英,轻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她再度回宫才会变成这样。妳想想看,我们失去了什么呢?失去了皇后娘娘对我们的信任,右相大人的立场也摇摆不定,这孩子真的不想再见到她,我再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等今英起身告辞,提调尚宫才收起故做的悲叹,而是真正思虑满怀的叹气。   「娘娘?」   「闵政浩……那对今英而言根本不算威胁。」充其量那只是今英做过的一场美梦,但能够左右今英抉择的,自始至终都是徐长今。「将最后的软肋剔除,最高尚宫的位置才能做得安稳长久。」   今英不晓得自己是如何走出亦棋阁,前方的雪已堆到了脚跟前,她仅静静拖着一地的雪失陷挣扎。   忽地背后伸来一双手,捂住今英的嘴将她拖至暗处。随即一个布袋罩下,麻绳将全身捆得严实,今英只感到身子被人腾空抬起,往某个方向带去。   好不容易解开禁锢,待今英逐渐适应眼前的光线,才发现坐在前方的人竟是皇后娘娘。   「最高尚宫一定很纳闷,本宫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请妳过来?」宫中的密室里,皇后仅露出和平常并无二致的笑容。「想必妳也听说,医女长今死了。」   皇后的下一句话,却真正令人胆颤心惊。「其实,长今并没有死。」   今英攥着的指头一松,指甲硬生生的在地上划出道痕迹。   「长今想要调查硫磺鸭子事件,这件事情本宫知道,而且也知这对崔家的影响有多么巨大。所以本宫想与崔家打个交易。」皇后朱\唇轻启,每个字却像鸣鼓之锤,痛响在今英耳边。「虽然现在没死──可是,她可以死。」   「可是,她可以死。」   紧盯着皇后,今英却无法从那张微笑得毫无破绽的脸庞找到半分讯息,原以为崔氏一脉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在真正的掌权者面前,自己所握有的微末竟如此渺小。   「最高尚宫,本宫正等着妳的答复。」皇后神情淡然,像是平日惬意的闲聊,吐出那些惊人的话语。「即位以来数次的小产,本宫已决定不再为人鱼肉……如今右相大人年事已高,应好好颐养天年,相信依崔判述腰间那把玉钥匙,取出的账本足以让右相交回朝廷权柄。以长今的性命换取崔氏一族的命运,最高尚宫理应点头称是。」   「皇上目前卧于病褟,娘娘难道不想借重医女长今的医术?」   「听最高尚宫这么说,也觉得皇上的病并不简单?」   今英原欲争辩些什么,却被皇后的一句话打消。首次感受到什么叫进退失据,却不能将心底想法泄露半分。   皇后目光灼灼望向今英。「论起性情思虑,本宫向来较欣赏妳,而今最高尚宫究竟在犹疑些什么?」   无数念头盘旋交错,今英明白只要自己的一句话,长今即能从生到死,崔家即能飞黄腾达!   心念一横,今英身形低俯猛然开口。「皇后对崔家的恩情,奴婢铭记在心。但医女长今想怎么做,与崔家无关,硫磺鸭子的事情查清楚后亦能还一个清白。」   此番话语说得如此坚决,皇后亦轻轻挑起眉毛。「最高尚宫的行为真让人不解,就算长今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但她的存在犹如芒刺在背……」   不由分说,今英突兀的打断了对话。「奴婢愿为娘娘效劳。」   密室静得连衣袖磨过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今英悬着心度过了漫长的一刻。良久,才听见上方云淡风轻的声音。「那么本宫拭目以待。」   离开密室,今英抚了抚狂跳的心口,似乎那颗心再也压不回原来的位置。   皇后既瞒天过海骗了众人,独独将此事告知于她,恐怕只为了试探自身反应,不论回答什么,皇后最后的决定都不会改变……   不,今英再也清楚不过,这些借口只是自欺欺人。她不希望长今有事,命运的天秤已然悬危,在崔家和长今之间,她仍不希望长今有事……   不是早该忘却的事情?她崔今英什么都割舍了,连心中一直藏着的闵政浩也弃若敝屣,凭什么,徐长今仍可以轻易左右她的心意?   动心起性只须一念,而剎那一念,却成万年。   皇后的一番试探,令今英原本凉透的心似乎又微微温热起来,随之又更厌恶自己数分。白日忙着御膳厨房的大小事务,夜里今英仍不愿歇息,不是关于房\中,便是出外闲步夜不成眠。   阿烈随意的几句话,景风便将从思莲处听来的担忧,辗转叙述出。阿烈脸上的笑意,听至后头益发黯淡。   皇上风寒日渐严重,如今内医院已忙得不可开交,偏偏有件事必须亲自验证……若是早心中有数,是否仍要一意孤行?   看着凉亭中性情与自己有几分雷同的女子,却是望不进她的心里。阿烈尽力维持神色平静,踏入亭中。   「走开!」   未见来者,今英已冷峻下令,那人却一个闪身站至身前。   「妳哭了?」   「怎么,现在连娘娘两字也不必称呼了?」   「是为了长今吗?」   今英倔强的脸上沾染泪水,眼神里的恨意恐怕早能将人刺穿数十个窟窿,阿烈偏偏无畏的与其对望。   「我们都讨厌的人如今消失在世间,为什么妳的神情还是像我初见到时那样……一直以来妳所做的都是因为徐长今吗?」   今英浑身像长了刺般,更不遮掩语气中的厌恶。「妳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在娘娘心中,我究竟算什么?」轻轻柔柔的语气中挟杂一丝显而易见的酸楚,像被拧得过干的手巾,却执着得要滴出剩余的泪水来。阿烈那双漂亮的眸子映在今英的瞳眸里,也不知从中望见的是谁的苦涩。   「阿烈,」今英首次温婉的喊了名字,神情难得柔和下来。「我说过,不要忖度我的心,也不要过于高估自己。我们,只是因为利益交换而结合的盟友,交集的利害一旦过了,是天涯陌路。」   「娘娘当真如此看我?」   低头抚上凉亭石桌,今英任着触手的冰凉渐渐冷了心。「只要长今离开宫廷,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也该结束了,崔家药廛既已交付与妳,如何处置皆随妳意。」   「娘娘认为,我是为了利益才做这些事?」   「我并不想忖度妳的想法。」   沉默一阵,阿烈突兀地笑了起来。「娘娘的回答,小的听明白了。」 第44章 第二十一章   褪\下医女服饰,朴阿烈也是个平常人,见到自幼相依为命的弟妹时,朴阿烈也有真心的微笑。   「姐姐妳回来了。」已开始在药廛店帮忙的阿静一见到姐姐,脸上的微笑随即明亮起来。「姐姐今日这么早退宫?」   「今天有好好学习吗?」五个弟妹中,二妹静的性格最为沉稳,也是将来当家的人才,所以阿烈特别栽培,药廛才接管不久即安插自己的妹妹来此。   「药材认识得差不多了。」   「看来是记得熟了。」知道静向来不轻下妄语,阿烈露出宽慰的笑容。「过阵子,我打算将这店转让至妳名下,看妳是要将店名改为什么都行。」   「姐姐说些什么呢……」阿静换好衣裳,和掌柜打声招呼便跟随姐姐走至市集,这才低声俯在耳边说道:「前几天,娘娘又派人到药廛店来。」   「是吗?」阿烈轻叹一声,脸上的愉快明显被冲淡不少。不愿再继续话题,阿烈随口问道:「阿元他们还听话吗?」   「几个小萝卜头尽捣蛋……」   一路说说笑笑,数个转弯后只见一间屋脊不整的瓦舍,随即数个轻快的脚步围绕在阿烈身边,喊着相同话语。   那是阿烈纵然饥渴如饿殍,亦要舍身护住的弟妹们,哪怕是要踩越人性最底层的界线──若是有那样一道界线,阿烈亦会毫不犹豫的向前。似乎在这一刻,道路上不断的寻寻觅觅才有解答。   「姐姐。」阿静才刚握上她的手,便听到其它孩子哭闹的不舍。阿烈低下\身去敞开双臂,紧紧的拥抱。   这天阿烈特别的开心,只字的童言便让她笑得开怀,甚至忍不住抹去眼角的泪珠。   「姐姐今日……有心事?」在阿烈笑得累时,阿静柔柔的问道。「姐姐的开心,有些太开心了。」   兴许笑得太欢,阿烈声音听来有些疲惫的沙哑。「东西……找到了吗?」   「虽然不是□□,但到底是在什么情况,需要用到会造成身体麻\痹\的斑褶菇?」   阿烈并不言语,只从妹妹的手中接着一方小盒。良久,阿烈抬眸看着天上星晨,亦不知这微弱的亮光。是否也照进了宫廷的屋脊上,不知与谁共赏风光流转?   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今夜有要事商讨,请娘娘务必留在朱子轩。   今英让思莲到了景风居处,独自等着夜里前来的客人。眉眼早透露丝丝倦意,右手已习惯揉着额角。   「娘娘至今仍心神郁结吗?」一只手抚上额角,今英的手被带着放下,不由得看向眼前的人。   「有什么事,一定要在这时候说?」见阿烈脸上仍带笑意,今英心中不悦徒升,语气又比平日更冷几分,却也不见阿烈将握住的手收回。   一手握着一手轻捏今英臂膀,阿烈不再说话只专注手底功夫,今英只觉被按\压过的几个穴\道通体舒畅,虽知要提防阿烈,仍是忍不住困意微阖双眼。是这么一步步的,阿烈僭越至今英身侧。   因为出力的关系,阿烈腮颊此刻如微醺的桃红,眼神却镇定异常。「娘娘,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今英半是清醒的听着,一时之间不明白此话的用意。   「在我为了利益去找您之前,在我成为正式医女到御膳厨房之前,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您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有个使唤医女摔伤了手,最后是您帮她上药的吗?」   阿烈的回忆仅在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已成为最高尚宫的年轻女子为了她淹留离去的步伐,握住她的手腕细心上药。她说不清楚那样的一刻,有些事情已在心中悄然改变,只是记忆越清晰,她便越痛恨早已模糊这段记忆的人。   「您忘记了,可是我一直记得。」   「我想让这一切都结束。」   搂住对方的腰,阿烈另一手掩熄了灯,在堕入黑夜的那一刻她看见今英突地讶异的眉眼。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团业火,注定焚身。   「崔今英,妳真冷淡。」   低低嘲笑声从身侧传来,今英紧拧着眉,想要锁住声音。   曙光仍在窗棂上徘徊,阿烈已先行起身,系上衣结,脸上一派若然无事的模样。   「那天妳说的对,我们是盟友,只问利益不问心意,妳也不忖度我的心,希望现在妳亦维持同样的心思。」阿烈笑靥如花,却用这样的笑容说着最无情的嘲讽。   当阿烈离开朱子轩,今英才木然起身,看着阳光从窗棂缓缓滑入地面,展开一道半弧形的温暖,而自己则裹在阴暗的那方角落。   明明阳光如此之近,攥着衣襟的手仍微微发颤着。   --------------   「我已将斑褶菇放进最高尚宫常用的调味料中,如今最高尚宫和崔尚宫娘娘以危害龙体的罪名,皆已进了义禁府中。等事情结束后,我相信娘娘的身份一定可以再次恢复的。」   阿烈柔媚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坐在对面的中年妇人微微点了头。   「当时我快要饿死,但是娘娘不但救了我,还救了我的五个弟妹们。崔尚宫害娘娘离开宫廷,此事我绝不会原谅。」   「当初我救妳的时候,不知道会让妳去做这样的事,真是对不起妳。」妇人感慨万千看着眼前的阿烈。当年她还是叱咤宫闱的提调尚宫时,何曾将一个区区医女看在眼里?如今竟是这么个医女帮了她。   「娘娘,请您千万不要这么说。」阿烈俯下\身子,恭敬行了个礼。「娘娘,您说的很正确,把长今献给崔尚宫,就可以得到她的信任了。」   朴氏嘲讽说道:「想当然尔,长今是她的眼中钉。这一次妳做的事,足可将崔尚宫赶出宫外,就像当初崔尚宫赶走韩尚宫一样。」   听闻朴氏提起过往,阿烈张口欲问,却听得外面的管家忽喊道:「吴兼护大人已经到了。」   阿烈听闻后起身,悄然从后门离去。如今她的恩\人已和崔氏背后的靠山连手,只怕崔氏家族凶多吉少。那么崔今英呢?   阿烈用手遮着前方透来的一丝阳光,微微瞇起了眼,什么也不再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這章,我想大家都需要休息一下,就請讀者說說意見後再換我發文好了。 第45章 第二十二章   崔今英很少有时间可以这么想着,不再盲目奔跑,不被任何东西追赶,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捡拾回忆的碎片。   「松耳怎么会变成斑褶菇……一定是内医正隐盖自己医术不佳的事实,把有毒的菇掺到妳用的调味料里。」耳边提调尚宫仍喋喋不休,更不时皱起眉头,打量湿沉又阴暗的义禁府。「竟敢把我关在义禁府……我要内医正为这事付出代价!」   今英轻叹一声。「娘娘,请您不要再说了。」   「今英妳……」   「我想静一静。」   看着从铁牢隙缝下钻进的月光,好似一伸手就能遮掉这些微的希望,当初韩尚宫和长今被关入义禁府时,是否也看过冷得彻骨的明月?今英此刻只觉得命运的嘲讽着实可笑,当年她以药性和食材来对付最高尚宫,如今有人以同样的方式回敬于她,总算能体会到韩尚宫心中的冤屈和愤恨。   就像韩尚宫知道是谁下的毒手,那日在医事会议上阿烈过于从容镇定的神情,回想起来竟有些可笑,那么韩尚宫是否也像现下的她一样,对于陷害她的人不是简单的一句恨意即能道尽?   ──妳内心深处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路。妳的料理,骗不了人。   ──崔今英,我说过了妳连自己的内心也可以欺骗。   当年韩尚宫对她说过的话和前几晚阿烈的话反复交织,使得这两夜的事情在脑海中更加清晰起来。韩尚宫离开前的失望成了今英对于良心的最后一道谴责,阿烈那晚的行为更如一簇火苗,照亮她内心一直不愿开启的角落。手指紧紧按着留下的牙印,阿烈的那把火烧得她腹腔一阵空虚难受。   今英审视着内心,对于闵政浩的渴慕是否如同阿烈当晚想对自己所作的事一样?但当唇\瓣落在颈际,今英记起的却是许久以前在内人房里发生的事,从长今身上想要寻求的味道,明明是一直记得的事……   那把突来的火烧去了长期以来一直遮盖的那层面纱,是今英早明了,却一直不愿揭露的事实。那无来由的嫉妒、痛苦,以及长今回宫后自我行为的多次反复,荒唐至极却又合理不过的,再再指向同一件事──   「我拥有爱慕之情,如同世间男子对于女子的渴慕。」   被这句话惊得倏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不在熟悉的宫闱中,今英不知是庆幸或是惘然,仅喃喃道:「如此,都还清了吧?」   天理果报昭\彰,让她还清当初对韩尚宫娘娘的亏欠,还清付出却无法回报的情意,剩下还不清的……今英亦觉在黑\牢之中无所苦闷了。   ---------------------------   「思莲妳已去见了好几位尚宫娘娘,停一停吧。」景风拉住思莲,不忍唤道。   「针房、退膳间、生果房……哪一位娘娘没受过崔家的好处?而今提调尚宫和娘娘出事,她们倒个个闭起房门来!」思莲咬牙切齿,不平之气溢于言表。   「不如我们回去问问娘娘……」   「宫廷里讲究的是权势,严尚宫娘娘纵是再关心也使不上力。」思莲说到此处,又不免隐隐气恼起来。「妳也不用再管我,现在和崔家扯上关系也没什么好处。」   正僵持间,却见一道白衣由远而近,景风灵光一闪,连忙上前抓\住来人衣角。「阿烈医女,现在宫里都在说最高尚宫娘娘所使用的调味料有问题,妳懂这么多医术,一定可以证明娘娘的调味料对身体没有害处对吧?」   阿烈初闻此语,表情古怪,好半晌才勉强说道:「这事已由朝廷官员审判,不是我一个小小医女所能置喙。现在淑媛娘娘正需要我去看诊,先告辞了。」   思莲望着医女阿烈匆匆离去的身影,心下一阵恍惚。阿烈医女时常到朱子轩来,思莲却极少目送她离开,但如今在眼前越来越消失的背影,却好似在何处曾经看过?   眼光随着阿烈顺延至转角的凉亭,思莲心里一声咯噔,像是落实了某种猜测,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什么?您说斑褶菇吗?」   「这是不可能的,我认识崔尚宫很久了,如果她有其它目的,不会只用毒菇,一定会用更强烈的手段,她绝不会上呈这样的膳食给皇上。更何况,这手法太拙劣了。」   「那么现在崔尚宫会怎么样?」   自从前几日听闻今英被囚于义禁府的消息后,长今的心神一直恍恍不安,而连日来情况急转直下,一颗心更彷若被提到了悬崖边。   「吴兼护右相大人和前提调尚宫连手合作了。」   想起当年曾在宫廷里呼风唤雨的前提调尚宫,长今失了淡定,一双眼慌乱看着带来这消息的闵政浩。   「似乎有人要将崔尚宫等人置于死地,就像上次硫磺鸭子事件一样,他们认为应该不会被轻易发觉是误诊。再说,如果发现是误诊,吴兼护右相大人也会有危险的。这些事都与崔尚宫有关,干脆除掉崔尚宫,反而对右相大人比较有利……」   长今心绪纷乱如麻,今日她亦有一事须告知闵政浩。「皇上的病,现在虽然还没有查出病因,不过已经知道怎么处方治疗了。」   「是真的吗?」   长今点头不语,闵政浩亦察觉惹得长今思绪纷扰的原因。「如果大家知道这件事……」   「提调尚宫跟崔尚宫就会被释放。」   「如果袖手旁观,就可以让她们无法翻身……」   长今难过的闭上双眼,在济州岛时她有多少次希望陷害她和韩尚宫娘娘的人能得到报应,虽然行医过程中首医女逐渐磨去她的仇恨之心,但那份悲愤的心情仍时刻萦绕于胸腔当中。崔家势可遮天,若不利用此次失势将其击溃,等提调尚宫重新站起,她的好斗及贪婪将使宫廷斗争延展到更可怕的地步。   然而她一旦噤声,今英会和当初的她一样被流放至济州岛吗?过惯了宫中生活,今英能忍受沿路的苦楚吗?甚至今英会……   无数念头盘旋交错,长今明白只要自己的一句话,今英即能从死获生──这时才发现,心中仍是这么在意那个人!   当黎明初升,医所的门再度拉开时,闵政浩见到的是满眼血丝、神态疲惫的长今。   「我要见她。」   闵政浩先愣了一下,继而才猜想到,长今所说的人应是最高尚宫。在济州岛数次提起最高尚宫时,长今也有过这样的神色。   一步步向黑暗深处连接的地牢,是长今这半生来难以磨灭的回忆。她不曾忘却年青时期那些缤纷飞扬的色彩,是在这地牢里拉下了铁幕。   「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带路的士兵出声提醒道,长今轻轻点头,步下石阶转进牢房,看着牢房内正坐困愁城的两名女子。   「妳……妳怎么会?」提调尚宫脸上写满了惊讶,腾地站起身走向牢门,紧紧抓着牢槛。「长今,妳是长今吗?」   长今将目光撇向跪坐于地未曾起身的女子,她低着头,不愿意让长今窥见任何神态。   心中一沉,长今面无表情说道:「韩尚宫娘娘跟我曾经被关在这里。我作梦也没有想到。两位也会被关在这里。而且,还是跟上次一样的原因。」   提调尚宫听了,已将事情连想起来。「是妳诬陷我们,是妳加入了斑褶菇,对不对!」   「妳认为是我做的吗?我不会使用那种卑鄙的招数。」   「卑鄙的招数?我们被关在这里,妳说话倒是放肆起来了。但是我们跟韩尚宫不一样,我们不会轻易被击败的!」   长今并未理会提调尚宫的张牙舞爪,只平静说道:「这是我给两位的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听到长今这么说,今英缓缓抬起头来。   「可以让两位洗刷过去的罪行,再次重新做人的机会。」长今说出此行的目的。「请两位真心悔悟,并且向韩尚宫娘娘谢罪吧。请妳们流着泪,请求韩尚宫原谅妳们。」   崔尚宫手抓牢槛,脸近乎凑进了缝隙当中,却从中发出了咆哮:「妳这ㄚ头说话真是放肆无礼!」   「妳们至少也该为自己辩护一下。如果是人……如果妳们还是人,就该要这样做。」   今英听闻此语,脸色忽刷上一层白漆,眼神中却像有一丝火光跃了出来。她直直瞪着长今,瞬间丢了仪态般吼叫着:「不,我不会这么做,如果要这么走,我就走下去!妳不把我当作人,就当我不是人!我不向妳做任何辩解,我不会求妳原谅!」   当长今走出地牢时,只听到闵政浩轻轻的一叹:「我跟妳说过了,见了她们,只会让妳伤心。」   「大人,您知道吗?她对我发脾气了。」长今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声音却是剧烈颤抖着。「她只有在最困惑或者要做什么计划前,才会这样的对我发脾气。」   「还有,她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么绝情的话语,连我被流放到济州岛时也没有。」   「她真的……」长今说到此处突哽咽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闵政浩有时,觉得自己并不认识徐医女。   从内禁卫时代他便认识活泼烂漫的徐内人,他还记得因料理的失误被赶到云岩寺时,徐内人伤心的模样,她一个人静静看着昏暗的天色,喃喃念着崔内人的名字。那时,他以为她是放不下比赛的胜负。   被流放到济州岛后,徐内人褪去了曾有的天真,变得冷淡而寡言。可是不变的,还是在看到任何关于过往的事物时,偶然提及崔内人的名字。   当徐内人成为了徐医女,再度回到宫廷中,他曾看见徐医女站在朱子轩的门外静静瞭望,最终怅然离去。   就像那门里门外的一槛之隔,徐医女和崔内人早已成了渐行渐远的两道叉线,理应剩下冰冷的对望;也就像同样站在朱子轩屋外的人,他在济州岛、在疫区中救助了徐医女,他们的交集渐趋渐近;可是每每他望向徐医女想说些什么时,总被有意无意的避开了。   若说徐医女是站在朱子轩的屋外,明明想跨进却又迈不开脚步;那他定然仍如当内禁卫时守在远处的屋子,连企及至徐医女身边也不可得。而如今被关于地牢之内的崔尚宫,让他想起时又是深深一叹,最高尚宫早已在自己心上加上重重枷锁,将他所认识的崔内人、将徐医女口中温雅聪慧的崔今英,一同埋入比地牢更幽深的暗夜里。   明明已成了罪恶滔天的崔家人,但徐医女还是放不下曾有的崔今英。   ……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妳隐瞒了妳所发现的治疗方法,就可以赶她们出宫去。」   「不可以的。」   「这么说妳放弃了妳的愤怒吗?」   「为了消除我的愤怒,所以更不能这样。如果她们就这么走了,韩尚宫娘娘的冤屈就没有澄清的一天。」   「这种机会是不常常有的。如果她们被释放,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听闻首医女和徐医女在处所中的争论,良久未再听见徐医女的声音。站在门外的闵政浩,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对jj的回文系统彻底失望了……   很怕它再次抽风,我直接把我要给归故的回覆放在这裡吧。   ----------------------   我知道四十二章出来一定会有争议的,所以我故意空了一点时间,想让读者发洩也好发怒也好,不过这章节我大概不会拿掉。   不会拿掉的原因是,我希望今英能够真正看清楚某些事情。   我们常谈爱情,可是真正从一而终的很少,很多时候我们总把情和爱混而为一。同样是喜欢,今英对阿烈有情,这是我重读一次后所看到的,那麽高傲的人偶尔会做出几步退让;而今英对长今是爱,读者不会有所歧义,但我不认为今英心中会这麽想。   今英对长今的态度,是出自于对才智相当的敌手的敬佩,或者是更深一层的意含?我觉得今英太忙了,不管是之前忙着猜测长今和闵政浩的关係,或者是后来不断防堵回宫的长今,她根本没空去想她对长今的态度有何异样。就算其他人都看了出来,可是没有人会去点醒今英。除非突然有个断裂,或者是一阵强烈的冲突,她才能自己去体会到。   人一辈子或许可以喜欢很多人,可是有些人就有那样的一点执念,就算千帆过尽千山万水,但心底还是有着那抹淡黄的回忆。但这样的体悟有时却得等到千山万水之后,才让人想起最初见到的风景才最为美好。   至于这事到底是不是今英自找的?虽然这晚有一篇番外篇,不过我想也没有解释得太清楚。但对于今英来说,就算是一个拥抱也是侵犯了吧?她的高傲已接近于断除尘欲的状态了,可是很抱歉,我必须这样打断她的高傲,因为长今是不会这麽粗暴的去破坏今英这样的状态,所以我只能把坏人给阿烈来做了。   既然写出了这个章节,当然好坏都要概括承受,或许让它一下子变成了狗血剧,但我宁愿相信那是破坏到谷底后反弹起来的一线生机。 第46章 第二十三章   人生的际遇谁也料想不到,正如同从来没人想过,在宫中连官阶也未曾有的医女,竟接二连三翻转了一连串事件,此后甚至跃上历史的舞台。   崔判述没有想过,他富可敌国却仍被押入义禁府受审。   崔成琴也没想过,她以为成了提调尚宫最后仍是阶下囚。   崔今英更没有想过,在她已做好或流放或就义的准备时,长今会风尘仆仆赶来,言之凿凿的说是误诊。纤弱的身子就挡在义禁府大人面前,一字一句为崔家人赌上自身性命。   「这是怎么回事?」重新被押回大牢中的崔判述疑惑问道。   「我也不知道。」木然望着牢槛,提调尚宫同样不解。   「闵政浩大人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今英只消听这么一句话,再综合皇后先前所言,便理解了大半。「对外说已经交给内需司处理,但是长今却在另一地方研究病情。」   提调尚宫惊问道:「那么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吗?」   今英仅轻轻说了声是。   同样惊讶的还有崔判述。「难道现在我们的命掌握在长今的手里吗?」   「看来是如此。」今英指头紧抠着掌心,已经打定主意要形同陌路的人,为什么偏偏又和自己纠缠在一块儿?权当这次事件是我还清过往的歉疚,为什么妳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   长今,我不想欠妳什么,因为我什么也还不清。若然妳知道我心中真正想法,妳定会如现在的我这般,唾弃着有那般念想的崔今英。   崔家人在牢房里待的时间不长,隔壁空房便迎来了另一位阶下囚。   提调尚宫看到来人,恨不得放声大笑。「妳不是自信满满的吗?」   长今直\挺\挺的走进牢房\中,全无任何慌乱的神态,如此镇定倒看得提调尚宫心生不安,继而才想起,崔家或荣或损早已全操纵于长今之手。此番长今下狱,莫非表示施针已然失败?   长今屈膝坐于稻草铺就的地上,回头平静说道:「妳害怕吗?我真的很害怕,怕不能帮韩尚宫娘娘洗清罪名,就这样走了,我心里真的好怕。」   提调尚宫和崔判述被这么一望,双双撇开目光,今英却是从双膝间抬起头来,眼里阴晴不定。   长今却是不再搭理,径自闭目养神。   黑\牢外不时传来狱\卒的吆喝声,外头草地虫声唧唧,牢内成了一片寂静。崔判述、崔尚宫俱是享尽富贵之人,身体早已消受不起牢中刑罚,疲惫的蜷曲于牢房一角睡去;而长今连日帮皇上施针几经疲累,在尽完一切努力后只得将祸福交给上苍,如此一想反倒放下心头大石,亦倚墙稍事歇息。今英在这时才全然抬起头来,不再有任何顾忌的望着长今。   「真傻……」今英将这两字低低压在喉中,不让那些汹涌的情绪波动而出,但一双眼睛早已噙不住泪水,如珠玉般无声敲打在裙上地上。   她细细的凝视长今,心绪早已不像以往那般烦躁,于是许多细碎的往事便从回忆的空隙中缓缓流泄而出。她还记得以前长今常跟她撒娇的时候,总会东抱怨些西抱怨点儿,她便擦上白药柔柔揉着长今的手,毫无疲态的听着长今叨叨不休;害怕的时候,是长今握住她的手,陪她一同出宫找寻金鸡,两人还一搭一唱骗过从宫廷追出的卫士……一旦那些碎裂的记忆缓缓串成一道不止息的河,今英的眼泪也愈流愈凶,她怎会忘记曾与长今一同相处的许多时光?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让她和长今走到今天这地步?   当长今从浅眠中有意识的苏醒过来,便是看见嘴角扬着微笑、泪水却不停落下的今英的脸庞,那双眼睛望着她直到一个很深邃遥远的地方。长今只是怔怔的回望,一同坠入了那看不见的所在。   「皇后娘娘下令,要医女长今立刻到大殿去!」尚膳大人急切的声音忽从牢顶传了进来,只见两名卫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打开牢门急忙簇拥长今出去。   一旁的崔判述和崔尚宫也被这阵声音唤\醒,只目瞪口呆的见到长今被人接出牢房。   忙乱中长今回头望了望今英,只见泪水仍无声流着,今英却扬起手,指尖一次又一次划过脸庞,直至整张脸成了毫无表情的冷然,今英将那些泪珠全藏于掌心,再一一捏碎。   那是长今第一次看今英哭。   长今走了许久后,牢内静悄悄的没一丝声响,崔家人提心吊胆等待最后的结果,今英仍死死望向隔壁空悬的牢房,神情却已恢复往常的淡漠。   「如果可以出去……真的出去的话,我还有许多事要做。」提调尚宫叨唠着那些她打算报复的仇人,以及要清算的各个对象。   崔判述亦是一样,开始孜孜矻矻估测商团的财富,以及可动用的各项资源。   今英心底只生起一阵模糊的凄凉,姑母和伯父的人生从头到尾陷在场场的算计当中,但到头来高楼倾危,他们亦只能困坐牢房当中自我慰藉,那些要不到的虚幻能有何用?   「提调尚宫、最高尚宫以及崔大商人,你们被释放了!」   狱\卒嘎啷一声打开牢门,崔判述和崔尚宫仿若再度照见阳光,迫不及待的想离开阴暗的黑\牢。殿后的今英却是眉眼沉郁,只感到短暂的平静即将消失。   出了这道门,只代表宫廷斗争再度开始,将远比任何一次惨烈而且永无休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決定用上一章的字數來抵這章的字數。   而硫磺鴨子終於要再度登場了…… 第47章 第二十四章   承泣、攅竹和晴明穴,不管任何一个部位都是医官们未曾替皇上施针的危险部位,但长今手持金针,未有任何动摇的坚持施针于这些穴位上,终于治好了皇上长久以来的病症。长今在应对如此棘手的症状时毫无畏惧,医治过后那些恐惧才浮上心头,压得她显些喘不过气来。   「长今,怎么闷闷不乐的?」正欢欣与长今一同用餐的连生,疑惑的放下碗筷问道。   「不,只是……」   「只是崔尚宫她们还没受到报应对吧?这次妳医好皇上的病症,却让她们逃过一劫,想想真是太可恶了!」   「连生我……」   原本只是坐在一旁的闵尚宫也插了嘴。「我也觉得没趁这次机会打\倒提调尚宫太可惜了,不过已经确定是内医正误诊,那当年的事情应该也有办法翻案吧?」   有了闵尚宫支持,连生说起话来也更理直气壮了些。「长今妳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找机会和皇上说。」   当连生、和闵尚宫激昂讨论着的同时,长今未曾介入半句,只有着化不开的忧郁。   那些人要为韩尚宫娘娘的冤屈付出代价,这点她和连生一样坚信着。只是今英……她该拿今英怎么办?她忘不掉那一颗颗像滚烫火球的泪珠,灼得她的心坑坑洞\洞,再厉害的医术也治愈不了那些疮疤。   每道伤口都烙印崔今英的名字。   硫磺鸭子的事终究透过连生之口,公诸于皇上面前。   长今的诊断已间接证实内医正的误诊,便不难让人连想到多年前御膳厨房的谋反事件,或许也是个冤案。长今在连生的引荐下,收起所有心绪,只为公理恳\请皇上重启调查。   「皇上,韩尚宫娘娘并没有犯任何罪,如果要说韩尚宫娘娘有罪,那是因为替皇上准备膳食的御膳厨房是不容许任何权势的,而娘娘为了救小的一命,谎称她是受到赵静庵大人的主\使,将所有罪行一个人揽下。娘娘的心意日月可鉴,不能就这么被污蔑,娘娘的心意小的清楚明白,怎么可以任由其它人随意践踏呢?皇上,请您让韩尚宫娘娘的心意还有精神,留在宫廷里吧!」   皇上听完了这话,倒是笑了笑。「是阿!朕也听说,郑尚宫时常斥责韩尚宫冷漠无情,不过她时常讲好听的故事给朕听,她说这是郑尚宫离开的时候嘱咐她的事,一定要让吃食物的人心情愉快,这是准备食物的人必须要具备的基本条件。怀着愉快的心情吃饭,对身体有益。因此每次朕用膳的时候,都是心情愉快的。」   无法窥探龙颜喜怒,长今不安的问了声:「皇上?」   放下酒杯,皇上才喟道:「要消除韩尚宫的怨恨,就必须再一次见到鲜血,朕是经过流\血才登上宝座,登基后也发生过流\血事件,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如果这一次再发生流\血事件,世子的势力就会被削弱,这么一来,皇后就会掌握世子,到那个时候,皇后就不是朕的妻子,是威胁我儿的人。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女人的夫君,朕到底该怎么做?」   这些事情,是长今之前想也没想过的,只得默然低下了头。   「事情怎么样了?」长今一出来,连生忙问道。   长今什么都没说的径往前走,远方却见一道人影行来,方才还跟在长今的连生忽地噤了声,下意识的躲至长今身后。   一抬眸,方见是今英。   今英神情犹带寒冰,却仍有礼的对着长今的方向一欠身,这也让连生忆起自己早贵为淑媛娘娘,不须再惧怕今英恼人的气场,才稍微站稳了脚跟。   「娘娘,」长今喊住欲离开的今英。「御膳厨房已恢复往常了吗?」   今英没有停在脚步,只在经过长今身侧时冷冷说了一句:「一个医女,没有资格过问。」   瞠目结舌的看今英走远一段距离后,连生才反应过来:「这算什么啊?长今妳刚刚还对她这么关心的慰问,她竟然用这种话回答妳!」   「连生,妳看过今英流泪吗?」长今忽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什么?」连生望着长今神色,疑惑说道:「没有……我没有看过那个人掉眼泪,她会掉眼泪吗?」   「在我被流放到济州岛……我离开后也没有吗?」   「当初妳为了帮她找金鸡差点被赶出宫去,她连一滴眼泪也没有掉过,一定早想把妳赶走了!」连生虽觉奇怪,但见长今一副沉默却坚持的神色,只得缓缓诉说起当年之事。「那时我听说韩尚宫娘娘过世了,我为了妳的事想去找崔尚宫娘娘,是阿昌她们把我拦下来。在内人房里我哭着说要和妳一起流放到济州岛,阿昌和令路都哭了,可是她还是一样……」   长今怔怔听着,但若细见眼底,便会察觉波动的情绪。   「从头到尾她只有对我说:『我不是不了解妳的心情。』就没再说过话了。」   不是不了解妳的心情。这句话由他人口中说出,可能仅是一句普通的安慰,但那个人如此目无下尘,却愿意把自己的心情摆在跟连生心情相同的位置……今英,其实妳什么都了解的是吗?   只是最终像那些被抹掉的一样,不管落下的泪水再多再汹涌,妳选择的依然是家族。   如同我将要选择,为了韩尚宫娘娘以及那些所丢失的公道。   「已经确定阿烈是前提调尚宫的人吗?」   「是的,娘娘。我叔叔亲眼看见阿烈走进朴尚宫的私宅。」令路低下头,不敢去看此时崔尚宫的神情。   崔尚宫\口气阴恻,不须抬头亦能感受其中的恨意。「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很清楚了。」   「这么说,是朴尚宫娘娘设计的?」今英的反应较为镇静,在脑海中梳理近日发生之事。「这次我们下狱,右相也未有任何表示,难道吴兼护大人也……」   拳头用力的捶在桌上,砰然巨响连今英和令路都吓了一跳,崔尚宫的字字化成戾气──「我绝对饶不了她们!」   「娘娘,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今英压下杂乱的心思,出声安抚。「已确认内医正是误诊,难保当年之事不会再被重新提及,现下不宜再多添敌人。朴尚宫纵然充满怨恨,但我们只要想办法消除她的夙怨,便可化解朴尚宫下一步的动作;至于右相大人那边,现在也不宜撕破脸,只是我们须将商团势力暗中转移,将来和右相大人翻脸后亦有立足之地。」   「的确,这次的下狱便是因我们崔家没有在朝中的自身势力,我们应在朝廷里也培养自己的人马,才是长久之道。」崔尚宫好不容易才平息心中怒气,却忽然想起一事,吩咐令路道:「妳去把阿烈找来。」   「娘娘?」今英平稳的语调出现一丝起伏。   「不用担心。」崔尚宫意味深长的看了今英一眼。「我只是让阿烈去给朴尚宫传个口信。」   当阿烈进来时,今英刻意将脸偏过一侧。崔尚宫确实仅交代几句便打发阿烈出去,再和今英商讨将来应对之事,只是崔尚宫神情益发阴郁,今英亦感受这股不寻常。   心事重重的离开议事厅后,今英听到身后的一声呼唤。「娘娘。」   几乎没有犹豫的神情,今英未停下脚步,不留情的越过身旁的女子,徒留一地冰雪。   阿烈想追上去,却从脚底感受到一股寒颤直窜心尖。她情愿今英对她深痛恶绝,显出最鄙视憎恨的神态,也不愿这般轻巧的从她面前走过,彷若她在她面前仅是浮尘。   竟是连恨也得不到吗?阿烈悔得脸色发白,地上积雪反照森森,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苍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誰說的,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   無視,是對一個人最重的處罰。 第48章 第二十五章   皇上龙体总算康复,连日来宫中紧绷的气氛终于有所缓和,宫女们在做事之余才又偷偷的交头接耳,使得后宫的声音又多了起来。   当思莲来到严尚宫处所时,也听见景风的琅琅笑声。   正和严尚宫谈笑的景风一见来人,不由得大惊小怪的嚷嚷道:「思莲妳手上捧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最高尚宫娘娘要送给娘娘的物品。」思莲慎重将长型木盒置于榻上,待揭开来,却是一组描金茶具,釉黑之中隐含不带痕迹的华贵。   「这份好意我收到了。」严尚宫不动声色的细抚茶具,温雅笑道:「做为回礼,麻烦思莲转告个故事给最高尚宫娘娘。」   一闻有故事可听,景风咻一声窜到严尚宫身前,骨碌的转着眼睛。「娘娘要说故事了?」   「天地玄黄始启,三国仍互相争伐时期,高句丽王子好童游于沃祖,结识了乐浪公主,双方倾心互许终身。但好童迟迟不放弃攻打乐浪之心,更心生一念怂恿乐浪公主毁去镇国神器自鸣鼓──自鸣鼓乃乐浪神物,若遇敌军来犯则会无击自鸣,是故乐浪才得保平安。乐浪公主听闻好童提出如此要求惊惧不已,但好童更直言某月某日即将攻打乐浪,若公主不击破自鸣鼓,则他将战死沙场,唯有击破自鸣鼓两人方能长相厮守……」忘着听故事听得入神的两人,严尚宫停下话尾,转而问道:「妳们觉得乐浪公主应当怎么做才好?」   「当然不可以把鼓击破!」景风说完,又露出苦恼的神色。「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鼓若击破,乐浪国的百姓便卷于烽火之中,生灵何辜、公义何存?可是我也不希望好童死去……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做法?」   「所以妳选择的是社稷和公义?」   「……难道好童一定要攻破乐浪?」   「好童明知是错,仍为了一己执着不肯放手,这世上有许多人皆是如此。」严尚宫收起浅笑,看向思莲。「妳的做法又是什么?」   --------------------------   「所以严尚宫要妳转告这个故事?」   见着思莲点头默认,今英心底不免起了波涛。「严尚宫没说出乐浪公主的结局,而是问妳的做法,妳怎么回答的?」   「我的回答和景风一样,只是……」思莲回想当时之事,亦露出几分疑惑神色。「严尚宫娘娘又问我,若乐浪王暴虐无道致使生灵涂炭,是否坚持原本的选择?」   「妳怎么说的?」   「《论语》中,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我举以孔子曾说父子相隐之事,做为回答。不论乐浪王暴虐与否,为子女者亦不能高牙大纛的举直错枉。」思莲并不认为自己的回答有错,但下一个问题却是打在了心口上。「严尚宫只是笑了笑,又问我,如果今日是要在心中极为挂念的人和隐晦污秽的家族当中做选择,那么答案也是相同的吗?」   早已明白意涵的今英,轻轻闭上了眼。「思莲,妳的答案呢?」   「是的,娘娘。」思莲等了许久皆静悄悄的,不由得抬头问道:「娘娘,严尚宫娘娘要我转达这故事到底是……」   「有空时多到严尚宫的处所吧,妳定可获益良多。」今英不想再多言,草草交代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前往御膳厨房。   虽从之前种种相处即知,严妍的来历颇不简单,但被人赤\裸裸看穿内心想法,今英仍感到些许难堪。   心思重重的拐了个弯后,今英望见不远处一抹身影,便开口唤道:「阿红。」   「娘娘唤小的有事吗?」   引着阿红至偏僻处,今英方问道:「妳当时是负责试吃硫磺鸭子的吧?」   听闻此事,阿红惊慌的瞪大双眼,不知该如何回答。   「近来可有人向妳问及此事?」今英冷然看着阿红,只见后者紧闭双\唇,神色颇不自在。今英不自觉加重了语气:「有还是没有,妳诚实告诉我!」   被最高尚宫一威吓,阿红几乎哭了出来,颤声说道:「长今……现在是医女的长今的确来找过我,可是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娘娘妳要相信我!」   今英声音隐隐压下了一丝波动。「那么提调尚宫有来找过妳吗?」   「没有……崔尚宫娘娘没来找过我……」   「听好,」今英神色一沉,语调尽是严肃。「之后提调尚宫若来找妳,妳绝对不可以说出已和长今见过面,甚至今日之事也一概不提。在宫中妳的行为须一如往常,不要露出丝毫异样。」   看着阿红唯唯诺诺的离开,今英心底早不若表面淡定,而是江浪翻涌。长今既已找过阿红询问当年之事,那么也会找内医正加以求证,所有事情皆将一层层的被掀开来……   今英心念在片刻之间覆去翻来,好似所有事情皆挤压在一个瞬间,而她的确只有瞬息之间铺就未来的后路。   「长今医女,乐浪公主最后到底怎么做呢?娘娘一直不肯告诉我呢!」淑媛娘娘的住所里,说完故事的景风双手敲着膝盖,向一旁的长今抱怨着。   座上听得入迷的连生也不禁问道:「长今妳在宫外听过这个故事没有?我也想知道结局……」   长今笑了笑,正欲回答时,闵尚宫和阿昌却慌慌张张的闯入:「长今,那件事情妳听说了没有?!」   连生迷迷糊糊的望去,只见闵尚宫深呼吸一口气后,一连串话语喷了出来。「听说内医正……就在长今妳昨天去找他不久之后自尽了!」   「虽然说是自尽,会不会根本是被崔家──」阿昌右手在脖子处一划。   连生捂住嘴,急叫道:「如果内医正死了,那硫磺鸭子的事不就会石沉大海?」   「长今啊,妳一定想好了办法对不对?」闵尚宫一问,众人的目光随即全放到长今身上。   长今看了看众人,却对景风说道:「请去将提调尚宫和最高尚宫请来吧。请和最高尚宫说,就在御膳厨房外不远处凉亭边的白扬树下,我在那里等她。」   作者有话要说:  1.關於自鳴鼓,是朝鮮流傳甚廣的一則故事,不過〈王女自鳴鼓〉這部電視劇只有ost好聽,基本上劇情和原本的傳說已經相差十萬八千里了。   2.關於論語,就是葉公國中有偷羊者,子作證父偷羊,而孔子認為這並非真正的直躬。這則論語在法學上也曾引起辯解。 第49章 第二十六章   白杨树随风凄动,长今弯身掘开树根旁的泥土,陈年古瓮缓缓露出瓮盖。长今小心的掀开,取出汤匙从中舀了些许酱汁到白瓷碗中。   背后的脚步声传来,长今依旧不疾不徐做着自己的事。   「妳胆子真大,要我们来这里见妳。」提调尚宫威喝的声音阴沉沉响起。   「这里是韩尚宫娘娘跟我母亲,一起埋调味醋的地方。她们彼此承诺不管是谁,只要先成为最高尚宫,就可以先使用这坛调味醋,两位友谊敦厚彼此相惜。」直至碗中已有七分满,长今才把陶瓮恢复原状,站起身来。「她们不眷恋最高尚宫的职位,也不会抢夺对方的成就,互相鼓励,决定将这坛醋送给成为最高尚宫的人。不过她们两位都没能好好使用这坛醋。」   「请问您要用吗?」将瓷碗递至今英面前,今英的眼里有种奇怪的踌躇。   提调尚宫却直接拂袖而去。「走吧!」   「等一下,小的有话要说。」长今平静说道:「内医正大人已经自尽了,但是,他留了一封遗书给我。」   提调尚宫惊讶回过身,长今仍一字一句冷静说着──   「我收到一封他给我的信。」   「妳在说什么?」今英拔高的声音里颤颤流露一丝担心。   而提调尚宫的脸色更是吓到发白,遗书中不管写了什么,一定和误诊一事脱不了干系,这等于是一柄匕\首架在项上。   「本来我想直接呈给皇后娘娘,不过我先到这儿来了。」像是未见到对方神情变化,长今淡淡开口。「因为我希望两位对韩尚宫娘娘和我母亲真心的请求原谅,所以我来了。再说,如果两位想要再继续活下去,就只有将事实真相说出来才行,请问两位打算怎么做?我会给两位一些时间的。过去发生的那次毁谤事件,也是因为郑尚宫娘娘多争取一些时间,所以才顺利解决,这一次我还是会给两位一点时间。因为我有信心,我真心的,真心的期盼两位对自己所犯的罪行请求原谅。」   「我手中握有遗书。」长今真切的行了礼,是对崔氏家族正式的宣战。   战争一起,势必烟硝满天,长今回到宫外处所外,便听见大叔和大婶抱怨家中书信悉遭宵小窃取,长今劝慰数回后两老方平静下来。   家中遭受搜索一事早在意料之中,但在长今意料外的,是深夜来访的令路。   令路偷偷摸\摸进屋后,便和眉顺目的坐在长今面前,并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   「这是什么?」   「一个是崔尚宫娘娘给我的,另一个是吴兼护提调大人给我的银票;崔尚宫要求我离开这里,消失无踪,吴兼护提调大人则要我将崔尚宫娘娘对妳所做的事告知义禁府。」令路微微扬起眉毛。「现在就看我决定怎么做,这两位的命运就会不同。」   令路叙述虽精简,但话语中早已透露崔氏和右相的盟友关系已从根本产生动摇,右相现下想明哲保身,不惜要出卖为其出力最多的崔氏商团了。长今眼看仍想从中获取利益的令路,问道:「那么妳来找我又是为什么?」   「还不知道吗?这两位之所以要求我这么做,就是因为我对这件事情彻底的了解,我会帮助妳,可是妳要保障我的未来。」令路将自身的打算说了出来。「妳可以藉助皇后娘娘信任妳的力量,将我拱上提调尚宫的位子──因为我不想一辈子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不相信提调大人所说的话。但是只要妳能答应我,我想我可以相信妳,不过……」   长今出声打断。「我不做任何不正当的交易。」   「为什么?妳现在正需要我……」见着长今不似玩笑的神色,令路心中也渐渐没了底气。「妳好好的考虑吧!」   「就算娘娘妳不帮我,我也一定可以揭发真相。」长今正视着令路不知所措的神情,真心建言道:「现在妳可以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将所有的事情揭发出来请求原谅,请妳到司宪府去说出实情。」   令路身子像被一阵寒风掠过,不自主的发颤起来:「那么我就会被赶出宫……」   长今不再多言,令路见此势头只好默默收起两张银票,离走前不忘抛给长今一个恶毒的眼神。「长今,如果今日是今英来求妳,妳也会这样吗?」   没有目送令路走出门口,长今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板,静静展露了答案。   长今不知不觉坐了一夜,直到屋外鸡啼,还有大婶比平日高上许多的叫唤声打破了宁静。   「我的天阿,这是谁?妳怎么会到这里来呢?长今、长今!」大婶打开长今的门嚷嚷道:「长今快出来,妳快点出来,快!」   跟着大婶出去后,那道身影令长今着实一愣。「请问有什么事?」   「明伊她在哪里?」   山泉瀳瀳,提调尚宫随着长今走在山间小路里,不多时才在一处岩洞下方,见著名为朴明伊的墓碑。   提调尚宫看着半截墓碑,双脚跪落坟前,用长今亦听得清楚的语调说着:「明伊、爱钟跟我,我们都是在八岁的时候进入宫廷。爱钟她从小就不爱说话,所以我跟她不亲,但是我跟明伊却很要好。明伊活泼,好奇心很重,常问我许多问题,也正因为如此,相对的我也学得更多。」   「对这样的朋友,我却下了毒手,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对我来说也是最大的痛苦,我也曾经求过,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不要亲手做出这种事,我苦苦哀求过,我向姑母还有天地神明祈求过,不过,我却那么做了,是我的错。」懊悔的神情溢于言表,向来不肯示弱的提调尚宫,眼泪簌地直落。「我做错了,长今,我在明伊面前请求跪下请妳原谅我。为了爱钟跟明伊,妳叫我怎么做,我都会去做。请妳原谅我吧!拜托妳一定要原谅我……」   长今没有上前,眼神里俱是平静:「我相信,娘娘您对我母亲诚心诚意祈求原谅的心意,也了解娘娘过去内心所受的痛苦跟折磨。因此请您到义禁府去,去那里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提调尚宫的泪眼一瞬间变得狰狞。「拜托,长今,我求求妳,求妳一定要救救我们家族。」   「反省就是要对所作所为负责,要承认自己行为的错误,并且对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而且以后不再犯同样的错误,那么这才算是真正的反省。如果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不将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公诸于世,您怎么能期望别人原谅您呢?」   「我已经向妳下跪请求原谅,我已经跪在妳面前了。」提调尚宫将声音放大:「如果我生来就是朴明伊,而朴明伊是崔家的崔成琴……不,如果妳生来是崔今英,妳出生在我们的家族,难道可以在家族中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很怀疑,真的很怀疑。」   「请您到义禁府去。」长今最后重复同样的话语,转身离开了东仁山。 第50章 第二十七章   当黎明赶着阳光落入人间,彷若是柄等不及划开昏沉的匕\首,将眼前景色照得明亮,丛丛果树弯着腰累累摇晃。   长今这才感到眼眶一湿,平静一夜的情绪如晨曦般汹涌起来。   守园者施施的从果园一端扛锄而来,看见长今时惊讶的睁大了眼:「妳不是曾和今英小姐一同来过的姑娘吗?」   「大叔你还认得我?」   「今英小姐从前就很少和人在一块儿,妳是她的朋友,我当然记得。这次今英小姐没一起来?」守园的中年男子抚须呵呵笑着。   长今未回答问题,仅说道:「大叔我可以进去果园吗?还是……」   「当然可以!」男子挥挥手,便领长今进园。「前些年今英小姐都会来果园一趟,就站在妳现在看到的那棵银杏树下……其实银杏叶掉落的味道多不好闻,今英小姐却在那里一站站了几个时辰……」   长今走到银杏树下,站在方才大叔所指的位置,却被远方一处吸引了目光。   那是丛丛的山草莓树,风吹叶动晃花了眼,好似看见那个仍然青涩的女孩正将山草莓兜了满怀,站在树下的人因着阳光猛烈微微瞇起眼,牵动嘴角的笑容。当女孩圈起双手跌跌撞撞的到面前来时,那人轻轻伸手扶住对她说:「天晚了,韩尚宫娘娘和崔尚宫娘娘都在等我们回去。」   那人一站站了几个时辰。   那人从来沉默,从不告诉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这样看了几个时辰。   站在同样的地方,彷佛听见风细细诉着时辰磨成了涓滴,偷偷地漏去。   「小的是长今,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长今站在朱子轩前,一进门看见的是今英冷漠的神情。   「有什么事情吗?」   「娘娘,只要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小的想要回到旧时当御膳厨房内人的时候,请问您可以答应小的吗?」长今身子前倾,恳切的说道。   今英眼底闪过一丝光采,却又沉下声来:「妳到底想说什么?」   「今英,拜托妳一定要说出真相,拜托妳,请妳让我原谅妳好吗?对妳来说,妳的自尊心,比妳家族的安危来得更重要。」   今英冷冷一哼。「妳对我到底了解多少?妳凭什么胡说?」   「不是吗?难道我说错了吗?不然妳为什么要用韩尚宫娘娘教我的方法来训练御膳厨房的内人呢?」虽然细微,但长今已捕捉到今英神情里的一丝动摇。「求求妳。妳的心既然跟随韩尚宫,妳的行动也要跟随她。今英,其实我并不想要恨妳,因为恨一个人,就像爱一个人一样的痛苦。」   今英深深的看着长今,脸色古怪至极,像是什么话语想倾巢而出却又被硬生生压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从喉中挤出的咆啸:「我必须要痛苦的恨一个人,也必须要痛苦的爱一个人。都是因为妳,践踏我自尊心的人就是妳!」   「这只是妳的借口……」   今英近乎急躁的打断长今说的所有话,只恨恨的往门口一指。「出去!」   「自尊心是不会被别人践踏的,只有妳才能伤害自己。」   「出去──出去!」   见今英挪开了放在几上的手,长今也垂下手掌,却又真切的唤道:「今英……」   今英转过头,留下冰冷的侧影。   长今终是一顿,身子坐回原本的位置,也恢复了医女的身份。长今深深一揖。「娘娘,小的这么做,是因为跟妳一起度过内人时期,这是最后的同窗之爱──我手上有遗书。」   长今低头走了出去,明明听见眼泪滑落的声音,长今始终未曾抬头,只静静退出朱子轩外。   两军对垒,便是生与死的交锋。好童王子站在魆黑的大旗下,单手一挥划向乐浪国的都城所在;乐浪公主只是凝望着万千兵马朝都城蜂拥而来,她不会击破自鸣鼓,哪怕好童会死在战场上。   就算她早已告诫过好童,就算她早已看见好童眼眶里含\着泪,她的手也不会举起,因为她对乐浪国乃至于整个天理公道有王女应尽的职责,就像好童明知是一场无望的战役,也要背负着高句丽的期待冲锋陷阵。   载着战场上所有的血泪,自鸣鼓咚咚鼓噪响彻云霄──   长今要告诉景风,这是乐浪公主和好童王子的最后结局。哪怕旌旗横躺干戈已休,这两个人依然会站在各自的地方远远相望,哪怕只剩泪眼婆娑。   -------------------------------   当思莲回到处所,正见着最高尚宫一笔一划专注写着字,眉眼如同压抑的笔锋一般,染上郁结的色彩。   「娘娘……」此情此景,竟是让思莲有些惶恐。娘娘此刻的神态就像站于危楼高处,仍凝视下望的一派平静。   「这封信妳如往常一样交给宫中巴只。」落完尾款,今英待墨迹干后便将信纸重重折迭,封缄之后交予思莲。「帮我将柜内那些信取出。」   思莲将信收起,从柜内小心拿出一撂信来。连同其它东西今英一并放入描金盒中,揣于怀中便出了朱子轩。   指挥宫女将膳食桌端入中宫殿,今英亦随之进殿,却在宫女纷纷退下、皇后即将用膳之际,一反常态的就席跪坐面前。一旁的至密尚宫想阻止,却被皇后的眼神制止,缓缓退至殿外紧守门外。   「最高尚宫有事吗?」   「奴婢曾经说过,愿为娘娘效劳。」   「最高尚宫现在能带给本宫什么?」   今英不再说话,仅将怀里方盒拿出。皇后见那方盒打开后,今英又取出最上层的一方卷轴,摊于小几上,方认得是朝\鲜八道的地图。   「这是崔家商廛分布全国的状况。」今英指着图中标记红点处道:「前阵子伯父遭诬陷下狱,崔家商团人心惶惶,我向伯父建言须再为商团另谋出路,便取得这张标记图。盒中另有一本小册子,是我记录各家商廛廛主性情喜恶的笔记,以及商团中尚有哪些可用的人材。」   皇后神情逐渐变得慎重。「最高尚宫应知,本宫和崔氏背后的右相集团扞格不入,这可是背叛崔氏家族的行径。交出这些东西,最高尚宫想用何种条件交换?」   今英取出盒中信件,放至皇后面前。「这些书信是崔氏行首之子崔实出使明国后,与我通信的家书,甚至连我的大伯父都不知道这些信的存在。届时我会转述崔实,直接向娘娘禀告在明国见闻洞察的一切。崔氏此子明若观火手快心细,待回国之后定会成为可堪倚重的商才。」   「这么做无疑是要本宫并吞整个崔氏商团?这似乎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皇后的浅浅笑意多了几分狐疑。「原先本宫看重妳,是因为认为最高尚宫理当痛恨所出身的家族。妳今日行为看似出卖,实则是为崔氏铺了一条通往我这儿的大道。这对我亦有好处,只是本宫百思不解,这禁锢妳的家族怎值得身处囚牢中的人如此维护?」   「崔实,是从当御膳厨房内人时期便一路看顾的孩子。」今英声音里有着难得的柔暖却坚定:「他习惯趴在崔氏商廛的窗棂上,在尘埃满布间张起好奇的眼睛;也会将视若珍品的狼毫小管,咬着牙忍痛送给宫中女官。孩子无任何杂念的信仰着一切美好,因为有崔氏商团的屋檐,他们不会像失去怙恃的孤雏仓皇流离。那是我想保护的家族,纵然崔氏商团有着再多的阴暗,但那些依靠商团维生的家庭,仅是纯粹的想朝向光亮。」   皇后自始至终盯着说出这番话的今英。良久,神情虽不甚赞同但总算露出微笑。「本宫还是不明白最高尚宫这种人,牺牲自己又成了家族中的叛徒能够得到什么?最高尚宫……不,是崔今英,本宫觉得崔今英很矛盾,做不了完全的良善或使恶,叫崔今英的这个女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這章切段切得很奇怪……我只是為了讓字數保持在差不多的範圍而已。 第51章 第二十八章   今英退出中宫殿后,便听闻宫女唤道提调尚宫有急事来找,今英连忙赶至亦棋阁。   「令路死了。」进了阁中才方坐定,提调尚宫便丢出一个令人耳鸣目眩的消息。「令路想拿着吴兼护给的银票,到司宪府去告发我们的事,幸好哥哥派人实时拦下。我让她到司宪府去告吴兼护一状,然后……」   见提调尚宫不再往下说,今英压抑住急切,尽量平静的问道:「尹尚宫长久以来对我们忠心耿耿,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对她。」   「她背叛了我们。她敢背叛第一次,谁能保证不会背叛第二次。」提调尚宫望向今英,眼底的阴狠坚定令人顿时噤了声。「更何况尹尚宫她知道我们所有的事,甚至把过去明伊的事,也都对右相大人说了。我不能原谅她,也不可以原谅她。」   「再说,必须杀了尹尚宫最重要的理由就是,为了要保护妳。」提调尚宫深沉的眼底忽涌\出一股慈爱。「除掉尹尚宫之后就算真的有遗书,顶多遭殃的是我跟哥哥,至少可以让妳全身而退,因为当时内医正并不认识妳。」   这份沉重的爱压得今英心头一滞,崔家的慈爱与残酷似乎总是并存为一。   提调尚宫忽将话锋一转,续道:「妳好好听着,我当初也像妳一样,不,当时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当时,听到姑母要我将草乌加入仁粹大妃的膳食当中,我当场就逃离宫廷,结果被哥哥劝服再度回宫,那个时候我开始绝\食抗议,最后不得不向现实屈服。是啊,长久以来忍辱负重伤心难过,都是为了我们家族,为了家族如果不这么做就算是逃避。要做,当然要做!当初应该听姑母的话、听哥哥的劝,要做就要狠毒、斩草除根才对。将我内心深处所有的感情放下,舍弃所有的感情,不该留下一丝人情或善意。现在我才了解姑母话中的含意:不惹事端就罢了,既然惹出来就该斩草除根,不可以留下半点火种。所以……对于维护我们家族我已经失败了。」   见向来好胜的姑母竟垂下一贯直挺的肩际,今英不忍说道:「娘娘……」   神情一振,提调尚宫又扬高了脸。「不过,妳一定要继续活着!就算我有个三长两短,就算妳降为仆役尚宫躲在宫廷某个角落,妳也必须要留在宫里才行。而且妳还要培养家族的孩子,再度让我们家族强盛起来。现在妳应该懂我的意思,妳一定要舍弃没有用的感情,听懂了吗?」   今英垂下眼睫,遮盖住将要流露的一丝\情感。提调尚宫心底叹了一声,又失望又伤心的放声道:   「妳听懂了没有!」   枯坐一晌,提调尚宫已恢复往常的平静。「我相信长今身上没有遗书,这一切只是这丫头要逼我们自乱阵脚,就算真的有,她也没办法再交出来,因为我要先发制人。去吩咐内人把阿烈找来。」   今英讶异问道:「您要见阿烈?」   「找阿烈来。」   今英找了个借口退下,只是望着姑母坐于桌前巍然不动的身影,一瞬间又忆起儿时首次踏入宫中,姑母的眉宇渐渐收拢,如同幽黯的山峰。   进了亦棋阁,阿烈施施行礼。   提调尚宫眼见阿烈如此谦卑,鄙夷说道:「朴尚宫心里是不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若是崔氏愿将安城附近的土地割爱,朴尚宫娘娘便决定遵照娘娘您的意思。」   「是吗?应该要这样。」提调尚宫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轻贱。「那么现在只要清算我跟妳之间的债就好了,妳对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这笔债该还清才是。也不会叫妳做多困难的事情,只要拿这封信到司宪府去就可以了。」   提调尚宫将一封书信丢至面前,阿烈定睛一看,不由一震。「但是……」   「如果我们遭殃,妳曾经对淑媛娘娘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当然也不能苟活,不,我们不会让妳好过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屈辱的拾起信件,阿烈低低说了声是。   手握着信,阿烈先到的并不是司宪府,而是前提调尚宫大宅。   「崔尚宫答应了娘娘要求,但她要我拿着信到司宪府去……娘娘您认为该如何处理?」   「这种人说的话怎么可信?妳就将信压着,到时她便翻不了身。」   「但我为了接近崔氏而陷害淑媛娘娘一事便会被揭露,如此一来……」   「崔尚宫的势力无法延伸到内医院,再说这次的事情将会使崔尚宫无法翻身,妳就把信压下──」   得不到前提调尚宫的保证,阿烈惴惴走出门口。不管是朴尚宫或崔尚宫都一样,只是要藉由她来打击敌人,而不在乎她的生死,阿烈银牙一咬,心里的烦躁却毫无消退的迹象。   「阿烈医女?」   听闻这声音,阿烈恨不得掉头便走,只是心底的倔强逼她抬起眸子,冷冽的相望。「妳怎么会来这里?」   对方一身便服,比之宫中更增添几分秀丽。「妳是前提调尚宫的人吗?」   阿烈眉毛一扬,傲气说道:「没错,我是朴尚宫的义女,是朴尚宫命我想办法陷害崔尚宫娘娘,而妳只是让我接近崔家的垫脚石而已。听到我们的目的一样,很惊讶吗?徐长今。」   面对阿烈挑衅般的态度,长今早已能平心静气,说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希望妳能到义禁府去,坦承自己的错误。」   「我不会到义禁府去,我没有理由在妳面前认错。」看着对方不卑不亢,阿烈心底的那簇愤怒烧得更盛,一字一句都是咬牙说出的不甘心:「徐长今妳想揭发崔家,妳凭什么──」   凭什么妳如此伤害她,她还是维持心底那最后一线不容任何人踏入的禁地?我很嫉妒、很不甘心、很憎恨。不知道是对妳的恨所以对她愧疚,还是因为对她不甘所以对妳憎恶,我只知道不愿让妳趁心如意──   阿烈看着长今平静无波的身影,走入背后的深宅,她无声的带着痛苦笑着,走向前往司宪府的路。   作者有话要说:  JJ的遮屏功力越來越上層樓了……有的回覆竟然過了一個禮拜才看得到= =   好吧,如果還有我沒回到的留言,請耐心等候。   如果你真的特別有話要說……恩,我相信讀者會找到方法的。 第52章 第二十九章   晨曦未明,今英方梳洗完毕,即听阿红在外叫唤,请最高尚宫移驾议事厅。   阿红虽随之陪同到达议事厅,在厅外便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一步,今英嘱咐阿红在此等候便进入阁中,见提调尚宫自信满满的坐在桌前。   这几日宫中的纷扰今英亦有听闻,阿烈拿着内医正的遗书到司宪府,指控吴兼护隐盖当时御医大人和内医正的可能误诊之事,不顾一切将问题导向膳食出了纰漏,引发朝中轩然大\波。今英自是清楚来龙去脉,便问提调尚宫道:「就算拿出伪造遗书,长今却到现在还是毫无动静。」   「她没有遗书。」提调尚宫一扫前几日的颓态,沉沉笑了起来。「是啊,虽然差点乱了阵脚,不过最后可以存活的还是我们。内医正跟令路都死了,谁还能证明这件事呢?」   今英眼睛微微向外一扫,又压抑了下去。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杂沓,竟是皇上也耳闻此事,下令司宪府重新调查硫磺鸭子一事,将相关人等一并请回司宪府对质讯问。   吴兼护、医女阿烈、提调尚宫、最高尚宫、尚膳大人及其它与当年事件相关的一干人等,全都聚集于司宪府中,张张座椅围向主判席,偌大的议事厅顿时显得拥塞起来。   今英略微扫过厅内,并未见到长今和闵政浩,心下正感疑惑之际,却见主审的大司宪神情严肃地跨进厅堂,环视在场众人。   「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为什么要你们来这里集合了。不久之前,负责皇上健康的内医正郑允寿大人已经自尽了,但是他留了一封遗书给医女阿烈,遗书的内容把上一次赐死赵静庵的硫磺事件个中详情,记载得一清二楚。在这遗书里面指称,当时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吴兼护右相大人指示的,但是吴兼护右相大人却指称遗书内容是由提调尚宫所捏造的。」   大司宪话未说完,提调尚宫急忙高声喊道:「大人,这分明是诬陷!」   大司宪点点头,说道:「因此将了解当时状况的人全部召集起来,我们再一次还原当时的情形吧!我先请问内医院,内医院指称当时不是很清楚,将狐惑症误诊为风寒后,便请皇上服用附子理中汤,因此才昏倒是吗?」   由于当时负责诊断的御医及内医正俱已不在人世,是故郑云白主簿成为此次内医院的代表医官。对于大司宪问话,郑主簿答道:「是,大人。当时皇上风寒拖延甚久,为了调养龙体才使用附子理中汤,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昏厥。」   「皇上突然因为高烧而昏倒,之后怎么处置呢?」   曾随同内医正在场的御医女恭敬回道:「皇上昏倒之后,御医大人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断定一定是膳食出了问题。当时马上把御膳厨房最高尚宫抓起来。而在调查中,得知最高尚宫没有事先得到许可,就把硫磺鸭子呈给皇上,就把她关起来。因为民间大夫主张硫磺鸭子是无害的,便请最高尚宫在所有人面前重新演练过一次当时的状况,可是负责试吃的内人阿红,跟皇上的症状相同突然昏倒,全案就判定逆谋终结调查。」   「内人阿红与皇上的症状相同是吗?」   内医女微微一躬身。「是,大人。那个时候是小的诊脉的。」   吴兼护像溺水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绳索,大叫着:「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呢?」   见大司宪发问,吴兼护便将当日尹尚宫曾对其言明的实情悉数说了出来:「昏倒的内人不是因为吃了硫磺鸭子才昏倒,而是因为吃了提调尚宫给的鲍鱼炒才昏倒的。」   崔尚宫凤目一瞪,厉声说道:「大人,您可不能这样随便诬赖别人!」   此刻一旁的闵尚宫也叫道:「没有错,右相大人说的没错!当时阿红确实吃过尹尚宫送给她的鲍鱼炒。」   事情似乎渐渐透露出曙光,大司宪又问。「尹尚宫是?」   闵尚宫见大司宪关注此条线索,更继续往下说:「是伺候提调尚宫娘娘的尹尚宫。」   「是死掉的尹尚宫吗?」   「是。」   此刻只听提调尚宫冷冷一哼。「既然鲍鱼炒是尹尚宫给阿红吃的。为什么诬赖到我的身上来呢?」   闵尚宫不可思议的看向空口说白话的提调尚宫。「尹尚宫是娘娘您的手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天下人都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给尹尚宫或是阿红鲍鱼炒。」   闵尚宫也急了,忍不住说道:「那么就请阿红跟尹尚宫……不,就叫阿红过来对质吧!」   「叫她过来,不管你们带什么人过来,我都不怕!再说尚膳大人跟闵尚宫,也可以证明我是清白无辜的。」提调尚宫微微侧过头,满是自信的问道:「尚膳大人,您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吧?当时韩尚宫是最高尚宫,我早已经被赶到太平馆去了,您说是不是?」   见尚膳大人只得承认这事实,提调尚宫更得意说道:「再说,闵尚宫妳好好想想看,当时韩尚宫将我赶去太平馆去她是怎么说的?没有韩尚宫的允许,我不得离开太平馆一步,甚至所有的食材,也是送什么来,我们就用什么。难道不是吗?」   明知是提调尚宫在背后搞的鬼,却苦无证据,闵尚宫也只得忍着满腹委屈,为提调尚宫的说词做出证明。「……是这样没错。」   「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闵尚宫可曾在宫中见到我?」   「当时我是没见到您……」   未等闵尚宫把话说完,提调尚宫即宣布道:「当时我跟在这里的最高尚宫,还有死去的尹尚宫,根本就不在宫中,发生这样的事,也是我们后来才听说的。我不知道右相为什么将我扯进这件事,可是大人您这么做是不厚道的。」   「这……」吴兼护一时语结。   「听说您指称遗书是我捏造的吧?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寡廉鲜耻的人?会伪造一个亡者的遗书呢?像这种事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提调尚宫越说越慷慨昂扬,彷若道理本当站在她这方。「我不知道遗书的内容到底写了些什么,但是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必这遗书是亡者秉持良心所写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這標題其實該叫「硫磺鴨子上集」。   文中把許多片段全擠壓在一起寫,獨獨這個片段捨不得壓縮,   崔娘娘您果然是為了防止家族被破壞,為了守護家族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可愛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崔成琴! 第53章 第三十章   此刻开门声嘎然响起,提调尚宫忽地望向来人,脸色剎时如白纸,吴兼护和阿烈俱也吓得惊慌,最高尚宫却是认命似的闭起眼睛叹了口气。   ──早已自尽的内医正,竟在闵政浩和长今的陪同下一起出现。   「内医正怎么会…….」提调尚宫颤抖的连话也无法往下说。   阿烈不敢再看向医正,只得将头调开,内心却是后悔不已。   看见眼前骚\动场景,大司宪沉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内医正有性命危险,因此下官请他隐居一阵子。」闵政浩不慌不忙的回答。「了解硫磺鸭子事件原委的医官只有内医正,因此当时下官为了请他说出真相,特地去拜访内医正。那时候下官发现有刺客想要谋害内医正的性命,刺客却逃走了。」   「你说有刺客?这个刺客是谁派的呢?」   「应该是惧怕当时事件真相大白的一些人吧。」闵政浩话语里充满暗指。   大司宪又继续追问:「你当时为什么不立即报告义禁府,而把内医正藏起来?」   内医正却站到厅中,垂下了头。「很抱歉,那都是因为下官的缘故,下官要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因此恳\请副提调大人给我一点时间。」   这回换吴兼护得意起来,对着大司宪嚷道:「我说得没错吧!遗书分明是伪造的。」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妳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大司宪的盘问,事已至此阿烈心念电闪,接口承认。「小的是受到提调尚宫娘娘的主\使。」   「你们看看,我说的一点也没错。」吴兼护对身边的阿烈憎憎一啐。   崔尚宫见情势逆转,竟又提高了声音:「这ㄚ头简直是疯了!不是的,绝对没有这样的事!臭ㄚ头,这里是什么地方?妳竟然如此大胆,胡说八道!」   大司宪不由怒道:「提调尚宫,不准妳大声喧嚷!」   「这是诬陷──」   「这就是所谓的杀人的喊救命。大司宪大人,你也亲耳听到了硫磺鸭子事件,正如我刚刚说的,是因为御膳厨房宫女们的私人恩怨发生的。这些事情很明白,都是崔尚宫一个人所捏造的,妳还是快点觉\醒承认自己的错误──」   「大人,您对我说这些话太不应该了吧!」   崔尚宫和吴兼护当场争吵起来,却听得一阵声音说道:   「这事件两位都有责任。」内医正还原了当时实情。「提调尚宫的哥哥崔判述先计划这件事,而且当时的御医大人跟我,将替皇上误诊的事导向御膳厨房的膳食问题,之后就调查硫磺鸭子,确认是膳食问题。事情的经过大人都了解,也默许我们这么做,并且将罪行推向是赵静庵大人意图逆谋。」   此项指控将摧毁半生的官\场生涯,吴大人拿出过往审讯犯人的姿态喝道:「你放肆!一个医官犯下了误诊的错误,还那么嚣张,不要以为你还可以继续活下去!是同副承旨闵政浩故意将我卷入这件事情,想要陷害我,所以才宣布内医正死了,却故意把他藏起来。我只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做公平的判定而已!」   提调尚宫亦极力撇清。「不是的,这是医女长今曲解了当时的事情,因为憎恶我而发生的事件,所以故意利用吴兼护右相大人所惹出的事端,将我卷入是非。」   吴兼护转头怒瞪向提调尚宫:「妳说什么妳?」   「刚刚我已经向您说过了,发生硫磺鸭子事件的时候,我不在宫中,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知道。」提调尚宫踩着最自信的一项铁证,仍为自己做着辩护。「您说是吧?尚膳大人。」   见尚膳大人沉默不语,提调尚宫转头看向了另一方。「不是这样吗?闵尚宫。当初韩尚宫是怎么说的?妳应该听得清清楚楚,不是吗?妳为什么不说话?」   在场众人俱不愿回应,此刻长今忽然开口。   「那时候娘娘您确实不在宫中。但是确定御膳厨房硫磺鸭子事情的时候,您在御膳厨房。」   「臭ㄚ头,妳不要在这里含血喷人,胡说八道……」   提调尚宫正咧咧骂着之际,又有一道身影从外进来,竟是阿红。   闵政浩站在阿红身边,柔和说道:「妳只要把当时的事实说出来就好。」   见着颤抖不已的宫女,大司宪不由问道:「她是谁?」   「她是在御膳厨房跑腿的ㄚ鬟,也是由她来吃硫磺鸭子的。」闵政浩对阿红提问。「说出当时的事实。提调尚宫当时是不是在宫中?」   阿红垂下头,眼神不敢往前看。「是,娘娘当时是在宫中……」   提调尚宫没料到会被阿红出卖,只得恶狠狠猛瞪。   阿红怯怯说道:「吩咐小的过去的时候,提调尚宫跟尹尚宫都在那里。后来尹尚宫娘娘又偷偷把我叫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给我吃我从来没有吃过的皇上吃的膳食鲍鱼炒,而且还拿了一封信给我,叫小的把信交给正在调查的提调尚宫娘娘就可以了。」   「臭ㄚ头,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这里说谎!虽然尹尚宫死了,但是事实并不会就此就掩没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要赶我出宫所设计的阴谋!我怎么会在宫里呢?韩尚宫下令把我关在宫里。难道说有人准许我出宫吗?」提调尚宫大声的咆哮着,却被一阵声音截断了话语──   「当时是我准许妳离开太平馆的。」   接着出现在司宪府的人,在场众人仍有些许印象,是当年跟随在前提调尚宫身边的尚宫娘娘。   彷若一场背叛者与被背叛者的集合,提调尚宫一夕之间即尝遍个中滋味,脸色也从方才的据理力争变得灰败。   闵政浩却是欣慰问道:「朴尚宫已经决定这么做了吗?」   「是。但她说自己已是待罪之身,要到松德寺去静\修。将一切事情交给我来做。」金尚宫交怀中信件交出,再由闵政浩转呈给大司宪。   闵政浩朗声说出信中内容。「那封信是在检验硫磺鸭子事件的场所,隐密的交给提调尚宫的,至于那封信是谁写的,信里有署名,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再说,当时负责调查硫磺鸭子事件的人,就是这位吴兼护右相大人。提调尚宫娘和右相大人,两位该说出真相了吧?」   吴兼护失了往日的威风,只一昧喊\冤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是在场而已,我不知道这个情况,这一切都是崔尚宫所计划安排的!」   提调尚宫仍在疾呼着──「这是阴谋,这是诬陷啊!是长今这个ㄚ头想要诬陷我,这一切都是长今捏造安排的……」   大司宪堂木一敲,便已断案!「我会马上把这件事禀报皇上,静待皇上的御令。提调尚宫暂时先由内侍府的监察□□起来,右相大人则软\禁在自己家中,最高尚宫押入义禁府大牢避免串供虞疑。」   吴兼护和提调尚宫仍不断为自己辩护着,唯独今英从审判开始至结束,全程不发一语。   就算长今同样什么也没有说,静静地看着,也懂不读今英脸上的那份平静,彷若这个人只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整段喧扰不休的审判,又或者她的目光落在远得无人企及的地方。   在万众喧腾中,长今只听见一声惆怅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  煲了這麼久的鴨子,就這樣下場了…… 第54章 第三十一章   谁也没想到这是提调尚宫最后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再提及时宛若一根飘摇落地的红丝带,甚至连眼泪也没有人为其流下。   「不知道崔尚宫是否有意自尽,她失足坠崖。」长今获得了允许,到地牢里将消息转告今英。   今英眼神闪过一阵剧烈的颤动,双手唰的一声抓紧,将地牢内攫得到的东西悉数朝长今扔去──「妳走!我不要见到妳!」   稻草在眼前纷纷坠落,有些穿过牢缝飞窜至脚下,长今看着今英不断的发泄似狂扔,站在面前默然承受。「崔尚宫是在东仁山被发现的。」   听到东仁山一事,今英停下动作,眼眶早已通红。「徐长今,离开我的眼前──就算到死,我也不会做任何辩解,我不会求妳原谅!走开!」   瘖哑的嘶吼声让长今转身离开了地牢。等到脚步声渐远,才听见今英掏出心肺却又压抑至极的低泣,在整间牢房内空然回荡。   而长今只是站在今英看不到的转角处,寂然无语。槛外满月如轮,长今闭起眼睛彷若就可看见那些与今英一同坐于湖畔的岁月,流萤飞过映着那双明亮皎洁的眼睛,她们往往在那儿坐了一个中夜。   看着曾经照过当时的明月,牢内啜泣声不止,长今静静的伫立一个中夜。   方用过早膳,皇后即听闻至密尚宫传道:「娘娘,医女长今求见。」   「长今妳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娘娘,关于硫磺鸭子一事……」   话尚未说完,却被皇后打断。「这件事情已交给司宪府处置,定会还给当年冤枉的人一个公道。」   「那么,最高……」   见长今欲言又止,皇后却是先接口了。「听说昨夜,妳在地牢里站了一宿?」   长今愕然抬头。   「本宫略微猜到妳今次来意,只是此事已交由司宪府,本宫贵为皇后也无法插手。」隐去眼底的一丝闪动,皇后庄重开口:「本宫相信司宪府会做出最公正的判\决,况且现在已进入了最后阶段,过不久应有消息传出,不如妳先回去等候。」   退出中宫殿后,长今即听见身后传来闵政浩的声音。   「徐医女方才去了中宫殿?」   长今沮丧垂头,拖着脚步即往前走,闵政浩随后跟上。   「请不用担心,现在没任何事证直接指向最高尚宫,最糟的结果应不致死。」   「大人您怎么……」   「怎么知道妳去中宫殿想打听什么吗?」闵政浩偷偷藏起了一口叹气。「这件事情,我也觉得不好受。」   两人默默走在路上,闵政浩忽开口道:「等下不要再去淑媛娘娘那里了。我昨天巧遇闵尚宫,她说淑媛娘娘对提调尚宫之死深痛恶绝,甚至禁止他人为提调尚宫掉眼泪。我怕妳去那里,只是多添感伤。」   长今感激的点头道谢。与闵政浩分别后,便转了方向前往朱子轩,却在半路见着一对正拉扯着的小宫女,其中一人望见她,竟投射\出仇恨的眼神。   长今一愣,方记起这孩子是时常跟在今英身边的思莲,而一旁的景风看似劝她不住,被思莲一个甩袖抚了脸,只怔怔站在原地看人绝尘而去。   景风愣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见站在身旁的长今。「长今医女……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娘娘怎么和逆谋案扯上关系,都过这么久的事情,我不相信娘娘会做这种事情……」   但审判终究给出了最公正的结果。   「这是御令。罪人吴兼护罢职位,流配到黑山岛;罪人崔判述,杖刑二十大板,发配到咸镜道做仆役;罪人崔今英,罢除其职位。罪人郑允寿罢除职位,收回医簿;罪人朴阿烈罢除职位,收回医簿。」   判\决一公布,所有罪犯表情皆是黯然,今英不舍的抬头望向伯父,此刻崔判述却没心情接收侄女的关心,只一径哭嚎着,被卫士押解回牢结束这最后的道别。   不是姑母所期望的仆役尚宫,亦不是自己所设想的流配边疆,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结果。今英仔细收拾包袱,这次离开宫廷,是今生再也没回来的机会,她自认不像长今如此心心念念……   想起那个人,今英抚过最后摆在桌上的最高尚宫日志,上头纪载着崔家数代人的笔迹和血泪,今英只能轻轻一叹,从内页抽\出一封书信,揣于怀中。   「娘娘……」思莲推开门,泫然欲泣跪坐在今英跟前。   「我已拜托严尚宫在宫廷中对妳多加照料,妳和她们在一起我很放心,那些御膳厨房的闲语不用往心上放。」   思莲咬着下唇,声音硬是从喉咙中磨了出来。「娘娘您将来打算往哪儿去?」   今英只是嘱咐着思莲。「照妳自己的心思而行,如今的妳已没有崔家的包袱,成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不再是妳唯一的一条路……」   「不!我要成为最高尚宫,我要跟姑母一样!」思莲泪眼看向自幼拉拔她长大的姑母,却是忍住了颗颗泪水,坚持骄傲的抬起头。「我要让别人重新认可我们家族,不是靠手段争取来的荣耀;我还要帮姑母洗刷名誉,让人知道姑母是朝\鲜御膳厨房最优秀的宫女!」   「思莲,妳太骄傲了。」今英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却又无能为力。   思莲用袖子抹了抹脸,勉强维持声音的平静问道:「娘娘,严尚宫娘娘那时交给妳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走吧。」今英将唯一的包裹抱在胸前,最后一次平静的回顾待了许久年月的朱子轩。头次在宫中系上平民的衣结,跨出朱子轩的门坎。   「思莲,妳到内医院去叫长今过来吧。」   忽视思莲眼中浓浓的不甘,今英重新开口。「妳跟长今说,就在我们时常见面的地方。」   --------------------   凉亭静静,年月无声。亭上的积雪随着春日到来,逐渐消融,那抹清冷的身影依旧立在凉亭之外,寒风料峭拂得衣袖摆荡不停。   阿烈就停在时常伫足的地方望了许久,望着那个让自己的心烧破了一个洞的女子。她依然移动脚步走上前去,一步一步,彷若走回不断拉近的从前。   檐上雪堆滑落,阿烈惊吓一跳,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厚厚的积雪打在地上发出偌大声响,也引得前方女子倏然回头,遥遥相望。   阿烈对上今英的眸子,心跳怦然,渴望从对方眼中读出些什么,却又换得了更深的失望。   不甘心隐隐浮现嘴角,阿烈正要往前一步时,今英忽然开了口。   「我说过这凉亭闹鬼,以后少来。」   阿烈先是怔了会儿,而后慢慢睁大双眸,仍是使唤医女时的回忆一一浮现,语调顿时如风中摇晃强烈的琴弦。「妳……都记得对吗?」   今英冷漠的将目光放回前方一泓安静的湖水,看着波纹微晃,只有落雪有声。   再也问不出什么,阿烈只得望着方才落至地面已逐渐消融的雪堆,长叹一声离开了凉亭外。至转角处不意与长今打了个照面,长今一径低着头未发现她闪烁着妒恨的眼光,直往凉亭方向走去,阿烈正要跟上前,却被思莲唤住。   「阿烈医女,出宫的路在这边。」   阿烈认得思莲,却也惊讶其年纪轻轻即有一股老成气势。看得出思莲有话要说,阿烈眉头一皱,却还是跟上脚步。   「娘娘以前常站在那凉亭里。」思莲的步伐未曾落下,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我去找娘娘的时候,总会看到个医女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娘娘。」   「我没问过娘娘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可是只要那天天气冷了些,娘娘总是会提早回到朱子轩;那天若下雨,娘娘虽然想到凉亭里,却也只是在朱子轩里静静发呆着。偶尔那医女没来的时候,娘娘会露出些微失望。」   「我一直不晓得那医女是谁,可是我想能够让娘娘暂时忘却在午夜梦回间所喊的名字,那医女或许能治疗娘娘的心病吧?」思莲停下脚步。「可是那名医女,在娘娘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了。」   「阿烈医女,门口在这里,请妳离去吧。」   思莲不留情的一躬身,留下阿烈一个人站在侧门前,心底的琴弦兀自弹出不成调的曲子。   曾经走近过的,是吗?曾经进了凉亭,只是她偏偏避开了落下的积雪,偏偏退开了那一步,从此只能越走越远。   那个人曾经有情的。阿烈想笑,眼泪却是不停的滑落。   当长今到亭边时,只看见白日与雪地之间那抹突兀的身影,正收回抛去湖中许久的视线,而重重勾住了长今的眼睛。   伸手挡去从屋檐滑下的积雪,长今左袖微微遮蔽半边容颜,少了一半的光线使得眼前身影忽地黯淡许多,几乎是忍不住的想诧异出声,却被今英的一句话截去了呼之欲出的情感。   「我有东西要交给妳。」   「这是妳母亲她交给妳的信。」今英从怀中取出书信,递至长今面前。「姑母将这封信交给我,要我烧掉,但是我没有烧掉。」   若是要说,今英也不知是出自何种情感,留下一封纪录崔家恶迹、足以致命的信在身边。或许是她相信,长今总有一天会成为最高尚宫,她们能像长今母亲和韩尚宫那般,共享一坛调味醋;或许是她想铭记,自己曾犯下多么伤人的罪恶,就算天地无语,可是字字昭然若揭映彰于信里行间;或许是她不愿意,想保留着一丁点儿甚至零碎的曾经与长今的回忆。   只是这些事情她无法对任何人说,仅能在心底咀嚼,多年酿成的酸楚让人一碰便苦涩。而今只在这些心事再也不重要,崔家再也不用她来守护时,她能如此坦然的站在长今面前,云淡风轻的叙述过往。   「这就是我。我不能完整的做一个崔家的人,但是我也没有能够坚持自己的主张;我没有完全的自信感,也没有完全的自卑感;我并没有完整的才华手艺,也没有做到认真努力;我不曾拥有完整的恋慕之情,也从来没将我的恋慕之情传达给一个人。」   今英舒展开眉头,看了长今最后一眼,轻轻的与其擦身而过。   今英走过小桥,迎面遇上的宫女们纷纷深切的鞠躬,今英目不斜视的往前行去,彷若她仍是这座宫廷里曾经传说的傲慢过人的最高尚宫,有些御膳厨房的宫女却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嘤嘤哭泣的脸庞。   长今只是望着那个人笔直的脊背,走过曲折的宫廷道路,眼看她们之间隔开一道曲桥弯延的鸿沟,那道身影逐渐随着凉亭隐去,掩没在檐脊最后的转角。   「不要老想着在月光底下看松子。」   「那怎么办?」   「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指尖。」   ……   「今英,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请妳告诉我。」   「石子掉进了潭中,妳能再把它找出来吗?」   ……   指尖一阖一松,长今怔怔望着被雪染色的亭檐,一夕青丝白了红颜,不过是悠悠岁月中的弹指瞬间。但在须臾的声响里,只有那人最浅的微笑最深的落寞,横亙她的半生。   春雪会消,如同每年落而复发的松子;但石子跃入湖中,却是不可再追回的怅然。那人不再像年少时期充满了热忱与耐心,而是什么也不说、做出最无情的道别,投下一颗石子落入湖心,愁皱了眉头心尖。   相见争如不见。就算走到末途,她知道今英也要选择带着骄傲一同离开,能做的唯有目送。   只是想起今英曾温柔的动情的叫她名字时,长今淡淡的笑了。两个字的回忆,是一辈子。   今英走出宫门时未曾回头,在离开宫廷一段路后,方停下脚步,向等待于路上的俊挺身影深切行礼。   闵政浩同样回以真挚的点头。   「很抱歉。除了这句话,我没有其它话可说。」   今英收起眼中最后一丝过往,微微鞠躬,从闵政浩身边走过。只是蓦然回首──「来生如果可以再见,请千万不要跟我说抱歉。」   若是再有来生,她还是会倾慕于如此经天纬地的男子,她不想闵政浩为她曾有的情意说抱歉,那是选择成为宫女时即知要斩断的迷恋。闵政浩什么都不该说,因为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就让她带着最后一分自尊黯然转身。   若是再有来生,她希望不要遇见长今,那个最不愿伤害却伤害至深的人。   「既然要入宫,就要做到人上之人。唯有待在最高尚宫这个位置,妳的心才能够不受限制,娘也才能真正对妳放心。」   很久没有再想起儿时的今英,悠悠忆起母亲最后的遗言。看着湛蓝的苍穹,今英才明白那句遗言的真切意义:母亲不是要她争权夺利,而是希望她尽情发挥才华,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争强好胜的信念蒙蔽一切。听完姑母所讲述的崔家历史,对于自己的手艺产生怀疑之下,她将符咒藏于退膳间中,开启了错误的第一步,从此身陷权势的囹\圄。   如今手脚轻快了些,虽然身边什么都没有,但她可以试着做自己一直企盼的事,读诗、习医、做菜给皇上以外的人品尝。   又或者她可以坐在某个地方,就这样静静\坐着,任寒风阵阵仍眺望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尊重原著,我想我還是選了今英的名言當做內容提要。每次一看到這段,心就隱隱作痛,這要多麼克制及情深,才能在最後離別時留下如此悵然的背影。   這爆表的字數,權當是卷三結局大放送吧。 第55章 欲望之火   阿烈一手捻熄了灯,指尖炙热的温度却似蔓延的火苗,压着今英往榻上一倒。   「妳做什么──」今英的声音如同一根尖锐的矛,甚至被\逼到了尖啸的顶端。   阿烈一只手搂住腰\际,另一手轻轻压在颚旁,再往下一些,便是扼喉的姿态。明显感受到今英身体的僵直,阿烈轻轻笑了起来:「有的人追逐权势,有的人好享口腹之欲……人有各式各样的欲\望,身为一个医女,自不可能毫无羁绊。」   「我拥有爱慕之情,如同世间男子对于女子的渴慕,我对名为崔今英的女子有这种欲\望。」阿烈将声音轻吐在今英耳边,一边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寒颤。「妳怎会是这种反应?我还以为……」   阿烈皱起眉头,将过去服待达官贵人时那些仅是表演的女子相狎画面从脑海逐出,温柔而悲凄的看着今英。「若喜欢一个人,则会生起亲近之心,不管是用何种手段,也想到对方身边去……」   「就算巧取豪夺也无所谓?」   「崔今英,我说过了妳连自己的内心也可以欺骗。」阿烈垂下眼神,语调却诡异的上扬。「妳内心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胆怯。最高尚宫的确是得天独厚,心无法狠得彻底的人,到底是怎么坐上这位置的?」   「妳真有使人烦闷的本事。」   语气一转,阿烈又变得娇\媚起来,手指轻轻滑过今英雪白的肌肤。黑夜中看不清楚今英神情,阿烈感觉未受阻碍,益发放肆。   「我不明白。」   「唔?」   「阿烈医女既然清楚我是个怎样的人,便应该知道之后我会做些什么举动。」   原来不吭声也可以代表威胁,阿烈眼里光采诡谲。「所以我丢弃了。」   今英不明所以的冷眼看着。   「我丢弃了那些身份位阶的盔甲,已经舍弃一切的人,还冀望她在乎将来的事情吗?」   「妳不是这样的人。」   「在妳眼中我便是个投机的利益小人吗?」阿烈嘲讽的笑了一声,忽地抓起今英的手,狠狠的咬下一口。   今英冷抽口气,却咬着牙没有喊出声来,直到阿烈松了口,才跟着松开已然泛白的指头关节。   「流\血了?」看着今英臂上蜿蜒流下的鲜血,阿烈神色恍惚。「御膳厨房的宫女手受伤了会怎样?也会有个医女来包扎吗?」   今英嘴唇动了动,却没把话说出口,只将头撇过一旁。   指尖拭去血迹,黏稠的触感让阿烈的动作顿了顿。「崔今英,我也不明白。」   如静极的旋律,在心弦上嗡嗡舞动。   「明明是没有希望的事,为什么义无反顾……」羽睫轻轻闪动,泪珠如系于一线终将断裂。「或许我只是不甘心,只是对这样的崔今英充满憎恨,足以让一只飞蛾扑向焚身的火焰。」   用力嵌住今英身子,阿烈不可自抑的落下泪来。   「放手吧。」   看着窗外无星无月的夜,今英突兀说出这句话。   「放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這章是某一晚的番外,不僅僅是阿烈的獨白,或許表達得不夠清楚,但再對照事情之後今英的想法,就可以明白這章想說的是什麼了。 第56章 約束   崔成琴喜欢红色。   更广泛一点的说,崔成琴喜欢任何\光鲜亮丽的颜色,杏紫桃红那些绸缎她喜欢用手指一一摸过,但身为内人能真正堂而皇之的佩戴于身,只有挽住青丝的一根红发带,所以崔成琴有了最喜欢红色的理由。   内人们纷纷说崔成琴不像以往崔家的那几代孩子,注定要做最高尚宫,总是带有些看不起人的傲慢和冷漠,崔成琴爱笑爱胡闹……其实这些内人也未见过崔家的前几代孩子,只是听着老一辈的宫女这么说着。   「明伊妳从哪儿听到的?」   「有些是爱钟告诉我的。」   「爱钟?妳说不喜欢说话的爱钟?」   崔成琴和明伊蹲在墙角像普通的女孩儿家,聊着近日是非。唯有趁着最高尚宫午睡,崔成琴才能在整日紧凑的练习中钻个空子,听明伊讲着关于她们崔家那些玄之又玄的传闻。   「可是爱钟怎么会和妳讲这些?她有没有提到……我们崔家的其它事?」   「妳忘了爱钟的尚宫娘娘是郑尚宫吗?除了乡野奇谭,郑尚宫娘娘也会说些宫廷秘辛呢!」   崔成琴和明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脑中所浮现却是韩爱钟倔强的脸庞。记得有次明伊说漏了嘴,知道爱钟是曾在妓院打杂的贱民后,她对爱钟那莫名的恐惧又添多了些,明伊曾问她越长越大这么越排斥爱钟,她支吾着答不上所以然,只得归咎于爱钟的出身。   直到日影从树梢稍微偏斜些许,崔成琴才慌张站起身,赶着在最高尚宫醒来前回去。当她匆匆跑过园林,却在最后的一棵的白杨树前剎住身子,带着一脸惊恐和满身狼狈,和来人冷冷打了个照面。   白杨树瑟瑟萧萧,秋杀的落叶如并刀将眼前人的照影剪成一络一络的,片片回忆在空中飘飞,抓得住抓不住的全碎于一处,直到远方最高尚宫锐利的呼喊传来,崔成琴才如弃甲曳兵般仓皇逃离。   可是当她跑了数十步再回头张望一眼,却见着爱钟绾于乌丝上的发带,在坠落的金尘中闪烁鲜亮的艳红,她绑着的那根明国丝绸制成的红发带,竟不如爱钟的了。   崔成琴还来不及多思索,便听闻最高尚宫已近于咒骂的责备,赶紧进了御膳厨房。   崔成琴觉得,她的世界里总是看见许多矛盾,如同那日惊见严肃的人会有娇艳的一面,如同她和明伊交情明明如此之好,却得陷害自己最好的朋友。当最高尚宫说出,她在仁粹大妃膳食里下毒的事被明伊告至了训育尚宫处,崔成琴近乎全身瘫软于处所,但最高尚宫凌厉的眼神却不断逼\迫她下决定──「训育尚宫已经问过,这件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我要妳除掉徐\明伊!」   「但明伊她是……」   「妳还不明白吗!宫廷里没有友谊的存在,阻碍我们的全是敌人!如果徐\明伊有把妳当做好友,就不会将这事告知训育尚宫了。妳──现在跟我来!」   ──于是徐\明伊安静的离开世间,如同一朵红花无声的自枝头跌落,逐水流去。   而她却在明伊离开不久,荣升尚宫。从束发转为挽髻,看着桌上的两根红发带,已褪色的终究被收进箱底,崔成琴照着铜镜,从明国带回的红发挽住乌丝。   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妳在做些什么?!」   韩爱钟愤怒的语调从宫殿彼端传来,崔成琴的心里揪了一下,随之面带微笑转身面对。「爱钟,什么事吗?」   「不用叫我名字。」爱钟向来清冷的眼神,如今成了燃燃烈焰,毫不保留的朝她灼来──「明伊的事,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明伊……我会为了明伊看好妳!」   「……我不明白妳在说些什么。」   「崔成琴,」爱钟放慢了语调,一个字一个字从唇齿间咬出,彷佛在努力切割什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妳的名字,崔成琴──崔尚宫。」   直到韩爱钟转身她才捂住了嘴,不让那些质疑或委屈宣泄而出,眼泪偏偏违背意志,抗议似的在脸庞疯狂喧嚣。她不明白这是种怎样的感受,是因为失去了明伊,所以不能再失去勉强撑得上朋友的韩爱钟吗?只是为什么比失去明伊的那次更加痛苦?   崔成琴只看着韩爱钟的背影没入黑暗中,彷佛那也是自己的世界,冷得无声。   于是心无旁骛的崔成琴,开始日夜跟在最高尚宫的身边,心悦诚服的接受家族带来的束缚,专心培养家族的继承者。   只是今英对韩爱钟以及跟在爱钟身边的长今那友好态度,令得她每每坐立不安,看着性情寡淡的今英看向对方的眼神,她屡屡把今英拉回自己身边谆谆告诫。   「韩尚宫,妳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妳心底打什么主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妳伤害崔氏家族的幼苗──」   「今英,妳一定认为我很无情。但我和她,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   她时常惊心于今英看着长今的眼神,那就像太清澈透亮的镜子,总是反照着她内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一处,于是她只能抓牢那些看得见的东西──权势、名誉、地位,用这些填满心底空荡荡的某处位置。   如同前最高尚宫告诉她的,宫廷中没有友谊,她亦如此训诫今英,甚至逼今英在个人的友情和全家族的利益上做抉择。虽然她不甚明白到了最后今英为何宁愿舍弃自己的自尊,为她布下硫磺鸭子的计策,但她给了今英一个肯定的微笑,就算在微笑背后会为之黯然喟叹。   韩爱钟最终被处以谋逆之罪,流放济州岛,她不清楚自己对这位已失去其友情很久的友人,到底抱着什么心绪。在一片杂乱下,她走往死牢。   「是妳……」   「不是。」   「是妳。我、明伊、还有长今,都是被妳陷害的,是妳!」地牢里的爱钟身子纵是虚浮无力,话语仍然力重千钧。「告诉我,明伊也是妳害死的对吗?」   「不是,这都是妳们自找的。明伊、还有妳跟长今,都有很多机会可以活下去。不是我不给妳们机会,是妳们自己舍弃机会。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罪,妳们犯了不愿意屈服于权力的罪……」她撇过头,躲开爱钟的目光。「拜托妳安静的走吧。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妳要帮我。」   「明伊在妳心中,究竟算什么?」   突来的问话让她愕然了,她不明白爱钟为什么用这种问句这种语气,回过头时却只隐约瞧见那双瞳眸里闪过的一丝悲凄。   年少时她躺在明伊膝上,说着白杨树事件后的种种事情,明伊梳摸头发的手指忽地顿了一下,问她:「妳说,那日是爱钟帮妳的?」   她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听见爱钟的声音。「明伊……妳们在做些什么?」   爱钟的眼神和那日一样。她看着爱钟,说出心底最深处的回答──「如果明伊在妳的心中是痛苦,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恐惧。」   直到她亲自在汉阳街市上,送走了爱钟的最后一程,回到宫廷中的白杨树下,她举目抬望,喃喃自语:   「心会痛的吧?」   不是应该只有恐惧,心怎么会痛呢?   直到出宫奔逃于东仁山的路上,崔成琴这一生仍汲汲营营追求于名利中。   她想的是如何东山再起,崔氏家族不能在她手上败亡。只是当树枝勾住了发带,被风吹拂着危崖旁枝梢的末端时,崔成琴才停下脚步,望着那一根红发带。   脑海里回忆奔沓而来,却像一处处抓不住的镜花水月,于是她伸长手臂拚命去构,就在以为要抓\住回忆的同时,脚下一滑,她双手胡乱攀住树技,整个人悬空吊在悬崖边──   「成琴,快点跳下来!我们会接住妳。」   「成琴,快一点!」   那年她们在宫廷里的白杨树下,她也是那样为了捡发带,紧抓树枝嚎啕大哭。看着底下的明伊和爱钟,她只颤颤的说:「我真的好怕,我不敢跳……」   「快跳下来,我们会抓\住妳的!」一向严肃的爱钟为了劝她,竟然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她看着爱钟的笑容,听着明伊的劝慰,把手一松,果断跳了下去。   果然,一点都不痛呢。   ──她松开手,红发带从掌心中飘向天空。   那天明伊、爱钟和她从白杨树下跑开后,远远便听见最高尚宫在找着弄乱练习场的罪魁祸首,明伊匆匆的跑去认错,不多时又听到最高尚宫急促唤她的声音。   起身同时,爱钟按住她肩头。「最高尚宫娘娘会骂人的,妳的头发还没绑呢。」   爱钟十指轻轻帮她梳拢头发,再将发带缠\绵在她的发间,末了低低一声好了,她转过头看着爱钟明亮的眼睛。   「我帮妳系发了。」爱钟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她不明所以的望着,笑了笑。「以后天天也有人给我梳发就好了。」   她见爱钟微微转过头,那根与她相同的红发带,正系在墨黑的乌发之间,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一摸。   崔成琴望着一片湛蓝中越飘越远的那一抹红,一直遗忘的回忆才鲜艳的跃入脑海中。   ──系发也是种约束。   ──约束什么?   ──约束……我和妳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她明明在亮得如镜澄澈的湖影里,看见身后韩爱钟带些忧虑的撇开脸庞,她看见湖影里的自己开心的笑了。   当然,一辈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約束可當約定使用,在韓文裡就是約定的意思。 第57章 第一章   硫磺鸭子一事雨过天青,皇上龙体也得以痊愈,在殿上特地召见长今。   「医女长今,妳找出朕的病因,功劳不小。甚至也将隐藏多年各种不名誉的事件揭发出来。理当奖赏妳才对。」皇上精神奕奕的说道:「朕命令下赐给医女长今大米十五石,大豆十五石,以及人参两斤。」   「皇上,圣恩浩荡。」   长今叩谢圣恩后,又听得皇上问道:「对了,听说妳有个心愿是吗?」   皇后亦在一旁循循善诱。「妳进宫来就是为了达成妳的心愿吧。没有关系,快说出来。」   见着两位上殿认真倾听的模样,长今才将话语慢慢吐了出来。「小的斗胆禀报皇上,其实小的有三个心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都说出来?」   「三个心愿?」   「是,皇上。」   「妳说吧!」   「韩尚宫娘娘是含\冤而死的,请准许恢复娘娘的身份。」长今道出了第一件事。   「这理当该这么做才是。妳说是吧?皇后。」   见皇后亦点头称是,长今继续进言道:「还有,也请皇上恢复小的母亲的身份。母亲做御膳厨房内人的时候,因为看到其它人将有害的食物参入仁粹大妃的膳食中,被诬陷与当时的别监私通情谊,并且以宫女之间的规矩被处决了。」   长今平静的叙述,又是换来众人的一阵惊讶。   做为后宫之首的皇后首先沉不住气。「什么?妳说被谁处决?」   「就是当时的最高尚宫娘娘。但是母亲却大难不死,生下小的。当她们得知母亲还活在世上,就再次……」   「这么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崔尚宫威胁妳?」   长今点头,再次面望龙颜。「皇上,身为宫女,依据法规是不可以成亲的。母亲虽然违反规矩,但是她是含\冤而死的。」   「朕知道了。当时那种状况,她一个女人又怎么能够存活呢?」皇上感慨完,转头问道:「皇后,是不是应该将宫女们私下用刑的规矩废除才对?」   「是,皇上。臣妾会更加努力打理内命妇的一切事务。」皇后温婉回答。   处理完所有事,皇上再度看向长今,朗声问道:「好吧!现在只剩下妳最后一个心愿了。是什么?」   长今低下头,说出心中藏匿许久的心愿。「皇上,就是……」   御膳厨房失去了最高尚宫,所有宫女不安的聚集在训练场上,据说皇上已宣布了新任的最高尚宫,即将来到御膳厨房。   虽然做为淑媛娘娘的至密尚宫,但闵尚宫和阿昌仍是御膳厨房的宫女,同样跟着前来。   环视场中所有御膳厨房的尚宫皆已在此,闵尚宫抓了抓一旁的阿昌衣袖。「那到底最高尚宫是谁?」   阿昌心底也没个底,转而向闵尚宫埋怨道:「娘娘您怎么问我啊!」   忽然间宫女中转来一阵喧哗,闵尚宫一回头,抓着阿昌衣袖的手更用力的扭了一下。「长……长今……是长今!」   一个内人伸长了颈子问:「她不是医女吗?是医女?」   另个内人也拔高了声音──「对啊,是当初帮我们搥背的。这是怎么回事?」   领着长今前来的至密尚宫重重咳了一声,现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快请安吧!这位是最高尚宫娘娘。」   宫女们个个惶恐低下了头,倒是长今温和的声音响起。「现在开始要开始准备呈给皇上的膳食,大家回到自己的岗位,去准备吧!」   所有宫女或惊或疑,却不敢出声的回到自己岗位上。长今走到阿昌面前,柔声道:「妳来帮我的忙。」   阿昌面露惊喜,心甘情愿的跟随这位新任的最高尚宫。   当忙完一日事务后,长今回到朱子轩。   这是郑尚宫娘娘待过的朱子轩,也是韩尚宫娘娘待过的朱子轩,更是……。长今无法再往下想着那两个字,一径低头跨进内室,桌上端正摆着前任尚宫留下的最高尚宫日志,长今坐于几前,泪光乍现。   「长今,妳要成为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成为最高尚宫之后,就可以得到最高尚宫才能得到的密书。妳要记得,将娘所受的冤屈记载在里面。」   这是娘\亲含\冤枉死前,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段话。凭借着母亲的遗志,她来到御膳厨房,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些惊涛骇浪渐渐化成心湖上的一泓碧波,往事安静的躺着,却在看见日志时重新翻\搅她的心灵。   「娘,我好想念您,真的好想念您……」长今低声轻诉,手指翻开最高尚宫日志。书中是代代崔家人的手笔,除了记载有关料理菜肴的各种方法之外,还有先代皇上的性格、体质、病症,或是喜好厌恶的饮食,及有关饮食的各种故事和要记,只是这些长今都无心阅读仅草草略阅,直到翻至后页,泪珠径自掉落。   那是整页的空白,没有任何字迹于其中,却刺得长今的眼眶生疼。那个人竟是连一个字也不愿留下的,前面数代尚宫写了繁多的饮食札记,甚至郑尚宫韩尚宫也添写一两页内容,唯有那个人一字不留,真的不愿意分予她丝毫──   她只有回忆,只有越来越淡薄终至空白的回忆。   那个人比谁都无情。   当长今肿着一双眼回到殿上复命时,幸得圣上清明,认定长今是感怀母亲及韩尚宫才形容憔悴。劝勉一番后,长今忽然说道:「小的心中还有一个心愿,希望皇上能答应。」   「是吗?是什么呢?」   「请将小的分配到活人署去。」长今弓曲的身子透露出不移的沉默。   「到活人署去?」   「小的承蒙皇上恩德,所以才会有今天;现在应该要离开宫廷,回到民间去,到活人署去治疗穷困的病患。更要精进自己的医术。身为皇上的臣民,深知皇上时时忧虑天下百姓,小的本当顺应皇上的旨意。」   「活人署,要到活人署去?为什么偏偏是活人署呢?其它地方也可以让妳精进医术。」皇上见长今仍维持原本的姿态,不由叹了一口气。「……妳的医术如此高明,在宫中替任何人诊脉,都是随时冒着性命的危险,想必一定会感到郁闷。」   「皇上,小的怎敢有这个意思呢?」   皇上笑而不答,只是神情难掩抑郁。「就照妳的意思吧!如果妳身为男儿身,就可以做朕的御医,替朕看诊了。」   长今未露出任何得意之色,只谦逊答道:「皇上过奖了。现在小的将回到有百姓的地方,回到有病患的地方,再努力精进自己的医术。」   皇上最终批淮了长今的请求,但退殿不久,长今即接到中宫殿传唤。   「妳怎么都不先跟我说一声,就请求到活人署去呢?」方进门,皇后即发出喟叹。   听出皇后话中的挽留之意,长今仍是不卑不亢答道:「娘娘相信小的,救了小的一命,此恩此德无以回报,永生难忘。」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的还必须要精进医术,因此恳\请娘娘成全。」   皇后沉默一阵,才终于轻声说道:「是啊!妳完成了一件大事,总该休息一阵子。不过,妳是我的人,如果我有需要的时候,妳要随时回来。」   见屡次帮助自己的皇后也同意这项不情之请,长今微微牵起嘴角:「是,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卷四不怎麼有趣,就是收尾的章節罷了,把前面說的東西收一收,文章就可以打包完成了。 第58章 第二章   活人署是京城中救助病人的官厅,是故长今外放到活人署后,每日仍能直接从私宅前往活人署,只是大婶不免抱怨着:「活人署的俸碌比在内医院时低很多就算了,可是长今妳怎么比在宫廷的时候更忙了?每天天没亮就出门,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知道大婶的抱怨是出于关心,长今也只能淡淡笑着,沉默的做着同样的作息。长今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除了医治贫困的病患外,也教导不识字的孩子们,闵政浩大人知道此事后,更时常拨空过来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大夫,不应该只会替病人\治病而已,而是可以给患者战胜疾病的勇气。比起我来,您是更了不起的大夫。」看着孩子们因为会写自己的名字而高兴,长今送闵政浩出署后,边真心称赞道。   闵政浩的响应却颇是冷淡。「是这样吗?」   长今微觉奇怪,却见闵政浩神色萧然,不由问道:「对了,这时间大人怎么会来?」   「入宫前我先绕过来看看,也顺便看看徐医女新工作的环境是什么样的地方。」两人交谈数句后,闵政浩并未向往常对着长今露出温煦笑意,而是简短点头告别。长今思索不出缘由,内心却隐隐松了口气。   方转头,便见一堆孩子躲于门后,谅必刚才与闵大人的话语都被这群顽皮蛋听了去。长今难得板起脸孔,训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几个孩子笑闹成一团,其中有个较大胆的孩子站了出来,问长今道:「我觉得闵大人除了常来教我们读书识字外,好像也是为了来看医女您?」   「等下每个人再把自己的名字写三十遍!」长今佯怒说着,对于孩子们的笑语却未往心上放去。   历时数日,闵政浩仍未出现在活人署中,起初长今未发觉异状,倒是病舍里的孩子们吵了起来,纷纷询问副提调大人怎不过来看看?长今只认为是朝中事务繁重,闵大人才暂且无法□□。   这日当长今披着曙色到活人署时,方听见闵政浩领着孩童读经的朗朗书声。   长今站在门外聆听,回忆丝丝窜上心头。轻\咬着唇,长今将杂绪压下,抬头时却见着闵政浩站在身旁。   「大人好久不见了。」长今恭切行礼,脸上欲露出笑容。   「不要笑。」闵政浩突地喝阻。「徐医女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强迫自己笑?」   低着头,长今的脸庞浮现一丝茫然。   「这几天我在试着做一件事。一直以来我都过份的关切徐医女,所以想试着对妳冷淡,希望徐医女能体会我心中的痛苦。」闵政浩缓缓道出数日未来的真正缘由。「但不管为了这些孩子,甚至是为了其它事,徐医女却未曾来找过我一次,最后我还是忍不住自己来了。我本来想大声的斥责妳,又或者低声诉说我的心情,可是看到妳始终郁郁寡欢的脸庞,所有想过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到底是为什么?」   「大人……」   「请妳不用回答我。我欣赏徐医女的才华,妳总能做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我可以选择远远看着徐医女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现在我却很想走近妳。」   见闵政浩走近一步,长今连忙向后退去,声音举止皆透露出几分惊慌。「大人……」   「过去我曾经帮助徐医女许多回,可是妳心底那块充满忧伤的地方一直紧紧关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去,甚至于现在,我感觉徐医女又更往门内走近了些。我很害怕妳会带着笑容,内心却满溢泪水──就像现在这样。」   「大人我……」当长今开口欲辩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竟是内医院的医女带着皇后懿旨前来,急召长今入宫。   匆匆看了闵政浩一眼,长今近乎丢兵解甲的逃离活人署。   长今再度入宫见着皇后时,迎接的却不是平日亲切的笑容。   「这一阵子妳过得好吗?」皇后怀中抱着庆源大君,声音里有忍不住的疲倦。「现在也该回到我身边了吧?我最近不太好。」   「敢问娘娘,玉\体哪里不适呢?」   「我的心里很不平静,因此觉得身体也不太好。」不待长今询问,皇后即道:「我只要想到,我跟我儿子庆源大君的处境,心里就很不安稳,我当初不应该生下庆源大君才是。」   长今闻言惊道:「娘娘,现在大君正在您身边呢!您怎么说这样的话呢?」   「我的处境就是这样。宫廷是可怕的地方,妳看过王室的历史就会知道,在宫中无法存活就必须死。更何况上次妳治好皇上之后,大家看我的眼神就已经大不相同了,现在皇上还在位就已经这么对我,世子继位之后该怎么办?」如今的世子李峼乃前任章敬皇后所生,是故文定皇后地位十分微妙。一旦世子继位,则是皇后失势的开始。   皇后从怀中拿出一方红纸袋。「这是想加害我们庆源大君的符咒。我看到这些东西,又怎么能安心呢?宫中情形如此,我又怎么能不生心病呢?因此,长今,请妳帮我治好我的心病吧!妳要做负责照顾我的医女,也要照顾体弱多病的世子,做他的伺候医女。只要妳遵照我的意思,做世子的伺候医女,我就会相信妳──相信妳一定不会背弃我。」   皇后未多解释,仅吩咐长今明日即回宫中任职。方才那番对话,长今隐约听懂却又不甚真切,带着满腹胡涂出了中宫殿后,皇后身旁的至密尚宫也跟了出来,喊道:「长今,妳跟我来一下。」   至密尚宫引领长今到其处所,把门紧实关上后,方坐于长今面前问道:「妳已经听懂皇后娘娘跟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老实说,小的不太懂皇后娘娘的意思。」   至密尚宫看了长今一眼,缓缓道出宫中复杂局势……   ……   长今几乎是拖着昏厥的脚步,走出处所时耳边仍响着至密尚宫说的那些话语。   「世子大人从小就身患重病得了厥心痛,随时都可能发作,是不治之症。迄今已经试过各种方法,可是都没有效果,他随时会辞世。」   「以妳的医术,不让内医院的任何医官以及任何一个人知道,让没有治愈希望的世子大人静静离去,不再受苦。」   「只要世子大人活着的一天,皇后娘娘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妳千万别忘了,妳不只一次身受皇后娘娘莫大的恩惠。」   不论是当初太平馆之事,或是韩尚宫娘娘得以真正掌管御膳厨房,甚至于平\反硫磺鸭子的冤屈,皇后皆出力甚多。但这份恩情如今成了一副重重的枷锁,牢牢扣住长今心志,为什么心目中曾经的高山崩颓、曾经的恩\人反胁?长今不晓得要把这份恐慌向谁倾吐,只得拔脚奔出宫廷,前往医馆。   「首医女、首医女……」   长今在医馆里绕了一圈后,才得知首医女为了救助病患前往汉阳城郊行医,数日内皆不会回返。长今颓然坐于地上,竟掩面恸哭起来。   她从未如现在这刻般如此无助。过去在最失意难过的时候,还有韩尚宫娘娘的教导鼓舞,就算韩尚宫娘娘不在了,闵大人也会适时的提醒劝掖,可是如今她皆无法去找这两人倾吐心事,只能用哭泣来发泄心中的不安与困惑。就像身处在阒寂的黑暗,双拳痛苦的敲击于地。   「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一同关于谷仓中时,今英曾念过西汉司马迁的文章,这种茫然困苦的心境长今如今才真正体悟到。   「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一个人的勇敢或胆怯,是在不同形势下显示;一个人的强大或软弱,是在具体情况中展露……之所以克制忍耐自己的感情苟活于世,囚于狱中而忍受耻辱,是内心尚有必得实践之事,如果碌碌无为了结一生,则抱志而未酬。司马迁的自述,才是今英当时默念这篇文章的真正用意吗?   原来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第59章 第三章   皇命不可违抗,中宫殿问诊一职仍落到长今头上。长今下定决心,慎重步入殿中。   一双巧手轻按颈肩,只闻皇后声音如在风中悠荡。「妳觉得很累吗?在我跟妳说那些话之前,我也感觉很疲惫,但是妳还是要做。因为很难做决定,所以我才会请妳帮忙,妳欠我人情债,因此妳必须还我,这就是世上做人的道理。这一次轮到妳救我了,一定要这么做,我不想失去妳。」   收回手,长今坐至皇后面前。「娘娘曾经救了小的一命,现在小的将性命还给娘娘。」   皇后静静看着长今。   「是小的太过愚昧自找麻烦,一心想要恢复韩尚宫娘娘跟母亲的身份,明明知道不能让韩尚宫娘娘和母亲死而复生,小的却不顾性命往前冲,这只是因为想要实现她们两位的心愿。她们两位都告诫小的,食物是绝对不可以沾染任何权力和手段的,小的只是一心想要遵循两位的遗志。」不顾皇后脸色,长今继续说道:「现在小的施行医术,医术一心以救人为目的,一定要救人──不因为任何理由,任何人违背这项道理,这是小的所坚持的。」   皇后声音低沉得令人发寒。「连我也不行吗?」   「是。」   「我曾经救过妳的命。」   「是。」   「妳的命还掌握在我的手中。」   「是。」长今未有丝毫退怯。「娘娘,您可以夺去我的性命,但是小的信念不会改变,就让小的以命来还债吧!」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失去妳。我也跟妳说过我的处境──」皇后直盯着长今,语气仍饱含怒意。「很好,不然妳来做我的至密尚宫吧!妳的身份已经恢复了,因此妳还是可以做宫女。」   长今闻言诧异。「可是,娘娘……」   「妳留在我的身边。至少可以做到这一点吧!」皇后不退让的看向长今,冷峻得不容拒绝。   长今咬紧了牙,不做任何回答,眼睁睁看皇后露出不再隐藏的杀意──   「皇后娘娘,皇上驾到。」   殿外至密尚宫忽传唤道,皇后隐去了一身冷酷,恭敬起身迎接。   「皇后在讨论什么要紧的事?」皇上神情如同常态,心情甚好的问道。   「长今原本是宫女,我希望她做臣的至密。」   「至密吗?」   「是,皇上。」   「对长今来说,皇后是恩\人。」皇上微笑看着长今。「看来妳无法拒绝了。」   长今记得皇上明明是笑着要她接下皇后命令,却在出了中宫殿后,传密旨要她前往淑媛处所。   当长今惶惶不安在处所行礼下跪时,听到的是更令她胆颤心惊的话语。   「我在殿外听到妳说『您可以夺取我的性命,但是小的不会改变心意』,皇后到底要妳做什么事情?」   「妳宁愿放弃生命,也不愿意做的事,到底是什么?」   「朕问妳是什么?」   「这是皇令,快说吧!」   接二连三的质问,长今早已眼眶泛泪,但关于皇后要她做的事,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如果妳不说出来,就是犯了欺君之罪。」皇上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我知道妳跟皇后之间的关系,皇后要妳做的事,我心里也略知一二,快说出来吧!还是要朕把皇后叫到这里来?」   「皇上,小的……小的不能说。请您杀了小的吧!就请您……请您杀了小的吧!」恐惧随着泪水夺眶而出,长今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嘶吼,不断恳切的哀求着。   「起来吧。」   长今停止叩首,神情仍是悲凄不已。   「妳曾经救了朕的性命,皇室却将妳逼\迫至此,妳叫朕于心何忍……」停下悲叹,皇上郑重说道:「妳不愿当皇后的至密,却也不愿害了皇后,妳只想救人是吗?」   「……是。」   皇上沉默片刻,方道:「朕知道了,妳退下吧。这几日妳就留在宫中,等候朕的皇命。」   长今出了处所后,如同打完一场大仗,浑身几欲虚脱,但心底的荒芜比身体的疲惫更为难过。以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早触及宫廷最为黑暗的一面,但这些权力倾轧才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那些盘根错节的利害关系,就连据于庙堂的上\位者也不得避免。   逃吧,逃吧!长今的内心有股呼之欲出的声音,她的双脚却还是站在宫廷的土地,深深扎了根,就算流下再多眼泪也无法洗却。   数日之后,长今总算明白当时皇上的用意,宫中开始流传皇上欲封长今为主治医官的消息,而且态势益发笃定。   首先爆发不满的是内医院。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区区医女怎么可以做皇上的主治医官?更何况这么一来,就漠视了内医正跟判官了,简直太不象话了。真是的,绝对不可以让这种事发生!」暂代吴兼护接管内医院的内禁卫将,首次召开医事会议便是为了长今一事。   「听好,妳只要坚持不接受御令,其它的事我来安排,妳知道该怎么做吧?」内禁卫将对着长今发号施令,看了长今一眼后匆匆离去,留下内医院的医官和医女。   「大人请您不要过于担忧,长今这孩子明白事理,知道该怎么做的。」御医女首先出声劝慰已递升为内医正的申主簿,其它医女亦纷纷出声应和:   「是,她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   「这件事绝对不能接受。」   长今垂头聆听,此刻却见内医正忽地站起身来,不发一语离去。   内医院众人面面相觑,长今急忙跟于身后。进了书库,长今双膝一跪──   「内医正大人,请您原谅我吧!老师……」   「今天皇上召见我,询问让妳来当主治医官的意见。」申必益闭上双眼,却掩饰不了语气中的颤抖:「一个不被病患所信任的大夫,没有资格做大夫,这无关身为内医正或是医女。因此一旦皇上提出意见,我也准备提出请辞──」   「我了解妳的品行,妳的医术,但是不要期望我会协助妳。我知道妳没有半点攀附权\贵的意图,不过因为妳,我算完了。」   长今惶恐的喊着老师,自入典医监开始,便是申老师教会她医者的心态,而今她即将要做的事却是伤害自己的老师。听到内医正离开的脚步,长今一语不发跪在原处,后头忽传来重重一声咳嗽。   「既然妳的意思是这样,就该这么做。不过,不要想得到我们的支持。」递升为判官、同时也是帮助她甚多的郑云白,同样不甚谅解的看着长今。「我明确的说清楚,鱼与熊掌休想兼得。」   长今跪到两腿酸楚,才离开书库,迎面撞上的医女走过身边,却又忽转头大声道:   「妳真是这么了不起吗?妳的老师,申内医正大人跟郑判官大人是怎么栽培妳的?一定要照妳的意思走吗?妳让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愉快,坚持这么做,妳想得到什么?医女也可以施行医术吗?女人也能做大事吗?是啊,我知道妳很杰出,我们在看医女们的医书的时候,妳宁愿牺牲睡眠,研读那些医官们都从来没有看过的医书。我们聊天说话的时候,妳努力擦拭汤药的碗,希望喝汤药的人不要觉得汤药太苦。可是,妳能不能安静的背着大家默默做点事情呢?妳能不能搞清楚状况,安份一点过自己该过的日子?」   长今几乎是慌张的逃离内医院,途经大殿,却又见到儒生们齐聚在殿前高呼,请求皇上收回即将颁布的皇令。   「皇上,自古以来没有医女成为主治医官,请皇上切勿动摇国家社稷。」   「请皇上收回成命……」   前也无路后也无径,长今已不知自己到底该走向何方,跌跌撞撞之间,径往不熟悉的宫廷小径闯去──   不知道到了何处,一阵琴声悠扬传入耳中。   如松风入林,却不伤拂一花一叶;如雨落碧涛,却不激掀一丝涟漪。长今慌忙的心顿时一松,愣愣站于一片荒芜中。   琴声如穿梭在崇山峻岭,偶尔缠留于竹林酒帜间,倏地行过巷弄长街,始终维持那份自得的清静。直到一曲奏毕恍然回神,长今正想一会弹琴者时,脚未踏上处所台阶即被唤住。   「长今,跟我来吧。」   听闻身后的声音,长今惊惧低下头,一颗心忐忑不已。   远远摒开随从,皇后领着长今,走往鲜有人烟的幽径。缠绕蜿蜒的藤蔓令长今时时得缩脚注意,相较下皇后却走得优雅稳健。   「妳听完方才的曲子了吗?」   没料到皇后有此一问,长今愕然半会儿才犹疑开口:「小的对琴艺之道不甚精通,但琴曲中透露出中正平和之气,令人心情舒畅,只是……」   见长今不再往下说,皇后微微一笑。「方才弹伽耶琴的人,曾让汉阳的第一琴师就此罢琴掩息;她的书法放于大殿盈柱上,会令当代书法家相形失色;长今妳读很多书吧?可是这个人读过的书连整座景福宫也装不下,她的才能令任何人都黯然失色,可惜她是个女子……正因她是个女子。」   皇后微微侧过脸,微风敲彻腰间佩饰。「她告诉过我,才藻治政皆非女人之事,学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可是我不赞同,我看过她弹琴胜过琴师时的春风得意,也看过她写书法时的屏气凝神,更知道书本带给她的快乐……难道因为是女子,便不能做这些事情了吗?」   「长今妳知道吗?当妳不愿意当我的至密时,我的确想杀了妳。」长今看不见皇后的神情,只听得见冰冷的音色。「可是听到她的琴,便想起了一直藏于心中的事。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什么不行呢?不管是医术,不管是才学,甚或是……,医女必须静待医官指示,不能亲自处方,如果妳成了主治医官便能有此权限,全天下人都会知道女子也可以做到男人所能做的事。身为皇后,我自然希望妳能成为我的助力……」   「可是身为女人,我希望妳能成为皇上的主治医官。」   皇后并未回过头,脸静静的撇向一旁,长今追随目光寻去,发现视线竟是落在方才两人走来的方向。   身后这条路,竟是她们走出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正劇裡的情節,我把時間順序調動了一下。 第60章 第四章   朝野多年来未见此等景象,勋旧功臣和士林儒生共同上疏,请奏皇上打消立医女长今为主治医官的念头。   起初皇上看到奏折,仅微微笑了一声:「若是新旧两派在政事上能如此团结就好了。」   但疾呼声日益剧烈,皇上阖起奏章,殿外儒生的呼喊声仍不绝于耳,传进殿中仍嗡嗡作响,令人不禁皱起眉头。「这件事只牵涉到朕一个人。这个人值得朕信任,她的医术和才能也早就被大家公认,我要请她做我的主治医官,为什么众卿会如此反弹议论不休呢?」   左相借机下跪奏道:「皇上,朝廷大臣跟儒生们都在反对这事,这件事又如何实行得了呢?朝\鲜是有阶级地位之分,以及男女授授不亲的礼教,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照顾皇上的龙体呢?这么做可是会动摇宗庙社稷的根源!」   「朝\鲜最伟大的皇帝世宗大王,也曾经因为官婢出身的蒋英立下大功,而封她为四品堂上官。当然这是动摇宗庙社稷的事情,朝廷大臣也反对这么做,但是宗庙社稷在世宗大王时代,仍是稳若盘石毫无动摇。」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左相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皇上环顾左右,朗声宣布道:「朕之所以下这道命令,不是要动摇宗庙社稷,也并不是要践踏朝\鲜的礼教,医女长今,治疗过母后娘娘,也曾经治愈过皇后娘娘,更何况过去发生疫病的时候,她也立下大功,想必各位爱卿也都比朕更清楚。朕现在没有要封她几品官爵,只希望救朕性命的医女能继续照料朕而已,朕到底颠覆了什么传统礼教?再说朕从长今的身上,看到各位所没有看到的优点。医女长今身为施行医术的人,朕相信长今会专心照料朕的身体,无惧于左右议政的势力。」   此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左相脸色一白正欲追问,又听得皇上对长今说道:   「朕相信妳,将朕的身子交付于妳。妳就接受朕的命令吧!」   长今方接受旨意进入殿中,便听闻皇上此话,什么也来不及说便听到一旁儒生急急叩头。   「皇上,臣认为您这么做万万不可!这么做是动摇法治体统,会引起朝中官员群起反抗。」   皇上重重一哼,脸上出现未曾见过的坚决神色。「医女长今治愈了母后娘娘及朕的病;当大家都将食物中毒误诊为疫病的时候,是长今发现正确的病因,不让百姓遭受更大的危害;现在朕下赐十石白米,棉布十五匹。再者,朕任命医女长今为从九品参奉,并且担任朕的主治医官。」   群臣反对声浪四起:   「皇上,从朝\鲜开国以来,就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皇上,这么做无疑就是动摇朝\鲜立国盘石《经国大典》,想必会让皇上的功绩蒙上一层阴影。」   皇上神色全然未变。   ──「朕任命医女长今为从八品官员,立即实行。」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执意要这么做?这样不只是将传统礼教与国家法统连根拔起。同时负责皇室健康的内医院体\系也荡然无存。这么一来,到底有谁会听从一个医女的话呢?」   「皇上。您这么做确实会动摇朝\鲜的根基,此举万万不可。」   ──「朕任命医女长今为从七品执掌。」   「皇上,臣右议政顿首百拜恳\请皇上。这是万万不可。」   ──「朕任命医女长今为六品主簿。」   「皇上若一意孤行,臣等必当死谏!」   已有岁数的士林老臣躬正身子,用力向阶前频频叩首,眼看前额便要磕出\血来!   「停下!督承旨朕叫你停下!」皇上重重吼道,瞪着一班闷声不吭的老臣,强自压抑心中愤怒。「众爱卿的意思,朕明白了。」   重臣们彼此交换眼色,静静等待下文。   皇上压低声音,一字字恨恨地说:「朕身为君主,将赐予医术高超精湛的医女长今,相当于正三品堂上官职的地位与品阶,下赐大长今的称号,并且命她为朕的主治医官。」   众臣正要开口,皇上却又往下说道:   「各位爱卿方才说,下赐官阶给女人,是违背朝\鲜的《经国大典》,那么朕下赐给长今的位阶,在《经国大典》也找不到──朕下赐长今为正三品堂上官职和品阶,并且赐予大长今的称号,不得世袭,只限定于长今一个人使用。再者医女长今,虽是正三品堂上官御官,但是并不总管内医院,只是专门替朕治疗,也无动摇社稷之虞。」   「可是皇上,就算这是特例,但是这么做也是违背《经国大典》……」   见臣子频有异\议,皇上一手拍上几座!「众卿听好,此刻朕以上天赐予朕的皇权下令,众卿不得有任何异\议!」   从九品升到三品,从原本的主治医官到下赐大长今之名,众臣皆领略到此次皇上下定决心一意孤行,臣下的反对更使得圣上益发起劲,于是个个收了声敛了气,只看着站在殿末的长今,到底敢不敢接下皇令?   那些目光如高山上落下的巨石,悉不留情的砸向长今。长今举止维艰,却步步踩着坚定向前走去,抬眸看见皇上肯定的目光,长今恭敬躬身──   「小女长今,谨遵皇上御令。」   由于有正三品位阶,女子虽不得干政但已具备官衔。当长今接过衣冠,换上特地量身制裁以金线和彩丝绣成的孔雀朝服,顶上的缕花金座官帽缀衔红玉,众臣一见此,皆得低俯身子喊声「大长今」。   「大」是因女性不得世袭爵位,而得到的尊称,代表绝无仅有。那么站在此处的孤独,是不是也没人曾体会过?   得到大长今此一称号,长今更多的是抱以苦笑,那些多番暗示她婉拒皇命的大臣,退出朝堂后个个在她面前拂袖冷哼,回到内医院后虽然皇上退回内医正的请辞,但所有医官和医女几乎未再与她多说一句,唯一聊以慰藉的是闵大人对她说的一番话:   「贱民为什么不能上学堂,女人为什么不能抓兔子?曾经对我说出这些话,这就是徐医女的本性,所以妳才会有今天,妳做到了其它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儒生们的反对看来很严重,但是在朝\鲜历史上,这种事是履见不鲜的,过了不久便会落幕。徐医女成为皇上的主治医官,这个位置本来就该由妳来做,让妳回归妳应当得到的职位,这是身为儒生的我该做的事。哪怕之后只能远远的仰望,这也是……我保护徐医女的另一种方式。」   她看见闵大人眼中的鼓励及失落,却也只能回复遗憾的眼神,目送大人转身的背影。似乎懵懂知道些什么,但长今早已无力再去验证。   作者有话要说:  讓長今升官一次升完,分兩次升太花時間了。 第61章 第五章   以前长今从不晓得什麽是孤独,这数日以来,她却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反覆铭刻千百次,萧索不知何时爬上了眼角,才领悟到那个人总是这样看着一切的事情……   忽来一团光圈映入眼中,竟是尚膳大人引了灯笼前来,见着凉亭旁的长今也吓了一跳。「妳……大长今怎会在此?难道妳不晓得皇上今晚会从这儿路过?」   「无妨。」皇上的声音悠悠从后方传来,压下尚膳的议论声和长今正欲吐出的话语。「长今,今日发生的事辛苦妳了。朕身为皇上却还是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少有事情处理得宜。」   「皇上说这些,小的万万不敢当。」   「对妳,朕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实在无话可说。不只是对妳一个人,自从登基为皇上,朕一直都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诉。」皇上令众侍从远远跟于其后,与长今一同站在凉亭中,轻声诉道。「被功臣们簇拥为王\后,朕的结髮妻子就在朕登基的第八天,硬生生地被功臣们拖走废去后位,朕曾允诺与她共度一世,却再也未能见上一面……朕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自责,自责自己不是做君主的料,自责自己并没有做好身为一国之君的准备,朕没有确立王\权,是个周旋在功臣之间,被众臣左右的君主。就连朕今日封妳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愧于心,又将妳捲入是非当中,朕实在不愿如此对待救命恩\人。」   「整顿燕山君时期颓废的朝纲及败坏的制度,让一切步入正轨,光是这一点,皇上您的功绩就无人能及。有很多的事事,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皇上必须要原谅您自己才行。」   「不得已吗?长今妳可有过不得已的时候?」皇上不自觉的握紧拳头。「这麽多的不得已,可是还是这样走了下去了吧?」   心底的某些回忆因这句话微微掀动,长今默然不语,眼神哀凄的望着远方。   「朕的童年时期,大君和所有皇兄都必须在宫\内接受教育,可是朕想尽办法避开读书,心想反正有皇兄在,怎麽样也轮不到我来做皇上,反而对狩猎、武术以及马术兴趣浓厚。出宫之后更是海阔天空,时常与研读天文医术、音乐绘画的人士交流对话,并且跟那些周游天下的各地风流雅士到处游览。朕很怀念,当年的那些时光。」   听闻皇上话语,长今缓缓回神,亦应道:「所以您多年前曾编纂《东国舆地胜览》一书……」   「如果有机会,出宫去吧。」皇上轻轻笑道,不知是说给自己或是长今听。「过着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执子之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王是朝\鲜的天,后是大地的母亲,长今从前从不知天和地也会各自怀抱着属于自己的烦恼,而今才发现最接近天听的宫廷和任何地方一样,是人和人聚集相处的场所,不是崇高无垠或广阔无边,天和地也有无法实现的事和除却子民外的欲求。   「晚上时,朕废除的皇后慎氏出现在朕面前,有时候朕下赐死药的敬嫔也会出现,又有时候朕会看到赵静庵赵光祖……」   「皇上,小的实在不忍听下去了,请您不要再说了。」夜色如水冰凉,长今亦感到身上一股凉意袭来,宫廷美景似乎全被如墨的漆黑所掩没。   「是妳叫朕这麽做的。」每日听闻长今对身体的建议,皇上舒舒呼出一口气。「妳告诉朕,朕可以对自己最信任的人敞开胸怀,畅所欲言。」   「妳也老实说吧,朕的身体状况如何?虽然妳治癒了朕的病,但长期饮用含砷的牛奶,必定落下了些病根。」   「皇上只要每日散步养生,便可延年益寿。」见皇上仍是望着,长今才又说了下半句。「之前皇上的饮食对脾肾造成些许负担,可能会引发肠闭塞。如果将来皇上再生病,便是因为肠开始引起的。」   「朕知道了。为了朝\鲜的子民,朕会好好保重身体,也请妳每日也像这样陪朕散步,听朕说说心事。」   但纵使皇上爱民如子,依旧无法预防疾病的降临,痘疮症开始于京城四周横行。痘疮乃是令许多大夫皆束手无策的不治之症,感染及扩散力却极为迅速,一时之间汉阳各处人心惶惶。   「灾疫肆虐,朕身为一国之君却无任何方法可救民于水火,这位置朕怎能坐得安稳?」散步閒话之馀,皇上向长今提及这次的疫情,语气沉痛。   「皇上,小的斗胆禀告。对于百姓之疾苦,请容小的想研究痘疮病因……」   长今尚未说完,即听闻皇上抚掌大笑。「朕都忘了有妳在朕身旁,妳就是最好的医生──长今,朕要如何做呢?」   长今微一欠身,道:「小的想在近郊的惠民署实际探视病患,只是痘疮为严重的感染病,小的身为皇上主治医官,若去探视病患后再回宫来,恐怕……」   「妳这麽顾虑也有道理。」皇上沉吟一会儿,便道:「明早妳到朝上来吧,朕有事要对群臣宣布。」   「今日众卿皆在此,朕有事宣布。」待议政告一段落,一向惯听群臣奏辩的皇上忽说道:「近日疫病蔓延各处,众卿可想出应对之方?」   殿下的左右议政相互观视,不知圣上此举殊为何意,却知近年来上殿心思已难以捉摸,如册封医女为主治医官一事,便是皇上不顾众臣反对的杰作。   左议政胆子稍大,出列奏禀道:「皇上,痘疮之症自古名医皆束手惶然,此乃天降横厄。唯今之计唯有将病患隔离,以防疫情蔓延。」   「就和之前的蔬菜病变一样,让无辜百姓白白枉死吗?」皇上声音一沉:「蔬菜病变也曾被断定为莫名的传染病,幸赖大长今查出病因,才解决风\波。所以这次,朕同样要派大长今前往惠民署,专心研究痘疮症。」   「皇上!」右议政上前道:「医女长今已为皇上的主治医官,若其擅离岗位,则谁来照顾皇上龙体?」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百姓性命与朕之性命等同重要,朕相信以大长今之医术,定能杜绝疫病扩散。」皇上环顾殿堂,见众臣神态各异,心中已有沟壑。   「传大长今上殿──」   待长今入殿,皇上眼裡流露出一丝慈爱。「大长今,妳照顾朕的龙体多时,现在朕要把妳借给黎民百姓,请去阻绝痘疮症吧!朕命大长今前往惠民署察视疫情,主治医官一职仍为其保留,待妳控制疫病之后再回到朕的身边。」   「谢皇上。」   长今对上皇上的眼睛,讶异从中流露出的一丝宽慰,这才想起之前閒谈的那些话语,长今心中顿时生起知己之感。   退朝之后,众臣及内医院等人仍对她冷眼相待,长今心知这次未藉出宫一事将主治医官头衔摘除,没人会给她好脸色看。但望向殿中,长今仍深切一鞠,是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再跨步迎向殿外的蓝天。 第62章 第六章   长今回到家中,即简略交代前往惠民署一事,随后负笈前往。   惠民署的医官自是听闻大长今名号,亦不敢怠慢,长今请医官免去繁文缛节,随即前往病舍观视病患。由于痘疮为感染力极强的疫病,患者多半无法幸处,是故没有医官或医女敢接近病舍,长今观视周遭环境后,将一切纪录于笔记当中。   「疾病的产生多半和环境有关,若能先从改善环境做起,疾病的产生自会减少。」长今将连日来观察到的事情告知医官。「请您告知百姓以下几点:第一点就是一定要洗澡,但是不要用清水洗澡。要用黄土水或是木炭水来洗澡。而家里有齐菜的人,就用齐菜来熬粥喝;家里有梅花的,把花摘下来,放在阴凉的地方磨成粉,铺上一层薄薄的麦芽糖,做成莲子般大小形状,一点一点撕来吃;家中有丝瓜的,记得把丝瓜从瓜蒂开始切细,瓜皮跟瓜种装在同个大碗里,把盖子盖好以后多加点盐巴,连碗一起放在大锅里面蒸熟,柴火一定要用梧桐树枝再加上野菜野草,等蒸熟以后再磨成粉,做成糕点来吃就可以了。」   嘱咐完事项,长今带上面罩即进入病舍当中,举目所及,皆是因痘疮痛苦哀嚎的病患。这些病患仅靠医女们将食物放于病舍外维持生命,却也只是拖命过日子早有不少人已病得奄奄一息。   长今首先将各病患依程度轻重区分隔离,再仔细研究各病患身上的脓胞不同处。痘疮向来被各大夫认定为毫无处方之法,长今面对近乎未知的疾病,便从最基础的纪录及观察开始,再依据不同症状的变化尽量对症下\药。   虽是如此,但在病舍中已有两名孩童陆续去世,余下的病人更是心神惶惶。   「医女大人,我们是不是会死?」一名骨瘦如柴的少年抓着长今衣裙,不安的问着。   「石九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治愈你们。」用手背揩去额上汗水,进入病舍已有一段时日的长今早摘去面罩,神情虽然疲惫却看得见脸上的笑容。   「可是我……我觉得我撑不过今晚了……我的痘疮已发满全身,我看到上一个死去的孩子也是这样。可是、可是……」石九抬起那张被痘疮侵蚀得坑坑洞\洞的脸,已满是泪水。「医女我不想死……我还没娶妻,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   「你一定能熬过今晚的,我保证。」长今蹲下\身子,轻轻抱住石九。「我是医女,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已至炎夏,但病舍的夜晚却令人感觉格外的冷。石九的头枕在长今膝上,仍簌簌发抖。   「石九,病好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想做的?」长今轻拍少年的背,露出温煦的笑意。   「我爹一直要我成家……可是我想找个喜欢的人。」听闻长今的声音,石九才渐渐镇定下来。「我想所谓的喜欢,就是看着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见不到面时会想念,闭上眼睛也只有那个人……就像戏曲里常演的那样。医女大人我喜欢妳,我病好后妳可以和我成亲吗?」   长今闻言哂笑。「你这年纪懂得什么叫喜欢?」   「医女我十四岁了……医女,妳可以答应我吗?」石九企盼的看向自从入病舍以来,便一直被病患们当作神祉敬崇的医女大人。如果医女能够答应他最后一个愿望,就算病没好他也了无遗憾了。   「不要胡说,你的病会好的。」长今右手仍有规律的拍着石九背膀,就在石九已昏昏欲睡时,才听见那阵温柔却坚定的声音。「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传说人死前,所有的回忆都会在脑海中跑过一遍,于是石九在梦中见到了自己抓起家里兔子的两只前脚逼牠走路,还有趁家里猫儿睡觉时偷拔胡须,石九觉得自己做了这么多坏事一定要下地狱的,他哭哭啼啼的向阎\王说「下次我不敢了,不敢了。」   「那么找个好人家成亲吧。」   阎\王笑着跟石九这么说。一个骨碌,石九眼睛倏然睁开,见着那片低矮的屋檐,好不容易才动了动唇:「我……没有死?」   「只是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回家后要好好调养。」   头顶上传来医女的声音,石九害羞的低下头。「医女大人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些混帐话?其实我是以为自己快死了,才胡言乱语……」   「我已经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了,还走得动吗?我等下扶你出去病舍。」   「还……还行。」石九勉强起身,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手扶旁物仍走到了门口。「医女,那妳……」   「这儿还有其它病患,我得留下来医治他们。」长今微微一笑后转过身去,只听闻石九出去后,家人欢天喜地的哭喊声。听闻着外头传来的道谢,长今扬起满足的笑容,如此便值得了!   外头布帘忽地被掀开,长今害怕疫病扩散连忙欲出声阻止,却见着一道身影进来病舍,长今张口结舌诧异不已:「老师?」   申必益微微点了个头,依是那副严肃神色。「妳已经找到治疗痘疮的方法吗?」   「其实我没找到任何方法。」怕老师误会自己故意隐藏病因,长今又说道:「过去只要孩子生了痘疮,我们就想办法让孩子退烧;如果身子发疹,就拼命让疹子消下去;如果长出\水泡,就努力去除水泡。现在我用相反的方法,让痘疮尽量的发出来,只要孩子忍受得了病痛,就能战胜病魔。因此,我并没有找到任何处方。」   「我知道了,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吧。」申必益拭净双手,走到病患身边。「妳请医官发的那些倡导方法,我都看到了;昨夜,我也有来过病舍一趟。」   「虽然我身为大夫,不过我也是凡人,对地位名声也怀有贪婪之心,所以听到妳被皇上册封,而且妳又曾是我的学生,我心里的确有些不平衡。于是前些日子我向皇上奏明到惠民署来,看到医官医女都不敢接近的病舍,妳一个人待在里头,不顾性命安危,不论贫富贵贱,妳只是倾注全力救治病患,这一刻我才真的心服口服。」   「回去吧,皇上的身边需要妳,大长今。」   「老师……」长今连忙扶起正欲作揖的申必益,能够获得申老师的认可,便已是莫大肯定。长今差点止不住眼眶中的泪水,却又听闻──   「前几日我出宫时帮皇上把脉,发现皇上龙体稍有不适,我怀疑是肠胃出了问题,您回去时再加以观视。」   申内医正一番话又令长今回归心神,两人便就痘疮病因及皇上近况相互讨论,只是长今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内医正频频整\肃神色,却败在长今的一句话之下。   「老师,我真的太高兴了。」 第63章 第七章   待病舍之事悉数移交内医正后,长今才踏出数月不出的门户,迎接的并非灿烂的骄阳,而是夏日将落的暴雨。眼见天色一片昏沉,长今向医官商借纸伞,即匆匆赶路欲回宫中复命。   不料道多险阻,路上泥泞不堪,长今沿途走走停停,客宿驿站时偶望天外,雷雨哀鸣不已,心下徒升一股莫名担忧。   雨过天青,长今起身赶路不久,即听见远方一队兵马奔啸而来,待接近之际,只见领队者喝斥一声,停在长今面前。   「大人?」见来人竟是闵政浩,长今半是疑惑半是欣喜,随同前来者亦有皇上随身的监察内侍,却又惹人疑惑。   「医女长今,立即接受御令。请先行三大礼,跪下来接受御令。」闵政浩一行人已然下马,个个神情凝重。监察内侍走至长今面前,展开卷轴,随后念出的一字字恍若低沉的雷雨──「医女大长今,多年来照顾体弱多病的朕,使朕日益健康,朕内心充满感激,但无法阻挡那些想要危害大长今的人,真对不起。因此,到明国去吧,在广阔的地方、在没有人危害嫉妒的地方,学习更精进的医术,尽量发挥所长,安心的过日子吧!」   「这是什么?」长今不可置信的霍然起身,而后才发出怒吼──「皇上怎会忽然颁布这道御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请不要激动。」闵政浩上前扶住长今的肩,低声说道:「自妳前往治疗痘疮后,皇上龙体便略微感到不适,但国事繁忙使皇上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前些日子皇上开始出现病征,内医院郑判官判断这是肠闭塞,全心医治,但病症未见好转……皇上担心妳若在此时回宫,只会给有心人士怪\罪的理由,因此命令妳一定要出宫。」   「那皇上的病怎么办?我要回去医治皇上!」   长今刚挣脱开来,却被身后闵政浩的一句话震慑住──「皇上已经驾崩了!」   「你说皇上……」长今求证似的望向闵政浩,只换来沉痛点头;再看向手持御令的监察内侍,已将御令递至跟前。   「医女长今,请接受御令,您不得抗旨。」   长今忍住悲愤跪下接受御令,起身后却望向内侍道:「我要回去,我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大长今,请您看看这个。」内侍从怀中掏出一张通缉告示,上头竟是长今的悬赏画像。「现在已经到处张\贴布告了,皇上就是因为担心这样,所以才派小的过来。无论如何,您一定要接受皇上的御令,请快点离开这里。」   闵政浩亦在一旁劝道:「皇上很担心妳,所以我向皇上请求,就算要丢去官职,我也会护送妳到明国。」   长今倔强的忍住泪水。「我不想到明国去。」   就在双方争论同时,山林中\出现一队士兵,眼尖的内侍一见,连声喝斥:「同副承旨闵政浩,请立即遵行皇上的最后的御令!」   闵政浩抓\住长今右手,直拖着长今往密林方向走去。内侍见两人隐没在山林之间,才悄悄叹了口气。   走了一段路后,长今才挣开闵政浩的手,闵政浩不解的转头。   「大人,我会遵守皇上的御令不再回到宫廷,但请大人回宫去吧。」   「这是……」   「大人不该再为了我放弃仕宦之途。」长今说得慎重。「我不愿意再连累大人,最艰苦的日子我也已经走了过来,接下来的路并难不倒我。」   「徐医女,这是我心甘情愿。」拧开紧锁的眉头,闵政浩柔情说道。   「正因如此,所以请大人回去吧。」见着闵政浩犹不放弃的神色,长今迟疑了会儿,才开口道:「大人您曾说,在崔尚宫离宫时您对她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也是我现在唯一能与大人您说的。」   「为什么?」长今还来不及开口,闵政浩便急切唤道。   长今深吸一口气,才说出接下来的话:「在宫里,我时常陪皇上散步闲聊,皇上曾有一次倾诉对废后的感情时,向我说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闵政浩一颗心猛地提了上来,脸色剎时变得惨白。   「在病舍里,有名孩童告诉我,所谓的喜欢,就是看着能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声音,见不到面时会想念,闭上眼睛也只有那个人……」   见长今转了话题,闵政浩不意皱起眉头。   「听见这两句话,其实我内心有所波动,可是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并非是您。」长今恳切的说道。「我并不想欺骗大人您,也不想再欺骗我的心,虽然或许我还没勇气真正去面对那个人,也或许永远不会再跟她见面,可是我已确信自己的心意。」   「那个人……」闵政浩说到一半,欲言又止。「那个人知道吗?」   「她应该十分憎恨我吧。」长今微微苦笑,神情恍然。   「那个人会知道的。」闵政浩纵使失落,神态仍是谦谦君子的温和,更出言安慰道:「徐医女,请妳对任何事情都保持信心,永远不要放弃生活中的希望,如此……我才能安心回去。」   「大人,谢谢。」   闵政浩一声长叹,却毅然转过身去。「徐医女,请保重。」   长今最后遥遥凝望闵大人归去,是最诚摰的感激,也是最愧疚的抱歉。   明国嘉靖廿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君王李怿逊位于世子李嵦,翌日驾崩于昌德宫欢庆殿,庙号中宗。   李嵦即位不及八个月,便因过于悲伤而去世,由年仅十二岁、同父异母的庆源大君即位,文定太后垂帘听政,一时间朝政腥风血雨,人人噤若寒蝉。   长今偶尔想起当日于幽径中并肩同行的场景,女人的确可以做到男人也能做的事,不论才学、医术甚或治政,不因她是个女人,而正因为是心怀高远志向的女人。   脚下那条幽暗的路径,终究走成了广阔大道。 第64章 第八章   「前几日我家孩儿上吐下泻,幸亏有姑娘及时施针及一帖良方。」   贱民村里一名妇女频频向茅屋里的人道谢,不忘将拉着裙角的儿子拖到身前,不断催促:「快点跟姑娘道谢,人家可是救了你一命的!」   「谢谢姑娘……」孩童不情愿的回头看了一眼,见着母亲的频频使眼色,才又说道:「还有对不起,我们没有打听到您说的那个人的消息。」   妇女连忙接上话,一阵干笑:「您救了我儿又不收取分文,可是我连这点小事都没办法做到,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姑娘。」   「没有关系,您回去吧。回去后记得将家里环境打扫干净,疾病发生的可能性就会降低……」   听着对方细细嘱咐,妇女不断点头,千恩万谢后才带着孩子离开。   等到脚步声远去,屋内的人才放下手中的医书,不自觉的叹了口气。   到底是庆幸亦或失落?两种情绪总在每次从他人口中听闻不变的结果时,反复交织出现,见了面又能如何,不见心亦凄恻。末了终是压下心中千般思绪,继续钻研于医术当中。   「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一阵急促呼唤传进茅屋内。「户判李大人的公子昏厥数日,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了,请姑娘您好心救救他!」   掀开屋帘,从中走出的女子面露为难。「但他们是两班贵\族……」   「大人听说妳的医术非常厉害,胜过许多大夫,如果妳不去救公子,他就真的没命了!大人也说就算妳没医簿,也不会加以告发,只要妳能救活公子,要多少赏赐大人都做得到。」   「我并非为了赏赐才救人……也罢,人命关天,请带我到户判家中吧。」   方进户判家中,她即被匆忙带入内室,望闻问切后取出怀中银针,扎向脸色已呈灰白的公子上半身数大\穴\道,并轻轻推拿按摩。   「麻烦去烧锅热水,将家中毛巾在热水中煮沸,我要先使公子清醒过来。」   管家应了声后赶忙退下,一旁观看的户判忧心的看着独子,却也觑瞧眼前正忙于医治的女子。   女子的手中工作及简短交代并未停过,榻上公子悠悠转醒后,更开出几帖汤药并佐以施针,原被判定药石罔效的病患竟逐日好转。   五日过后户判家上下才得以松了口气,女子亦在此时起身告辞。   「请您留步。」户判殷切躬身,语气真摰。「您的医术如此高明,所以在下请了从事官前来。」   她不愿多言,一脚便欲跨出门户。但方推开门,便见一队卫士列于庭院之前。   领头的内禁卫抱拳一躬──「很抱歉,让您受惊了。太后娘娘已下了教旨,请大长今回宫。」   「多谢太后。」一句从容淡定的回话,女子揭破了自己的身份,正是曾被先皇中宗封为医术绝伦的医女长今。   被大礼迎入宫中,甚至于各大臣皆欢欣列队相迎,长今甫一下轿,即换上朝服奉召传入太后殿。   「原来妳没有到明国去,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消息?为什么要过逃亡的日子?」太后已比当皇后时更增添几分威仪,乍见故人,表情却柔和许多。「看妳换上朝服,日子彷佛又回到从前。」   长今慎重跪拜在太后跟前。「小的来不及治愈皇上的病,身负重罪,小的真是该死。」   「这是岁月造成的病,怎能怪妳呢?」太后宽慰说道:「既然妳回来了,我也安心不少,不如妳就留在宫里……」   正说话间,却见至密尚宫忽进殿中通报:「娘娘,前往明国的使节团已经归来,使节大臣随侍崔实在殿外求见。」   「崔实吗?我似乎没见过他,让他进来吧。」太后轻声唤住。「妳先留下来吧,我还没与妳谈得尽兴呢。」   长今退至一旁,不一会儿即见一名少年脚踩星步而入,丰神俊朗,眉宇望之如春山,启奏声却又如清泉流畅:「臣下崔实,拜见太后娘娘。」   「这些年你在使节团的功迹哀家也略有耳闻,你写给哀家的那些信也对朝\鲜该如何应对明国的关系有所帮助,哀家早想见你一面,好好奖赏一番。」   「臣不敢,臣心中所愿唯有一事。」崔实面不改色,说道:「先皇在世时曾将崔判述商团所有财产充公,崔实为罪人之子,未敢有所怨言。但今次回国,希望能重葺崔氏祖屋及祠堂,以慰先人在天之灵。」   长今闻之讶然,差点惊得站起身来。   「崔氏曾助哀家甚多,这是自然。」太后注意到长今异状,便向崔实引荐道:「对了,说起来身边这位也与你颇有缘份,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崔实目光微抬,随即欠身道:「见过大长今。」   待长今回完礼,崔实又转向太后,但语气明显冷淡几分:「臣尚有事,待祖屋重葺后,再入宫与太后长谈。」   「好,你先下去吧。」   等崔实离开,太后才笑道:「这孩子还在惦记着崔家的事,妳不会见怪吧?」   长今再也忍不住,问道:「娘娘,崔实是崔家的人,可是……」   「我知道妳想说些什么,明日我刚要去云岩寺为先皇祈求冥福,不如妳和哀家一道去?」   虽然对于太后和崔家的关系仍有诸多疑问,但当再度见到连生、阿昌和闵尚宫时,长今将烦忧暂且都抛到了脑后。   「原本先皇驾崩后,所有妃嫔皆要出宫,幸得太后娘娘垂怜留我在宫中,我才能再见到长今妳。」连生紧握长今的手,深怕眼前又是一场梦境,明明该欢笑的场景,却是莫名红了眼眶。   已擢升为御膳厨房最高尚宫的闵尚宫也是眼眶一红,但见现场气氛沉重,打起精神笑道:「怎么一个个都成了小兔子?这好像我刚见妳们的时候,妳们一个个都还是小萝卜头呢!」   连生拭了拭泪水,也说道:「我也记得,入宫才没几天,长今就拉着我要去退膳间,结果我们就被韩尚宫娘娘处罚了。」   「是妳们打翻面粉的那次吗?」闵尚宫想起当时,又气了起来。「就是妳们俩个,害我也被韩尚宫娘娘骂了一顿,娘娘多凶妳们又不是不知道!」   长今和连生一同噗哧笑了出来,连生亦想起那些过往。「那时候长今每晚拉着我四处乱走,我们还曾经见到别监和宫女私下幽会,当时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妳们真是大胆!不过……当时情况是怎样的?」闵尚宫向两人凑了过去,一旁的阿昌不甘被冷落,急急喊道:「这算什么!我还看过更大胆的呢!」   见众人好奇的眼光齐聚,难得做一回主角的阿昌,特地压低声音说道:「以前我要去生果房偷吃东西时……」   「死阿昌,难怪有段时间生果房一直说有老鼠,那老鼠就是妳吧!」   「娘娘您到底要不要听我说啊!」阿昌嘟起嘴来,好不容易又往下说:「在经过殿阁的路上.我看到有两名宫女正在做那些事情……好了,我说完了。」   长今首先反应过来,脸色微变却未开口言语。又过了半晌,闵尚宫回过神来,对着阿昌又拍又打道:「这是什么?妳在说些什么我都听不懂!」   「就是做那些事情啊!」阿昌急忙甩开闵尚宫的手。「娘娘我现在好歹也是尚宫了,妳还一直打我,被小宫女们看到要怎么办……我说的很清楚了嘛,那些事情就是男女会做的那些事嘛!」   「要死了妳!」闵尚宫连忙捂住阿昌嘴巴,训道:「什么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妳都搞不清楚状况,妳没看到淑媛娘娘和大长今都还在这儿,妳敢说这种话!」   「明明就是淑媛娘娘先……」阿昌手指头才刚举起,就被闵尚宫用力拍掉。   「最高尚宫不要责怪她了,阿昌说的也是她亲眼看到的。」正当闵尚宫松一口气时,连生却又挑起了话尾。「不过,我记得我们以前背宫规的时候也有一条,『就算不是男人,跟女人之间也要谨守本分』,我就有点好奇……」   闵尚宫瞪了一眼连出声也不帮忙的长今,又急着说道:「娘娘您怎么也跟着阿昌瞎起哄?反正我们要在宫里长久的存活,就要像细水一样慢慢的流,什么也不要问不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願望是,當讀者在看大長今時,腦袋中自動構築起大今英…… 第65章 第九章   正当众人嬉闹时,门唰的一声被人拉开,一名年轻内人慌张跑了进来,还未看清状况便扯开嗓子大喊:「娘娘,我把桂花糕做好了!」   待室内一片静然,年轻内人见最高尚宫的手仍捏着卢尚宫耳朵,连忙背过身去,但这么大幅度转身,又让人更加尴尬了。   最后还是闵尚宫装模作样咳了声,开口训道:「我不是告诉妳多少次了吗?宫女走路要有规矩,举止也要合乎规范,不可逾礼及做出失当之事……」   连生瞥了闵尚宫一眼,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也把闵尚宫的底气泄光,最后只好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我知道妳桂花糕做好了,我等下会去御膳厨房看看,没事妳先回去。」   年轻内人点了点头,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可是不一会儿走廊外就响起硑砰的跑步声,快速的远去。   「真是的,这景风总是这样冒冒失失,没有一刻静得下来!」   长今脑海中搜索出依稀印象,向仍碎念中的闵尚宫问道:「景风是不是以前也常来这里的小宫女?」   「是啊!这孩子的厨艺天份高超,还有点像小时候的妳,顽皮却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好奇心……」   长今却反常的打断闵尚宫的唠叨──「在她身边,是不是时常跟着个叫崔思莲的孩子?」   「妳说思莲?」闵尚宫眉头皱了皱,颇不情愿的提及。「这孩子是崔家的后人,崔家人都出宫后,就剩下她一个人在御膳厨房,听说教导景风的严尚宫也会照顾一下思莲。说来思莲的手艺也高,可是我老觉得她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因为她是崔家人的缘故吧?」一旁阿昌从中插话。「其实我也是呢!只要一看到思莲,还是会想起那些人以前在御膳厨房的日子。」   原本笑着应和的连生,却见一旁长今忽然郁郁寡欢,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笑容也跟着忧伤起来。   短短一天,长今即见过太后、御膳厨房及内医院众人,返回私宅整理东西后,翌日又随即进宫陪太后前往云岩寺。   太后和长今信步走于园林中,前者脚步舒和,后者却若有所思远远落在了后方。   「世事的缘份果真奇妙。」停下脚步等待长今,太后彷若不经意似的开口道:「多年前在云岩寺,哀家也曾与崔今英崔尚宫同游此地。」   长今再也等不及,往太后面前便是一跪。「娘娘,小的斗胆,不明白崔家的人为何仍出没于宫廷中?还有娘娘上次谈及崔家态度亲腻……」   「妳耿直的个性还是一点儿也没变,都不怕自己说错些什么,一定要将真相查得水落石出才行。」笑着截断谈话,太后的下一句却力重千钧。「崔今英崔尚宫是我的人。」   长今一时怔住,竟无法理解这番话语。   「也是在这云岩寺中,崔尚宫承诺了对我的忠诚,所以我也付出相等的应允。崔家世代商贾,纵然权势看似土崩瓦解,但底下的人脉关系却似残喘的百足之虫,犹有余劲。」   「娘娘的意思是……」   「长今,妳的声音在发颤。」太后仍是笑着。「我在宫中的处境有多危险,妳应该能了解,没有凭借的力量,我不可能安稳的就坐上今日之位。」   「娘娘之前小产,我曾在中宫殿里闻出对孕妇有害的龙涎香;前往朱子轩时,我也闻到相同的味道,难道娘娘和这样的人连手也无所谓?」长今苍白着脸质问太后,庭院碧湖亦如明鉴反照粼粼。   「在云岩寺后,崔尚宫承诺会站在我这边,龙涎香是哀家转赠给她,而献上龙涎香的人,是提调尚宫崔成琴。」湖水摇得月光一并荡漾,太后声音悠缓。「长今妳太正直了,不懂宫中那些曲折斗争。今日的朋友说不定是明日的敌人,为了同一目的敌人也可以成为朋友,但崔尚宫很清楚这点。」   长今不知是如何结束与太后的对谈,只自顾恍惚行走于回廊重重,方才那一番对话却随着脚步越烙印深刻。   她从来不了解今英,不论是那骄傲又孤独的身影,亦或抑郁望向她的眼神,又或者她做出的种种选择。太后和今英的种种作为经历年月重新审视,她竟已分不清孰是孰非,硫磺鸭子一案获得平\反,是否仅代表她刚好站对了边,而崔家正逢失势?又或者宫中一切仅是镜花水月的幻影,就连韩尚宫娘娘念兹在兹的改革,也仅成就了某一方的野心权谋?往昔那些在乎的义理天道只如同行将就木,无声却痛楚的斑斑剥落。   一不留神长今迎面撞上值夜僧侣,待站定后道了声歉,耳际却滑过一阵琅珰之声。寻声望去,才发现偏殿内墙挂满一块块如掌心般大小的木牌。   「这是云岩寺多年传承下来的习俗,施主有想对他人言语的祝福吗?可将对方的名字写于其中,随着风起便会将祝福送至。」   长今正想回头言谢,却被一块木牌吸引了目光。虽被年月磨去些许棱角,但牌上字迹工整线条坚毅,一笔一画如书写者的脾性,上\书三字「徐长今」──   她想起那张冷寞深狠的表情。   她想起践踏自尊的那次咆啸。   她想起第一次看见的眼泪。   ──都化在了真心诚意写下的这三个字里。   「你认得这字吗?我认得它、我认得她……」   年轻的僧人不解看向早已泪夺的长今,无故嚎啕大哭起来。将木牌握得紧紧的,像是找到一生的运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喜歡某讀者給的一句話:   我终于等到笨蛋长今看到牌子的这一天啦(掩面   当时今英在这里一脸便秘时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第66章 第十章   当长今随太后回到宫中,首件事便是前往御膳厨房,在年轻内人中一眼找到了思莲。思莲却在听见长今的叫唤后,仍低下头默默做自己的事。   「妳这丫头,找妳的人是大长今耶!赶快把手边的事放下,我来就好了!」闵尚宫瞪大眼睛催促思莲,后者依旧慢条斯理做自己的事。   「娘娘,御膳厨房有自己的规矩,不能因为外人的到来而破坏。」   身为最高尚宫闵尚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长今摇手制止,这位医术高超让朝臣高山仰止的大长今,竟真在一旁等候起默默无闻的内人将事务完成。   年轻的内人们在眼前来来去去,怔忡忆起的是也曾如此度过的岁月,曾经一同在御膳厨房里的同伴,令路已经先行离去,连生如今贵为太妃,阿昌成为最高尚宫身边最信赖的帮手……这些事情怎么会在她们的少年时期预料得到的?只是命运的轨迹不知不觉全离了辙,那个曾是御膳厨房里人人钦羡的存在,如今又在何处?   「您是不是在想些事情?那个……思莲走了。」   回神见着闵尚宫有些无奈的陪笑,长今露出同样的笑容。「没关系,我想也是。」   「如果您想找思莲的话,她可能会在严尚宫的处所。自从崔家失势后,只有材料库的严尚宫肯照料她……」   长今将闵尚宫的话记下,便依循路径前往偏殿的材料库,乍见殿外景色有些眼熟,却不及多想,即应门而入。   相较于景风的亲切迎接,思莲不再隐藏愤恨的眼神,唰一声便站起身来,手指紧紧攥\住。   「思莲,我们从前曾经见过对吧?」长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我想见崔今英崔前尚宫一面,妳可知道她在哪里?」   「想见崔前尚宫──崔家的一切不是因为您而走到末途的吗?您向我说这些话,是想对崔家赶尽杀绝?」未待长今开口,思莲旋即夺门而出,在旁的景风强拉不住,反被一个甩手震退了数步,下意识的往室内张望。   「思莲性格中有极度偏激的一面,您要的答案她是不会说的。」   清脆的声音阻住长今欲追出的脚步,回头望去,才发现纸门隔开的内室中尚坐着一人。随景风走进斗室,才发现几旁摆了张伽耶琴,只在幼时见识过郑尚宫拥有相同乐器的长今,不由得多望了几眼。   「您就是大长今吧?闻名已久。」悠闲摆\弄着桌上器皿,严妍面带笑意向旁吩咐道:「景风妳跟思莲说,把想说的话说出来,现在才是最好的时机。还有,出去记得把门带上。」   景风朝两人轻轻点头,出门后便拔腿狂奔了起来,脚步声缀着室内两人格外寂静。   「听说您今早在御膳厨房待了许久,不如先吃些东西果腹。」   见严妍只是笑着不再多说,长今心底着急又无法拒绝对方已近于坚持的盛情,只得从盘中拣块果饼。仅仅咀嚼一口,却震惊得差点将剩余的半块抖落在地。   「这是东仁山送来的柿饼。」相较于长今的又惊又疑,严妍的缓缓道来在这阵心慌中落下了一阵安定。「崔尚宫总是喜欢把柿饼往我这儿送,我说哪里吃得完这么多柿饼呢?在宫中我没有其它朋友,只得让景风去转送给她刚认识的偏殿的承恩尚宫,刚好这位承恩尚宫有位好友从小就爱吃柿饼,于是往我这儿送的柿饼几乎全送到那儿了。」   「后来崔尚宫出宫了,但东仁山那儿已经习惯将柿饼送入宫中,这些东西实在堆得我烦闷,不如您带点儿回去,这些也不应该在我这儿的。」   「严尚宫,妳知道今英在哪儿对吧──」长今忍不住激动的抓\住几角,镇日来打从心底的着急已无法掩饰。「她不是个这么容易和人交心的人,可是妳对这些事情这么了解……请妳告诉我,今英在哪里?」   砰的一声,却是纸门再度被人拉开,思莲气喘嘘嘘的站在门边,后头的景风捂住半边脸,不敢说些什么。   思莲愤恨一笑,打开手上捧的木盒,用力向上一抛──   盒内片片碎纸,如花铺满天落了满地。   每张纸片俱已残缺不全,犹带火烧的焦黑痕迹,长今拾起其中一片,犹若重新触及心底的那片荒芜。   辛末初春,长今发现于缸中添加木炭,可使酱味益加甘美……   长今以白菜代替面粉,做出前所未见的馒头……   已卯年士祸,事不猝载……   淡黄的笺纸上一笔一划俱深深刻烙,那些未完的残牍长今几乎皆能将所有事一一续上……   「这是……以前最高尚宫娘娘写的日志,我每晚见娘娘于几前沉吟踯躅,却夜夜不愿拦笔。从那时候,我就很讨厌那件让娘娘烦心的事,当娘娘把这些笺纸送入火堆时,我将其中些许救了回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思莲边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就算娘娘不会怪妳,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妳!」   「景风,脸上肿了一块是怎么回事?叫思莲去帮妳敷药。」严妍下颔一撇,景风随即会意拉着思莲衣袖。   思莲原不想搭理,回头却见景风可怜哀求的眼神,亦是心有所愧,只好带着景风去擦药,又将无语的沉默还给了长今。   良久,长今身子依旧微微发颤,仍未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只不断捡拾纸片,将碎纸兜了满手满怀。   「我要见她──」   拾完最后一张纸片时,长今低哑得像哭过的声音,从寂静中传来。   「找到她以后呢?妳要怎么做?」一反刚才的温和,严妍语气里带上了锐利质问。「妳和她之间的矛盾,难道会因为这些就烟消云散?崔氏家族曾意图谋害他人,用食物取得权势,这些都是铁铮铮的事实,妳见到她以后要跟她说些什么?如果只是无话可说,又或者原谅怜悯的话语,不如就成全崔尚宫的心意。」   虽然心中曾想过再度相见,但一下被点明最现实的情况,长今喃喃反复着最后的话语:「崔尚宫的心意?」   「做了却什么也不说,就算说了也是与心意相违的话语──」严妍像想到些什么,眉头难得拧了一下又放开。「很抱歉,站在我的立场已说得太多。」   「我要对她说的不是这些。我──还是想见她。」长今抬起头来,目光是从未有的坚定。   「就算她没能坚守自己的原则,用食物去谋取权势?」   「我想见她。」   「就算她从来不是妳心中所想的那个善良的崔今英?」   「我有话要当面告诉她。」   严妍首度收起笑意,严肃的审视着。「妳会伤了她吗?」   「就算会伤害她,我还是得说。过去我总是太过害怕,又或者太过担忧,想说的话一直都没说,这次我一定要再见她。」   严妍轻轻笑了。比起最初客套的笑意或者方才的严肃,此刻长今才真正感觉这笑容如沐春风,脸上亦有了神采。   「我在安城有间做为书屋的私宅……」严妍从怀中掏出串锁匙。「我将钥匙交给她的时候,说过这串锁匙只能予她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而真正打开心房的,或许需要另一把钥匙。」   长今拾起了一串琅珰,此刻眼泪才不住的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結局。 第67章 結局   「見過所思念的每一個人了嗎?」   聽聞太后垂詢,長今深切低頭。「是,多謝娘娘如江河般的聖恩,小的都見到了。」   太后愜意的點頭。「那麼妳就留在宮中照顧我,也負責教育內醫院的醫女吧!」   「娘娘的恩惠,小的銘記在心永生難忘,但是請娘娘收回要小的留在宮內的旨意。」   長今說出這話後,殿中氣氛為之一沉,倒是太后像沒事般說道:「怎麼了?妳是不是會擔心我會再度下達過去的命令呢?」   「不是的。是因為小的在宮外遇到很多病患,雖然小的力量微薄,但是很希望略盡棉薄之力,對百姓有所幫助。」   太后一雙眼睛放在長今身上,審視良久後方道:「我了解妳的意思,但我心底卻是捨不得。如果妳堅持如此,只好照妳的想法去做。」   「多謝娘娘恩典。」   「不過──」太后喚住了正要叩頭謝恩的長今。「當我需要妳的時候,妳隨時要過來。」   長今抬頭望去,若是經歷這麼多年她再讀不懂眼神裡的含義,真的是像他人說的迂直了。太后已經給出最大限度的寬容,長今深重的承諾:「若是娘娘玉體感到不適,小的定會再度返回宮來。」   默默承受大叔和大嬸對於剛返家又要離家的埋怨,長今收拾為數不多的行囊,帶著笑容踏上旅程。   離開漢陽的最後一件事,長今特地繞至某間私塾前。   私塾中傳出爽朗的笑聲,隱約的看見閔政浩手握詩卷,正教導一群孩童讀書認字。回宮之後,長今便知宮中朝臣已歷經一批大換血,而閔政浩也以怠忽職守的理由被罷免官職,如今在私塾中教書。   長今心中有說不盡的感謝和愧疚,最終全化成無聲遠長的一揖。   很多時候,生命是無聲的。   長今一生中經歷過許多旅途,當初到濟州島的千里跋涉,亦或行醫過程中四處為民看病,幾乎走遍大半個朝鮮。   踩著腳下奔波半生的道路,此刻竟從腳底板竄起深切的顫慄,想起以前曾讀過的詩句中有『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她亦是有些怕見來人了。   在少年時代,她曾認為自己的歸宿是宮廷。這地方讓她做過想做的飲食,讓她施行過醫術;卻也讓她失去母親,也失去韓尚宮娘娘,甚至差點失去性命。宮廷就是這種地方,似乎可以擁有一切,卻會奪去心中最重要的東西;似乎可以任意恣為,卻也可以剎時僅剩斷井頹垣;看起來巍峨華麗,卻滿載著無從說起的傷悲。   如今她從宮廷走了出來,卻不是失根漂蕩的浮萍。『此心安處是吾鄉』,她心中已有一處嚮往的歸所,她想見到那個人,讓懸掛半世的心可以不再猶豫地放下。   安城,不過在京畿道的近郊,她卻花了一生的年月才找尋到。   依尋所描述的路徑,長今在開滿無窮花的小山坡上見著座落此中的房舍,踩過那些折倒後仍重新開綻的無窮花,長今手指觸上門戶,取出鑰匙輕輕一轉,崩落那道隔絕一切的心牆……   走過時光倒流的庭院,往事一幕幕如春雨不絕。離宮那一刻她的無情和今英的淡然,牢房裡對上那雙不曾在她面前流淚的眼,涼亭中曾經細聲又模糊的痛苦低語,被發配至濟州島時臨別的最後凝眸……一切靜止在最初相遇於宮殿前,兩個還未有過恩仇的小女孩,差點握上便再也分不開的雙手。   長今立於書房前,推開最後一道門──   成排的書架分隔著段段年月,西側一張書桌安靜的嵌在牆角,陽光從窗櫺的隙縫篩下,照得桌面上成撂的紙箋澄黃明亮。她所思念的那個人沐浴於陽光之中,彷若靜極的水底放入更加清澈的明礬,是從未見過的平和神態。那人緩緩翻動書頁,偶爾眉眼含笑。   待闔上書卷,要起身的當下,目光才和門外的人撞了上──竟是碰倒了紙鎮,匆匆避過身去。   「不要走!」長今急切的喊出聲。   「如果我這輩子找不到妳,下輩子還會繼續找著妳;如果下輩子再找不到,那就找到下下輩子;如果下下輩子還找不到,那我就一直找一直找,找到高山變成了小丘,滄海變成了鹽田,我還是會一直找,直到妳出現在我面前。」   長今凝視著這輩子總是在她眼前可望而不可及的身影,向前跨出一步──   風溜進房門,吹皺漫天如白雪。紙箋片片兜刮遮住視野,長今卻伸手握住寫於其中的句句字字。   「今英,妳知道嗎?無窮花開了。在夏季盛開的無窮和隆冬的白雪如今併到了一處,卻一點也不覺寒冷呢。」   她可以等風停了雪盡了,任紙箋將這份思念一一評斷,只要一個轉身。   在塵埃落定間,長今正等待一個答案。 第68章 九重宮闕1   当御膳厨房最高尚宫惨遭流放横死途中的消息,传至宫闱的境外之地太平馆时,严妍只是淡淡挑了一下眉,说着声:「是吗?」接着悠忽做着自己的闲活。   但一年光景不到,当转调宫内的旨意传到,处事寡淡的严妍半晌未曾吭声,只是将弯弯的柳眉拧成了一道直线。   仅带了一把伽耶琴和几件细软回宫后,便闻提调尚宫召见于各处所尚宫,严妍这才认出时任此职的,是亦曾在太平馆待过短暂时日的崔尚宫。崔尚宫特意走到她身前,一副慈悲脸孔:「当日在名册上看妳待在太平馆已久,此番人事异动便将妳召回宫中填补空缺,做人可要知所感恩。」   是啊,她对提调尚宫简直感激涕零,连以死明鉴的心都恨不得呈上。   尤其当皇后到来,尹然那双明灼的目光扫过众位尚宫,她特意忽略那一剎那的淹留,只同其它尚宫般行礼敛袵。   「今天乃提调尚宫及众位尚宫任职之日,有了崔尚宫做本宫肱股,本宫亦可省力不少……」   严妍才听完首句便险险失笑,崔氏一向是功臣派的附庸,此番升至提调尚宫,便与太后掌管时的后宫朝政几无二致。何况崔尚宫毫无眼力的将自己调回宫中,尹然竟能容得下这么个人在左右?   严妍这些腹诽,很快的在见到尹然时有了回答。只是深夜里未点灯火即悄然出现在处所之前,纵然遇事淡泊的严妍也被唬了一跳。   「下次会用更好的方式与妳见面。」尹然用着再随意不过的口气说着,好似她们仍在年少的那段时光。「毕竟本宫现在身为皇后,如此唐突的出现在某个尚宫处所,与礼不合。」   「只是,现在我很想见妳。」   严妍拉开门的动作略一迟疑,嘴上仍不咸不淡的说道:「皇后娘娘此语,真折煞奴婢。」   多年未见,尹然早收起年轻时张狂的性子,但是在严妍看来,她只是将那份狂妄藏进骨子里,严妍还是看得懂尹然的那双眼睛。   严妍看了看屋内,仅找得到一组简陋茶具,便也烧水煮茶。   接过递去的茶盏,尹然轻嗅了下,缓缓放下。「这次调回宫内的命令,是崔尚宫个人的意思。」   「我相信妳。」失信不是尹然的风格,若要她认真评论尹然的好处,大概也就这项。「只是我很纳闷,妳怎会让崔成琴担任提调尚宫?」   「情势所逼。」   「那么破例任用她的侄女成为最高尚宫呢?」   尹然淡淡的扬起微笑。虽然尹然总是在笑的,但那抹笑只是挂上去的一道面具,尹然笑起来时多半是无情的。「很久没人敢当面揣测我的心思了,只是妳对此事似乎异常的关切?」   她早知道,对于尹然,什么话都不该多说。   因为尹然就是尹然,她的心比天高比天宽阔,思虑却细如毫针,她是极度宽容亦也狭隘的一座天秤。   重新回到宫内,严妍最感不适的是她身边跟着的小宫女,从将她领回的那一天起,便如画眉鸟般日夜吱喳。   「娘娘您这琴是从哪里来的?」   「娘娘宫里有什么好玩的?」   「娘娘我今天在御膳厨房见到最高尚宫了。」   ……   「别处的娘娘都在传小宫女手艺了,娘娘您什么时候教我?」   过了一阵子后严妍终于找到能搪塞的方法,笑得更加温和的扬起嘴角。「我当年便是因手艺不精,才会被派去没人要去的太平馆这么多年。」   「……那我要怎么办?」   「去找最高尚宫。」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最高尚宫的职责就是教育小宫女,尚宫娘娘帮妳们上课的时候,妳有专心听讲吗?」   「有是有,可是娘娘每次都摆了一大箩野菜要我们认,我根本都认不出来。」   看见已然下弯的嘴角,严妍沉思了会儿,慎重的提出意见。「在料理菜肴之前,我们更须清楚食材的产地及特性,这应该就是尚宫娘娘如此训练妳们的目的。不如这样好了,妳将最高尚宫所教的野菜每项都拿一点儿回来,下课后妳便到后山去采样子相同的回来,这样妳不但清楚了这些野菜生长在哪里,还能顺道复习今日所教的东西,还有不懂的再去问问最高尚宫……」   「娘娘您真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娘娘!」猛然被人抱了一下,严妍有些消受不了,可是听到称赞,竟打从心底觉得开心。   只是,过不久她便想收回这份自作聪明。因为景风比她还想的还要聪明得过份,竟似疯魔般将房里全堆满不知名的野菜,每次见着脸上手上常是泥垢,扰得她比往日更加忙碌。   「娘娘您看,这是我今天去后山时交到的朋友,她也和我一样在找那些菜的生长地呢!」   方将地板拭净,又见上头黑忽忽的多了两双脚印。严妍无奈端详眼前带回来的小宫女,姿容中人以上,而特别的是那小宫女微微上扬的眼角,像是薄而尖锐的利刃,适巧的被藏于羽睫之下。倒有些像某个人。   「方才听景风说,妳叫思莲是吗?」   「我姓崔,崔思莲。」   心下微微一叹,严妍仍旧问道:「妳可是最高尚宫的小宫女?」   「是的。而我今日在找野菜时,被景风踩到手,她硬要带我回来。」   言谈之间,严妍不由感慨,自家的小宫女真如崔思莲所说的是个惹祸精,总把一堆不相干的人惹到身边来。   严妍对崔思莲说不上有好感,虽然最高尚宫将她外在教育得温雅有礼,但脾性里仍高捧着对门楣的重视。只是景风与思莲颇为要好,甚至要好到让最高尚宫亲临她的处所来。   「娘娘前来,不知有何贵事?」   「听说思莲常到此处?」   「因为御膳厨房过午后即撤膳,景风常拖着他人不用午膳,我怕她们回来饿了,便会准备些食物。」   最高尚宫未再往下追问,仅握着手中的茶盏,盏内茶沫微微浮动。她看着最高尚宫尖瘦的脸蛋,全无一丝年少得志的意气飞扬,反往神情里塞满了隐忍,那是宫廷中人不会喜欢的自恃孤高。众人若都在名利当中沉浮,便不该有人面对名利仍露出拒绝的骄傲。   「思莲和景风看来很是要好。」   最高尚宫的声音冷清响起,有些像水滴敲在石头上的清澈声响。连声音也如同脾性般,严妍又感慨了下。直到最高尚宫的眼神透露询问,方记起了正讨论着的话题。   「景风年纪尚小,喜欢缠着思莲,她们常一起研读娘娘您所教的东西。」严妍隐去了两人常打打闹闹的事不提。   「就这样吧。」   最高尚宫说完,轻抿一口热茶,放下杯盏后冷冷说道:「这是宫内小堂里梅月堂的泉水,味道甜中带甘,最适合用来冲泡。但是这水,只有贵族才享用得到。」   「我曾经听闻娘娘年轻时,曾和一位内人共同做出了特别的冷面,听到这件事后我才明白水质的不同,会让食物味道差异如此之大。娘娘的味觉果然敏锐,连平淡的水也能尝出滋味。」   最高尚宫猛然抬眸,眼底仿若倾倒的波涛,将各色来不及收回的情绪摊在严妍面前。   「请娘娘不用担心,放宽思虑品茗即可,也唯有娘娘前来时,才能喝到这等好茶。对于他人,严妍不会提及。」   见最高尚宫已懂话中之意,严妍了然一笑,亦细细品尝茶中滋味。她平日绝不轻用,那是尹然离开她处所后,每日派人送来的山泉水。   泡一壶热茶消磨时光,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当严妍被人盖上布袋、五花大绑的「请」来品茗时,任谁也不会有佳绪。   尤其眼前是笑得灿烂的尹然,更如同对饮白水。   「听说妳和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见了面?」尹然笨拙的泡着茶,问题却是尖锐逼人。   「最高尚宫很有趣。」握住茶杓,严妍引着尹然的手一一动作。「看似深沉,实际上是一纸白宣。」   任由严妍的手握着,尹然突发出一声轻笑。「原来茶是要这样泡的?」   「一步错了,步步皆错。」   「严尚宫何不将这句话用来警惕自己?」尹然颇有深意的笑着。「妳出身宁越严氏,姑母严银召史为成宗时代的贵人,表姐是恭慎翁主,真论起身份也是两班贵族。在妳身边,不该有这么多的人。」   多一个人叫多吗?当然严妍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因为不用明言,她亦明白尹然此话的含义。   只是有时愈往后退,命运的步伐愈趋向前。当然,有时是自己愿意迎向命运踩踏而下的印记。   收到了尹然的警告后,严妍依旧故我,因为尹然的作为显然过于多余,最高尚宫并未如苍蝇一般时时萦绕于她的处所,相反的全然不见人影。   有时严妍不仅坏心的想,最高尚宫到底怎么度过那些寂寞的时光?   想着这事时严妍正弹着伽耶琴,苍凉的古调琤琤瑽瑽,她拨弹一会儿便失去兴致,转念即想趁着满腔月色信步慢抒。   当经过亦棋阁时,即见屋内灯火通明,严妍却在屋外角落看见了正干呕着的最高尚宫。   像要将什么挤压出来似的,最高尚宫咳到脸色苍白,却仍不断催吐,脸上神色漠然而绝望。   您还好吗?严妍没有问这种客套的话,她仅轻轻对最高尚宫说,到我那儿喝杯茶吧?   她便把崔今英捡回处所,那个人一整晚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在黑夜中安静坐着。   而隔天各处所中便传出,在专程为最高尚宫庆贺的生日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主角默不吭声拂然离席,让身为姑母的提调尚宫赔了再多礼,也只换来傲慢两字的风评。   作者有话要说:  這和正文有關,可是又能獨立成為一個故事,就丟在番外了。   對了,存稿沒有很多,會更更又停停的。 第69章 九重宮闕2   自从那时,她才记起了最高尚宫的名字叫崔今英,那个看似冷傲却只需在名为长今的墙面上见缝插针,坚忍即瞬间瓦解的崔今英。   逗弄最高尚宫,如同在了然如枯井的生命中掀起一番乐趣。待在御膳厨房的几年,严妍自是从旁搜刮了不少小道野史,当年崔韩两派的恶斗,以及在各项竞赛中结下的梁子,足够绘声绘影让人听上数把个月,有今英便没长今,往往那些转述者在最后总下了这么一句叹息。   「这么说来,我的确见过韩尚宫一面。」在负责皇上梅雨的水库间,严妍不合时宜的和人攀谈起来。   「什么?妳见过韩尚宫娘娘吗?」在水库间工作的闵尚宫尖叫了声,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提及什么禁忌的话题。   「我在太平馆时,见过她们。」严妍笑得轻浅,没有特意说出她其实见到的是两代最高尚宫,又或者更深层的她和前前任的最高尚宫郑尚宫相熟的事实。   「太平馆?妳待过太平馆?妳怎么活着回来的?!」   没有回答闵尚宫的大呼小叫,严妍望了望暗去的天色。「材料库里还有些东西要整理,我先告辞了。」   回宫后她难得如此悠闲,全赖尹然又怀了龙胎的缘故。中宫只要一怀胎,便是场战争,而且四面楚歌。   当初章敬王后病逝,为避免悉为功臣之女的后宫嫔妃危害章敬之子,太后特地从同为坡平尹氏的寒门中选上尹然,做为元子李峼的保护者,多年来中宫和太后立场相仿,但徜若尹然怀有身孕,人的心意或许就会有所改变了。原本身为中宫支持者的太后殿,会和本就忌恨尹然登上后位的功臣派相通一气,自也不令人意外。   只是她还是轻忽了尹然没事找事做的能力。   「听说昨夜提调尚宫为最高尚宫举办生日宴会,可是最高尚宫却到妳那里去了?」又被架去品茗的严妍,很熟悉尹然的这种语调,包裹着刺探的讥讽和挑衅,她还不至于傻得以为尹然入主中宫后,便会扭转骨子里深沉的天性。   「就算我的出身是两班贵族,但最高尚宫依旧是我的上司,我无法冷着脸将人请出门吧。」   「可妳每次见我,都不太高兴。」   严妍不语,只吃了口茶道:「现在局势倾危,妳倒有闲情逸致。」   「这阵子我还准备去云岩寺散心。」像在讨论后宫琐事般,尹然拿起茶盏,浅浅的微笑。「近来敬嫔仗着功臣派的庇护和皇上的宠爱,在后宫益加无法无天,而原本支持我的叔父也因为此次我怀有身孕,怕我冷淡元子,一夕间变了态度。本宫想拥有权力,才是确保终身的方法。所以我想问妳,妳要站在哪一边?」   「女子不该干预治政。」茶叶似乎闷得太久略微苦涩,严妍不意皱了眉头。「妳和他们如何斗争,我只是一介宫中女流无法管这么多,江山更迭也只情愿坐等白头出宫时。」   「就算我失败了也不打紧吗?」尹然有些惆怅的笑了。   看着将要送客的尹然,严妍放下茶盏,起身前忽然说道:「妳很不甘心吧?自己的命运总被别人操弄着。我在最高尚宫的身上也看过同样的东西,在强烈的自尊心底下埋藏的不甘心,还想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走出门口,严妍听见后方一句道谢后,只留了声说不清楚的叹息。   这叹息声在见到景风又提了满满两大袋柿饼回房后,更绵延不止。   「景风,妳没跟最高尚宫说,这些柿饼我们动都没动吗?」   「我说了,可是娘娘眼睛一直瞪着我,要我带回来……」   「──那堆到角落去。」看景风踮起脚尖,将两袋柿饼迭在摇摇欲坠的柿饼尖塔上,已经不是光叹气就能解决的。「不要压到我的琴,来些蟑螂什么的把这烦人的东西带走好了。」   而当送来的柿饼快要占据唯一的走道时,严妍终于忍耐不住前去找崔今英。   「刚好最近材料库的食物有些问题,严尚宫妳跟我来。」   明明是这么冠冕堂皇说着的最高尚宫,走到御膳厨房之外,对方愣是不开口,严妍看着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叹了声道:「娘娘近日送来许多柿饼,奴婢心中感激,但这份好意实在已淹得房内满山满谷……」   赞溢之辞尚未言尽,即被最高尚宫打断──「严尚宫可以转送给宫中的朋友。」   「娘娘真看得起奴婢,只是说到朋友,我也和最高尚宫娘娘处境一样呢。」温和的脸庞多了一丝玩味。   对于如此明显的讽刺,最高尚宫依然面不改色。「景风最近结识了在偏殿的承恩尚宫,那是个去处。」   想起景风回来时说过的那些事,严妍静默片刻后,扬高了笑容。「娘娘和偏殿的李连生特别尚宫,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御膳房同伴,倒是这时候特别关心了起来?还是因为,李尚宫的好友回来了?」   不意外的看见对方眼神里的一抹动摇,严妍好整以暇等着崔今英换上那张冷死人的脸孔──   「御膳厨房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有崔今英就没有徐长今,严尚宫不知道这点吗?」   不若前几次的闪避,她佩服对方直接迎上自己的笑里藏刀,可惜仍偏离问题中最锐利的刀锋。「其实,一个人要说谎,得先从眼睛开始。」   「不过,我也只是比最高尚宫会撒谎些罢了。」严妍移开了目光,自嘲的轻轻微笑。   风狂雨骤,伽耶琴紧促的追逐着风雨,拨子连连急奏,忽地一声闷响,琴弦如雷掣般应声而断。手背旋即留下一道血痕。   「娘娘怎么了吗?」在外头的景风揉着困乏的双眼探头进来,严妍和缓捂住右手,说了两三句便将其打发。   直到血珠滴落在琴弦上,略微低去的暗沉双眸,才瞧见那一抹刺目惊心。   风雨肆虐了一整夜,隔日天际高挂上烈阳,便是材料库尚宫难得繁忙的时候,得将仓库内的物品一一抬出以防发霉。只是多半时候,严妍仅慵懒地站在一旁指挥着。   「娘娘,为什么这么多东西都要我搬呢?」搬得腰酸背疼的景风抬起头来,发出抗议的抱怨。   「我的手受伤了。」将手背在景风眼前晃了两晃,严妍努力的让口气听来语重心长。「况且这是磨炼妳的好时机,在御膳厨房做事,不仅得手艺绝伦,体力更是重要……」   正说话间,至密尚宫忽走近身侧,朝严妍说道:「娘娘请妳到中宫殿一趟。」   眼神朝旁望了望,严妍神色未变。「我知道了。」 第70章 九重宮闕3   当一脚踏入中宫殿时,严妍不易察觉的吸了口气,才见到正斜倚在榻上的尹然。   「妳来了。」遣退至密尚宫,尹然神情萎靡的开了口,想要坐起身子时却被一声制止。   「妳才刚取出死胎,身子都还没调养,还不好好休息?」   尹然竟还有力气微扬嘴角。「如果我不叫人传妳过来,妳是不是打算装做不闻不知?」   「奴婢只是管理材料库的一介女官,关心娘娘的人还有许多。」   「是吗?还有人关心本宫的吗?」尹然沉得如黑夜的声音,在偌大的中宫殿里回荡。「我还以为宫里的人,都希望中宫殿能够再度空悬。」   「中宫不可一日无主,望娘娘保重凤体。」严妍语气沉稳,彷若没听见方才话中的那些极端含义。   「妳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说些令人失望的话。」手指拢了拢领衿,剎那中尹然眼神底也换上另一种色彩。「严尚宫可知道,兰贞怀了我二哥的孩子,最近将要生产了。」   乍闻此语,严妍神态仍如初进殿时的淡然,直接迎上审视的双眸。「是吗?帮我恭喜兰贞。」   尹然低声细语:「妳还记得以前我们相识的经过吗?我为要向二哥索讨父亲的药钱,追到了妓生院,而妳为见当时刚成为艺妓的兰贞,也到了妓院来,谁能想到我们是在这种场景下认识的?」   乍闻过去,严妍唰地起身。「娘娘您累了,奴婢先行告辞。」   「严妍妳忘了我以前说过什么吗?」尹然撑起身子,这一动恫吓了殿中气氛。倏地目光如火,平日隐藏得极好的那股狂妄如烈焰般腾地点燃:「我说过,我要得到天底下最难得到的东西,妳知道我言出必行。」   尹然将手放在肚子上,最后一句话语气轻得令人发寒。   「就算,要付出代价。」   恐惧的沉默蔓延整座宫殿,严妍停下脚步转身回望,好似那火烧不尽周身一层不可见的薄冰,依旧淡然说道:「看来娘娘的精神好了许多,奴婢先离开了。」   「──为我跳只舞吧。」尹然忽然开口,右手按住胸口,缓缓往榻上斜倚。「汉阳城的人只知道,严氏才女书画双绝──妳可以为兰贞跳舞,也为我跳只舞吧。」   只换得一径地沉默。   「算了,本宫真的累了,妳退下吧。」尹然微微闭起眼睛,看似真的疲倦极了。   严妍不进不退,只是站在原处凝望着,等到榻上之人羽睫长长地垂成帘幕,眼神里的一丝冰冷才无声撤去。同样该和冷淡一并离开的人,严妍却站直身子踮起了足尖,如弦一般划开脚步,在宫殿里旋转着绿影微荡。   仅仅一圈的波澜,舞静得无声,最终悄然终结。   当脚掌重新踩回冰冷的木板,那颗心才重新落了地。严妍看着尹然的一绺发丝张狂的垂至额前,想伸出的手终究缩回袖内,轻叹一声后离开了中宫殿。   严妍一直认为,再也不会有比起面对尹然更困难的事,只是太后殿中提调尚宫端上的这杯茶,却被她握在手中,倒映着杯盏露出轻浅的微笑。   「上次见到严尚宫,是多年前的事吧?」太后因脚气病的关系,右脚只得踞坐,脸上的和蔼将那一丝不适藏进无数的皱折中。   严妍微微垂首,恭敬答道:「娘娘的脚气病严重,还特地传唤奴婢前来,奴婢心中徨徨。」   「妳的和顺恭谦,哀家向来最为喜欢,当年严氏才女的名声响遍京城,哀家甚或一度将妳列为中宫的考虑人选。」太后语气中流露些许惋惜。「若妳为中宫,想必对世子照料有加,也可辅佐皇上处理后宫事务。」   「奴婢惶恐,奴婢无此福泽。」   「也罢。不过哀家听闻妳与皇后私交甚笃,前日还进了中宫殿探望。」太后语气温和,却像在里头藏进了一根针。「后宫内最忌成群结党,但徜若严尚宫能好好安抚中宫,哀家亦乐见中宫有个知心的谈话对象。」   「多谢娘娘提点。」   直到出了太后殿,严妍仍没啜饮到一口茶,只得暗暗叹气,上殿的圣恩果真消受不了。但只怕这茶强饮入喉,也是涩而无味。   夜半不寝,似乎已成了严妍的常态,只得披上袿衣于后宫信步游移。   却是远远望见凉亭中站着两人,眼里明明有着情意流转,仍各执一方的不愿再向前半步。   「看得这么专心,妳真的对崔尚宫果然有心。」   听闻从假山内冷冷冒出的一句话,严妍也未回头,只轻轻说道:「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她。」   「这么一说,我也心有所感。」   「这算对今日之事的道歉吗?」严妍微微偏过头,看着平静的一泓湖水。「快回去吧。出来这么久,那些宫女该着急了。」   「我会回去──」停了半晌,一阵声音又在黑夜中响起。「母后可有为难妳?」   「不会,太后娘娘和妳一样和蔼可亲。」严妍微微闭上眼睛,话语淡然:「妳来过,太后娘娘找过,下一个是不是该换敬嫔娘娘了?」   「宁越严氏和王室有长年的姻亲关系,在朝中说话也有份量,不论从何处考虑,很多人都想见妳。只是,我确认妳的心。」   「尹然,我说过我不会帮妳。」   「那日,又因何为我一舞?」   往山洞中望去,见到的只是月色勉强勾勒出的墨色暗淡,和一触即晕散的话语。   「那日,我脚拐了。」   而前日在凉亭见着的人,也终究为宫廷带来万丈波澜。医女长今不仅甫回宫便帮皇后取出死胎,更和太后定下赌约,成功治愈太后的脚气病。   她只是在听后微微一叹。「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是在棋盘上,在棋子外的操棋者,能做的事比棋子多得太多了。」   太后原以自身健康要挟想保下功臣田一事,却被长今化解,儒生派此举得胜,无疑将朝廷间的对立推向另一高峰,这对刚失去大君的皇后却是一项好消息,若能藉由长今取得和儒生派的联系,这一手伏笔指不定将来能覆雨翻云。总之长今又重新被卷入这漩涡当中,她自当拂拂衣袖站得远远的。   「从明日开始我教妳厨艺吧,今后得多花些心思在料理上,不能老和思莲在一块儿了。」她懒散的看着景风,却下了一道不可违背的命令。   「可是……」   「来日方长,有时维持些距离,也不是件坏事。」她截去景风的抗议,却留下话尾。「不过,送柿饼到李尚宫的处所去的事,可不能忘了。」   「啊?」   「妳多送些过去,才会有人多送些过来啊。」 第71章 九重宮闕4   起初严妍的目的很简单,李特别尚宫是久受皇上冷落的宫人,却也是长今的至交好友,拉拢失宠宫人只是顺手而为,顶多博得乐善好施的美名;二来藉此掌握长今的动向,等同掌握儒生派将起的风浪。但这条伏线一放,却随着李尚宫重获皇上宠爱怀了龙子,并晋升为淑媛娘娘而水涨船高起来。   现今长今成功解决京中疾患,虽然仅是由实习医女升为正式医女,但做为势单力薄的中宫,尹然怎会放过这么好的一枚棋子呢?长今的待罪之身,以及对长今有情的闵政浩背后所代表的儒生势力,只要尹然表达支持态度,便能藉势此阵东风。而对内,尹然让御膳厨房最高尚宫前去准备膳食,拢络淑媛意味昭彰,是想与后宫中气焰日益高涨的敬嫔互别苗头。   对于中宫殿近日频频出手,她从很早的时候便看透,尹然不可能为任何人放下一颗心,她的心志在怀纳天下,能为她所用皆为帮助,舍弃之时也毫不手软。至今长今仍将皇后当成恩人,而尹然这番安排还让今英难得的在她这儿发了顿脾气。情深仇苦的这两人,竟同被尹然翻覆于股掌中而不知,其实后宫当中捭阖纵横,何尝有棋子能够身处棋盘行列之外?   严妍低头继续抚琴,那些早了然于心的曲式,却只是一遍遍信手拨出,却在景风进门时戛然而止。   「怎么?有事?」近日她便发现景风些许的不寻常,但景风不说,她也乐得装作不知。如今这孩子倒自己上门来了,看来又是一桩极麻烦的事。   景风言语吞吐,向来开朗的表情难得抹上一丝阴影。「这几日思莲都有来找我……她说最高尚宫娘娘最近常将自己关在房里,不言不语神色冷漠坚决,看得她有些不安。」   「所以?」   景风听闻瞪大了眼。「所以……所以我才来请教娘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最高尚宫娘娘,思莲她为了这事担心得吃睡难安呢!」   「这样啊……」二根指头在琴弦上游走,她轻轻拨弹发出窸窣声响,时间久得景风都快坐不住了,这才收指轻蜷,拿开伽耶琴起身。「材料库的谷物不知是否受潮,我要去清点下食材。」   「娘娘!您真的不帮忙吗……」   跨出处所时她仅听见景风最后几个模糊的字音,却也笑了笑,将门拉得更开点,好让后头的人可以快步追上。   严妍所掌管的材料库位于宫中偏僻处,是故幽径森森,景风不情愿的跟在背后仍是唠叨,除了面对尹然时严妍对谁的脾气都好,总是笑着无多余反应。   却在行过转角,严妍瞥见四名监察内待扛着一个大布袋抄往宫外小径,副提调尚宫和大殿别监鬼崇跟在后头,心念一转,吩咐景风先行前往材料库,便也跟随出去。   远观朦胧,只隐约得见副提调尚宫似在监探内侍,过了半晌才回转宫内。心下已有主意,待副提调尚宫和大殿别监分道之后,严妍出声唤住。   「尹尚宫脚步匆忙,不知欲往何处?」   尹尚宫脸上明显吃了一惊,下一刻即摆出副提调的姿态威吓道:「妳是哪里来的尚宫?竟敢质问我!」   「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严妍早已料得,淡淡答道:「娘娘应见过我出入中宫及太后殿吧?」   对方尚未搭话,她的声音来得更快──   「尹尚宫,您跟踪皇后娘娘亲辖的监察内侍出宫,是想做些什么?」她神情一凛,平日温和的笑意已换成几分清冷,剎时气势盛人。「您是对皇后娘娘有所怀疑吗?」   尹尚宫一张脸红白交加,过了会儿才挤出一句:「我……我没有那个意思。」   严妍敛起嘴角,过往的不怒而威便悉数展露。「那您到底为何出宫──」   「……当日提调尚宫娘娘听闻,皇后娘娘要对偷看皇上病簿日志的医女长今,以内需司法规处置,奴婢在旁亦闻及此事,一时多心便想前来看看,绝不是有意冒犯皇后娘娘。」   严妍瞪着尹尚宫垂下了头,方开口道:「原来只是这件小事,那就无禀告皇后娘娘的必要了。」   待尹尚宫道谢离去,严妍便往宫外探查,但宫外草地却无任何挖土掩埋痕迹,足见长今之事仍有蹊跷。心念数个转弯,严妍方返回宫中。   唤来平日时常连系的巴只,还未开口对方便已先行说道:「严尚宫,最近明国没来信呢!」   严妍神态平和,浅笑盈盈。「今日我是要请托一事,麻烦你代我传个口信到严氏丹阳君府上,说是祖厝年久地气已失,居于其间恐有危难,不如移至中院,不仅有阳光垂照,更有自林中而来的清风相伴,方是传续之根本。」   「严尚宫真爱说笑,您居于内宫,怎知自己家里的祖厝状况?再说这事让您父亲自己做主就好了,丹阳君哪是个这么容易听进建议的人?」   耳闻巴只讪笑,严妍脾性甚好的回道:「无妨,请你就将这话转告家父。至于修葺与否,便与我无干了。」   最懒闲管事的人,今日却一次插手了两件事。顿时严妍也失了去材料库的兴致,只遥望山色阴郁似风雨将来,好像入宫前的那个夜晚,父亲丹阳君在耳畔的严厉质问:   「──妳就这么怕她吗?」   「是的,父亲。我怕她。」   「不过是一介寒门之女,难道妳入宫为嫔还会斗不过她?」   「因为我太了解尹然。」   当时她们三人在后院中的一句戏言,早已道出多么幽微又深邃的野心,她清楚看见尹然那双眼里,有着她永远缺乏的危险和热情。 第72章 九重宮闕5   医女长今失踪的事,犹如只是池中溅起的一丝小水花,最高尚宫在膳食中掺入斑褶菇令皇上昏迷的逆谋罪行,成了当今宫廷中最令人震慑的骇事。没人知道最高尚宫这么做的原因,但枷锁旋即套诸于身,被皇后一怒之下送进牢中。   就像多年前硫磺鸭子的翻版,所有宫人皆对此事噤若寒蝉,而当提调尚宫也跟着入狱时,不仅是宫中气氛诡谲,甚至于朝廷内积极传来一阵声浪,再再指向膳食当中包藏可怖的祸心。   宫中最有权势的崔家顿时倾塌,本来于各个宫殿间活动熟络的尚宫们纷纷关起房门,不约而同修身养性起来,一时间偌大的宫廷仿若寒鸦般无声冷清。   「今日我要去材料库整理食材,处所里的事自己处理一下。」跟景风交代完毕,严妍出了房门,亦觉得自己近日来勤快许多,只是烈日如旧,刺眼得令她不想移动脚步。   她却难得站于宫中花圃旁,对着那些被斫直、锄正的病枝,发出一声轻叹,不多时便听闻一阵庄重声音响起:   「严尚宫何事立于本宫必经之路?还喟然而叹?」   尹然身后仍是一长串望不见尽头的宫女内侍,神色有着因皇上病症而充满的着急。话语听来略带急促,可是严妍心底清楚,尹然此刻内心恐怕笑开了花吧?   严尚宫仍依礼数躬身说道:「奴婢在材料库发现一根千年人蔘,想进呈皇后,不知是否对皇上御体有所帮助?」   「难为严尚宫有心,只是宫中规矩自有法度,此事我会先和内医正商议,再行定夺。」   皇后略一颔首,便率众扬长而去。严妍望着远去的身影,等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行至宫中死角时,又见着了一脸恭敬的内侍和相同的麻布袋──   「真难得,妳会有事找我。」   严妍望着笑得眼角都快生起皱纹的尹然,不免坏心的想,她最好如此将杯内的茶溢了满地。   「见娘娘笑逐颜开,想必是皇上的病情已有眉目?」严妍手指轻画杯缘。「不知是内医正找到了对症下药的处方,还是长今在这方面有所进展?」   「妳知道长今的事?也罢。」尹然仍是轻笑。「近日在殿上丹阳君对本宫态度缓和,想必妳也知晓此事。」   她略过最后一个回答,直接问道:「长今偷看病簿日志,可是娘娘却留她一命,足见娘娘对当年硫磺鸭子事件亦有所质疑。娘娘有几分把握,长今可查出皇上的病因?」   「妳知道本宫的秘密仍如此直言不讳,现在更要指教本宫吗?」话语虽重,但从尹然脸上看不出有半分气恼之色。   「若长今治不好皇上,娘娘该如何自处?」   皇后首次收起笑意,面带严肃。「──严妍,妳逾矩了。」   「妳难道连半分后路也没想好?皇上若升遐,世子即会继位,如今士林与功臣派尚未完全绝裂,拥护世子将会形成二派共识,而余下的孤儿寡母,恐怕就要长居有名无实的中宫殿了。」   不理会尹然如罩寒冰的脸色,严妍续道:「妳将一切赌注押于长今身上,难道未曾想过若长今失败,妳的境地会落至何种地步?」   「听来──」尹然停顿半晌,方道:「妳似乎已有算计?」   「保下崔今英──就算是降为仆役尚宫,也要让她免于流放或死刑,藉由崔家势力,那才是妳所能握有的权势。」她一句一字说得清楚,也同样清楚看见尹然失了冷静的怒火。   「妳只是想保崔今英!一个小小的最高尚宫,值得妳动用这么大心力保她!」尹然声调高扬,砰一声将茶杯猛扣于桌上。「妳到底是为了什么,妳今天……原来是本宫对妳太过宽容,才让妳在此胡言乱语!」   「妳心里明白,我在说些什么。」她依是那副平和神态。「铲除整个崔氏家族,只会使宫中内外更加动荡不安,不如将这份势力牢牢握在手中。就算除掉崔成琴甚至于崔判述,但留下崔今英,百利而无一害。」   只听得恨意碜碜。「可是听妳这么说,本宫忽然想杀了她──」   「尹然,妳不会伤害自己的利益,也不做没有好处的事情。」   「──妳真不信本宫会杀了她?」   「妳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我有──」尹然将所有话语止在那一声有,眼神数个流转望向严妍,忽地竟是一笑。「严尚宫,妳想保她,就仅想用这么一句做交换吗?不如以丹阳君的势力为担保如何?」   「我无能亦无德,让整个家族为一个失势的皇后陪葬。」严妍说完淡淡转身。「个中利害,皇后娘娘自当明白,切勿意气用事,否则就不像妳了。」   一盏茶杯砸向她身侧!碧绿的杯身四分五裂碎于楹柱上。   当内侍将她浑身绑得紧实,落地时又重重一摔,她不免怀疑这是尹然亲自授意,做为对方才对话的回报。   拍了拍身上泥尘,严妍浅浅笑了起来:「都当皇后的人,还如此沉不住气,可真像当年……」   当年是什么模样呢?严妍只依稀记得尹然曾经张狂的笑,兰贞勾起嘴角时的鄙夷,就像开于荒地中不扶自生的花朵。   比之如今御花园中的娇艳鲜花,严妍仍是在经过她们时,微微一声叹息。 第73章 九重宮闕6   「娘娘,最高尚宫没事了,听说是医女长今及时揭发误诊真相,救了娘娘一命呢!」   景风今日刚回处所,连袜子都还来不及脱,便急忙进入内室告知她的尚宫娘娘这项消息。   「是吗?那就好了。」   严妍虽然平淡应答,心中却也生起一丝玩味。崔今英对于徐长今的特别,她已亲眼见证过,但徐长今选择在此刻揭发是误诊,而不是再晚一点等崔家罪名判定后才出头,是真的公正无私亦或私心过用?   「思莲妳手上捧的是什么东西?」景风大惊小怪的呼唤声让严妍稍回过神,只见最高尚宫跟前的思莲手捧木盒至严妍处所。思莲常来处所,但如今这番礼数备俱的模样十分罕见。   「这是最高尚宫娘娘要送给娘娘的物品。」思莲慎重将长型木盒置于榻上,待揭开来,却是一组描金茶具,釉黑之中隐含不带痕迹的华贵。   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最高尚宫,今日竟送她如此贵重之物,便是有所请托了,而让思莲来这一趟,是否暗示要她将来能照料思莲?   她不甚满意的看着眼前人,暗想不知将来此女会如何欺负景风。心中百般恶毒想法,严妍脸上犹能带笑问道:「思莲,最高尚宫近日可好?」   「托娘娘的福。」   「听说,是医女长今救了最高尚宫娘娘?」   思莲微沉下脸,方道:「是的,娘娘。」   「听说医女长今是韩尚宫的徒弟,而韩尚宫又是前代最高尚宫郑尚宫娘娘的徒弟?」   「……是的。」   「这份好意我收到了。」严妍瞬间换了个话题,温雅笑道:「做为回礼,麻烦思莲转告个故事给最高尚宫娘娘。」   她将自鸣鼓的故事告诉了景风和思莲,也隐约忆起,过去在宫廷里最爱说故事的是郑尚宫。   当她初进宫时,郑尚宫早已坚守于酱库,本该偏僻的医库却时常在酱缸边围了满满一圈的人,孩子们听着郑尚宫在琴声中缓缓道出故事。她曾在那里远远望见当时已是上赞内人的韩爱钟,带着些无奈神情陪伴这位不务正事的风雅尚宫。   真正让她认出身份的,是那一个放置伽耶琴的动作。不管王命急催,郑尚宫在内侍官各种冒火眼神的注视下,仍是将一曲弹毕,才将伽耶琴从膝上安然移开,颈背如一根瘦长的竹子任风雨摧袭不移,那是两班贵族才培养得出的骄傲与舒然。   打听郑尚宫出身后,当时她颇有觅得知音之感,曾当面向郑尚宫求证。   「记得我小时候,牵着我爹的手到宫廷来就喜欢上宫廷,身为士大夫家的女儿,虽然爹爹阻止我,我还是入宫了。」郑尚宫听闻她的身世后,如此笑着对她说。   「您是因为喜欢宫廷才入宫的?」   「我喜欢宫廷的热闹繁华,后来同情它的寂寞。」郑尚宫说着这话时神态舒坦,像在评论着某样美丽而值得欣赏的事物,而非自己的人生。   「我不明白。」   「我也觉得妳不会明白。」拍了拍衣襟,郑尚宫准备起身,却被她的一句话喊住。   「虽然您已收了一个上赞内人,但可允许我跟在您的身边?」   「妳啊,其实比任何人更重视那些世俗之见和规范教条。」郑尚宫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就算我今天没有收韩爱钟在身边,也不会选择妳。爱钟的个性只是木讷,而妳──却是冷情。」   后来她去了太平馆,便和郑尚宫失了交集,但她一直小心眼的记得当初的这番话。   直至今日长今选择揭发真相,她才有些领悟当初郑尚宫未对她说完的──个性木讷的人,却能在重要时刻展现过人的勇气;而她的心早陷在自己罗织的框条里,不会跨出任何危险的一步,只顾守于一口枯井。   说完自鸣鼓的故事后严妍又拿出伽耶琴,轻轻的拨出调子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在酱库外曾听及郑尚宫拨弹的旧曲。   果真,啰嗦得余韵不绝呢。   --------------------------   严妍很早便立志,要将人生过得如枯井一般波澜不起,只是有时候人生就像一匹裹脚布,就算捆于如窅娘一般的美人纤足上,也改变不了冗长到无趣甚至令人生厌的本性,如同她现在看着后宫最美的敬嫔,心底不时冒出这样的感触。   敬嫔很美,美得当今王上曾用国之牡丹加以赞扬。只是她不甚欣赏这种开绽于烂漫春天的花朵,一遇到风雨来袭便摧折了,若非有人建起温室为她遮风蔽雨,怕是难以久占枝头。偏偏敬嫔仍在她的庭院中遍植牡丹,好像不招惹别人便不甘心似的。   敬嫔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找碴,尤其三天两头找内侍宫女们的麻烦,不把下人当人看,这点敬嫔很好的秉承两班贵族该有的习性。大抵中庶和贵族阶层的想法仍难以走到一路,要像郑尚宫那般和宫女们真正亲善为乐,又或者装得像尹然一样够关怀宫人,对于那些眼睛高到天际去的两班还是如真正动手摘星星一般的难事。也才多在角落如此腹诽一会儿,严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被敬嫔纳入了视线中。   停下对庭园中的侍女责骂,敬嫔换个方向朝这儿走来,一路上香风盈袖不知拂倒了多少奇花异草,阵仗大得令她想要靠边行走,也被敬嫔挡了下来。   「严尚宫似乎不太喜欢和本宫走在一块,看来太后或者是皇后娘娘,果然比我这小小敬嫔来得令人喜欢多了。」敬嫔离得很近,小巧的脸蛋微微一扬,近得她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绮艳的麝香味,就连说话的语调也是柔媚得令人神荡色昏。也是这样的人物,恰恰能霸占当今王上的三千宠爱,在后宫当中横着走了。   「奴婢不敢。」哪像卑微如她也只能弯着腰走。   「严尚宫,妳入宫前本宫可是打听过的,本宫当时还在想,怎么应该入宫为嫔成为对手的人,竟然动用关系去当小小的宫女?」   「那么娘娘猜出头绪了吗?」   「若本宫猜出头绪,妳早已经人头落地。」敬嫔仍是那股媚笑,那笑容却已是寒意四起。「不过就算妳当初真的入宫,也赢不了本宫。帝王心思,全系于本宫一人。」   敬嫔扬高颈项,那张脸就算沐了日光也毫无瑕疵,更有一股诱人媚态。她忽然有些同情尹然,早年之事连她自身都快要淡忘,却有人忌恨得地久天长,照敬嫔如此张扬的性子,恐怕没两三天便会至中宫殿展现一番圣恩润泽,晒晒自己的孔雀羽毛吧?「娘娘花容月貌,是奴婢不能及。」   对方嘴角轻蔑一撇。「我本以为严氏才女该有些傲气,怎么说起话来也是极尽奉承之事?」   如果几句好话能换得敬嫔闭嘴,她不介意再说上几句。严妍恭敬一福,脸上无比诚心说道:「在后宫当中,娘娘艳冠群芳。」   「小小尚宫,如此会说话。」好听话人人爱听,尤其像如敬嫔般以色事人的妃嫔,这话更显受用。敬嫔得意后也不再为难,拂一拂袖便扬长而去。   当然,又是折倒了一排绿叶红花。   看着那些落英残花,严妍倒也无心帮宫女收拾残局,却是不由臆想若此时兰贞在身旁,大概会柔若无骨的弯在她的臂弯中,用着比敬嫔还妖媚的脸还酥软的语调,懒懒吐出句:「这么爱美,那就美死妳!」   「兰贞想要怎么做?」她不生气也不阻止。   「当然──晚上放只老鼠去房里吓吓她,最好是能吃骨头的硕鼠。」兰贞一定会在她怀中笑得乐不可支,还会在她手背上用指尖刮画着老鼠的形状。   「兰贞提的方法不错。」尹然会端直的坐于一旁,静静品茗,眼神深不见底。「只是,我还会让敬嫔承认那鼠是她自己放的。」   能在谈笑之间说着各种残忍话语的是兰贞,但不动声色让计谋更形阴毒的却是尹然。那么自己,一定是在旁听着这种种骇行、仍能面不改色的冷情之人了。 第74章 九重宮闕7   「在想什么?这般冷淡的表情,而且还有一丝不耐?」   「没什么。」严妍将杯盏随意放于一旁,实在不知该与这位任性的中殿说些什么,总之每次被人当成货物打包,平和如她近来看到麻绳麻袋都忍不住想倒退三步。   「真好。」尹然倒是笑了起来。「能看到妳对我这种表情,真好。起码不是对敬嫔时那般皮笑肉不笑。」   所以说王宫才一丁点大,连一粒鸟粪从天际掉落,还没落地前就可以传得人尽皆知,她一点都不惊讶消息传播之迅速。而且说到底,最近老被人找碴,也是眼前这位光明正大将她传唤至中宫殿的人引起的。「最近硫磺鸭子一案重启调查,功臣派以此案诬陷赵光祖的事也会被揭露。做为功臣派领袖,敬嫔的父亲朴元宗想必正为此事焦头烂额,连带她心里不好受,也是自然。」   「严尚宫是在为敬嫔说话吗?」尹然顿了会儿,声音难得柔媚起来:「难道严尚宫也觉得在后宫当中,敬嫔艳冠群芳,于是将一人心思都系在了敬嫔身上?」   尹然将当日之语悉数道出,反常模样看得严妍心中一颤,只得说道:「敬嫔的背后代表着整个功臣派,若如此轻易动摇,妳早把她拔除了。」   「如此说来,我倒想起年少时常说的那些玩笑话。」尹然神情微沉,将衣襬揉进指尖。「把这些事告诉兰贞,她定会弄来一堆硕鼠。」   她眉眼微微抬起,却举起杯盏以衣袖遮掩神情,顿时留下一地静默。   气氛突地如坠冰窖,严妍仅将杯盏就于唇畔,像是在喝着怎么也喝不完的茶。而尹然就这般冷冷望着,早收起方才的谈笑风生。   过了一刻,严妍才放下手中滴水未动的杯盏,神态明了。「妳很清楚我有求于妳,却不是为了敬嫔开口。」   「我明白。」   「妳不觉得请我来此,只为了听一句早就知道的话,实在无趣至极?」   「我想知道妳要怎么开口。」   严妍直望向尹然眼底,平淡说道:「硫磺鸭子一案,会调查出何种结果众人尽知,我想请妳对最高尚宫……」   完全不是疑问而是质问,尹然话语字字如锥冰。「──为什么要维护崔今英?」   「我可以开出妳会答应的条件。」   「──为什么是崔今英!」   「若妳让崔今英出宫,她在宫外多少岁月,我便会在宫中多久,至死不踏出一步。」严妍神态无波,如果不是对座的人神情阴沉得可怖,说不定她还能展出个笑容。「尹然,妳只需回答接受或者不接受。」   衣袖砰一声忽地飞起,将几上东西全扫落于地,还算不清到底砸碎了多少硫璃杯具,尹然已走至严妍面前,随手就是一个巴掌!   「很好,妳答应了。」严妍捂着脸起身,对着皇后有礼躬身。「奴婢先告辞了。」   「对不起……」尹然的声音忽从身后响起,却是虚弱无力。「我刚刚过于激动,只是心里太急……不管是什么,妳总不会说原因的是吗?」   「崔今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她停下脚步,脸庞朝向映糊一片阳光的纸窗格。「我想看她出宫,仅此而已。」   仅为如此单纯的一件事,严妍却在右脸颊上敷了数日冰袋,更无颜见人。幸得最近宫廷里正在处理硫磺鸭子一案,判决便在这数日间宣判,右相吴兼护以逆谋罪流配黑山岛,功臣派势力顿时重挫,功臣派之首朴元宗也因皇上这次一意孤行而气得称病家中;而提调尚宫坠崖身亡,使得御膳厨房中偷天换日之事已无对证,最终当时随侍在侧的最高尚宫被判逐出宫墙。   严妍只是躺在榻上听闻景风转述一切,懒懒应了声知道后,本打算昏睡度日的她,却听闻前最高尚宫前来拜访,只得起身前来迎客。   就算换下宫服,眼前的最高尚宫仍给人冷峻孤高之感。尚未寒喧,最高尚宫即先开口说道:「此番我是来向严尚宫辞行的。」   「最高尚宫出宫后可有打算?」严妍打开前番送来的茶具,煮沸一壶滚水,浇于杯盏上。「这是您托人送来的东西,今日倒用上了,看来挺合手。」   今英默然不语,只听得严妍洗过杯盏,笑道:「这一组茶具便要换来对思莲的长久照料,算来似乎有些亏呢。」   「对不起。」   将手按于壶耳处,严妍缓缓开口:「请您不要跟我说这三个字,这可不像我一贯认识的最高尚宫。」   执着的将茶泡好,严妍倒了一杯递至对座,茶香顿时弥漫整间处所。在氤氲之中,严妍手指划过描金闪动的杯沿。「这水如您第一次来这里时,还是梅月堂的泉水。只是您可知,我们之前早见过面了。」   望着被雾气笼着的脸庞,严妍轻嗅着茶香。「我长年待于太平馆内,太平馆是不受宠或犯了错的尚宫才会被发分至此的劳活,所以见着的人多半在脸上写着了无生趣亦或抑郁忧愤,就连不擅展露情感的韩尚宫,在曾被贬降太平馆时,都曾露出失意苦闷的神情。」   「太平馆内有一鉴方塘,只是被贬谪的宫人皆无心来此,除了那日我见着您。虽为内人,可那时的您和现今几无二致,总是和他人不同……」   杯内浮沫逐渐散去,映出一室清澄。   「妳静坐于池畔,双手安静的交迭膝上,神态安静平和,远远望向被池水照得透亮的蓝天。当时妳的眼睛里,有我向往的事物。」严妍声音如被水润湿,带着难得的留恋绮旎。「其实我只是借着妳,看到了自己。」   静待茶香散去,严妍收敛方才惆怅,一晃眼又是再舒适不过的笑容:「和您说了这些,却忘了件最重要的事。」   今英脸上仍有一丝恍惚,眼底竟是隐隐不忍。   严妍权充不知,从怀中掏出串锁匙。「我在安城有间做为书屋的私宅,如今便将此屋交付于最高尚宫,就当做是您托我照料思莲的回礼。」   见对方欲拒,严妍却已经说道:「这串锁匙其实帮助不大,只能予您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最终今英未再推辞,诚摰道了声谢后便起身欲至他处。   「──崔今英。」她突兀的喊了声,正见着对方微微侧身的削瘦。她挥挥手,一如往常的说道:「没事,只是想多看一眼。」   待门室全然阖上,失手的拨子岔开了伽耶琴的弦,弹出的曲调调不成调。   青山横北郭,白水遶东城。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   此刻,即为天涯陌路人了。 第75章 九重宮闕8   严妍做了一个梦,当她醒的时候,已记不太清梦里做的是什么,只听见外间隐约传来的哭声。   推开门,即见景风正将自己身体缩成了一个圈,两只红得像兔子的眼睛正淌出水来,近乎哗啦哗啦的要流成一道河流。   直觉的想躲,景风眼睛却早飘了过来,怯怯喊了声娘娘。   她在门后轻轻扶额,待脸露至门前,即是一副关心的语调问道:「怎么了?」   「娘娘……我担心思莲,这是崔尚宫离开宫里的第一天,我担心她换了新处所会不习惯,而且那处所里只有她一个人……」景风边说边抽泣,越说越凄惨,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态。   她还是安稳瞅着,不做任何表示。   听不到响应,景风又瘪了嘴,兔子眼睛眨啊眨的。「……娘娘,真的不能把思莲接过来一起住吗?」   「可是妳看这地方,在外间挤一个妳都困难了,还是我把里面让出来给妳和思莲,我睡在外边?」严妍一脸温柔的说着,亦觉得自己心中生出几分悲天悯人的情怀了。   听闻尚宫娘娘如此舍己为人的说法,景风神情充满不忍。「还是不要麻烦娘娘,那我可以过去陪思莲吗?」   「……怎么还不去呢?」   「我怕黑,不敢一个人走在廊上。」   ……   严妍还是将景风送至了思莲居处,见景风抱着思莲痛哭,对方一阵安慰手忙脚乱的模样,倒分不清谁才是被留下来的那个。   阖了门后有将麻烦送走的畅快,漆黑中严妍独自穿过重重回廊,却在某偏僻殿阁前停下脚步。只见廊下有卫士和宫女正偷偷幽会,严妍将脚步声弄响,这对同林鸟见着走道上有黑影闪动,却先吓破了胆各自飞奔。   殿阁阴凉,伫足于此的人剎时将前尘往事倒映了整遍,正思索间,一双柔荑覆住双眼,耳际传来的声音像夜色最柔软的丝绸:   「姐姐看得这么入神,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好事?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严妍握住眼前那双手。「妳若提着鞋袜,这手又是从何生出的?」   身子贴上后背,那缠绵的就不只声音了。「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眼下这时节妳还自由进出后宫,来来去去一点都不困难。尹然找妳,又有什么事吗?」   听闻严妍清冷声音,身后的人轻轻一笑,放下了手却攀上了肩。「姐姐总只问中宫,一点儿都不关心兰贞,连兰贞前阵子生产,也不愿回去望一眼呢。」   「人在宫中,身不由己。」   「是真不愿由己,又或者有人胁逼呢?」人转了个圈,普通的宫女服饰平白多了翩翩动人的妩媚,那张脸孔便在夜色下露出三分艳丽。郑兰贞从侧面转到了正面,手从肩膀游移到胳膊,却依旧无骨的依在严妍身畔。「我方从中宫殿出来,她给我说了个人彘的故事。」   「传说汉朝吕后在皇帝死后,将皇帝的宠妾戚夫人断去四肢,养在酒缸里,名为人彘。」兰贞乜视一眼,唇畔沾染笑意。「可是我觉得,也许是吕后实在太喜欢这戚夫人了,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将对方永远留在身边。又或者……其实戚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只有自己断了羽翼,才会向对方求饶袒露真心。」   严妍听着面色如昔。「这事扯得远了。」   「也是,其实我和她在说的是敬嫔呢。」兰贞好不容易站直身子,空出点距离看着严妍,眼神婉转媚人。「中宫对敬嫔可好得很,朝中世子派大臣下台时,连在后宫都避着敬嫔走,现在功臣派遭殃了,她还派人勤去劝慰,甚至不时探望一番,对后宫每位妃嫔可真是照顾备至。听说新近受宠的淑媛李氏,也常直接派下赏赐,连向来挑剔的太后也夸奖皇后有容人之大度,足以母仪天下……」   「这话我在宫里听过许多,头有些疼先回去了。兰贞妳出宫时小心点,还是不要让人发现得好。」严妍淡淡说道,转身便欲离去,身后却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   严妍脚步未停,耳里仅记下了殿阁和老鼠几个模糊字眼。是啊,兰贞进宫来就意味事情不再简单,如同暴雨将至的天际,这时任何人都应紧闭牖户防止灾祸进门。   只是她不合时宜的想起尹然,记忆中尹然是最怕雷雨的。   总是浑身止不住的黏热,甚或前脚未躲进屋檐下,大雨已凄凄惶惶潇潇一地。   那年盛夏,是她第一次见到尹然──不管窗外如暝色的午后,她仅是懒懒卧在兰贞身侧,却听得大雨中挟杂一阵咒骂声,穿过雨滴尖锐的落在屋内,让人不由皱起眉头。   「怎么回事?」   兰贞饶有兴趣的拉起她,穿过重重回廊至前院观看。前院已有几户伎生早卷起窗帘,望着庭院正中央的僵持,一名男子正站在屋檐下,对着大雨滂沱中的女子一阵怒骂。「那是我自己得来的钱,为什么要让妳带走!」   「那是要给父亲看病的医费。」   站在雨中的女子语调平稳,她却不由得注意女子冷得发白的脸色,如同昏暗天际当空劈下的一道闪电,是如此急促而强烈──只听到兰贞在她耳际悠悠说道:「那是尹然,又来找她二哥尹元衡讨钱了。」   尹然孤削的身板站在雨中,疯长的雨势在雨上身上划下道道冷冽,眼睛仍沉如石,重重压迫着早已气急败坏的尹元冲。   伎生院里多半是为生计而不得流落风尘的女子,看见如此场面,纷纷议论起来,尹元衡脸色逐渐涨红,一个箭步跨进雨中,将数贯钱用力塞到尹然手里,头也不回的忿忿离去。   尹然手中握着那几贯钱,仍是悲喜无波的神色,却在脚步初要抬起,身子颓然坠地。   一阵手忙脚乱后,由兰贞将尹然扶回后院,躺在杂乱窄小小的屋内,兰贞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吩咐道:「快把她的衣裳褪下,以免着凉了。」   「我……」她有些为难的望着。   「大小姐,该不会连解盘扣都不会吧?」兰贞抖开毛巾,塞到她手中。「那么我来宽衣,妳帮她擦干身子。」   胡乱擦了两擦,当她的手伸入中衣内,尹然却忽然醒了过来,冷冷看向她。   「那个……我……」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词穷了,第一反应便是闪避那双眼睛。   「姐姐妳该回去了,天放晴了。」   兰贞的声音适时插入,她借着这势将手抽了回来,镇定说道:「再不回去,翻墙就迟了。」   连袿衣都忘了取,她便仓惶离去。也罢,合该只有那一次的慌乱和见面之缘罢。   当数日后又见到尹然,当下只有掀帘进屋的念头,却被父亲叫到跟前。   「妍儿,这是爹为妳请的伴读,尹之任的女儿,她会帮妳处理身边微末杂事。」   尹然微微点头,便一副安静模样立于一旁。待父亲离去,尹然温雅有礼的脸上多了几分表情,看上去却甚为嘲讽。   压下心中不自在,她轻笑道:「妳不打算对我父亲告状?」   「上次的事多谢妳。」尹然那双眼睛灼灼望向她。「还有,我若将此事透露,不就丢失了一个机会?」   待领着尹然走过一圈,她才略微习惯这不着声却强烈的存在。   「妳籍贯何处?」   「坡平尹氏。」   「可是与当今太后娘娘以及皇后同宗?」   「已是贵族中的寒门,当日情景小姐也有所闻,生活已与庶民无异。」   贵族血脉和没落后裔,若非这两项条件齐备,怕是尹然今日也难以踏进严府。「妳是伴读,仅需帮我磨墨、整理书籍即可。谅必妳能进府必然识字,平日可曾阅览什么书籍?」   「〈内训〉、〈女诫〉皆已读过。」   「读些有趣的吧?」   「是指『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吗?」   她可以肯定尹然内心充满恶意的促狭,偏偏神色不着痕迹,倒是对极了她的骄傲。「妳胆识不小。尹然,我可以期待有趣的事情吧?」   「小姐常觉得无趣吗?」   「所有的事情在我眼中都很乏味。」而这种乏味是必须如此。只因为她是严妍,顶着汉阳才女的名衔,所以她必须将生活过得循规蹈矩,百无聊赖。   所以她和尹然说要将生活过得有聊,也仅是戏言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沒存稿了(望天)。 第76章 九重宮闕9   尹然的聪颖和慧心很快取得严府上下的赏识,贵为名门之后却无半点娇气,日常生活亦不须他人打理,唯一不喜欢尹然的,恐怕便是她这位主子了。   「尹然,多笑一点,妳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午后她刚书完字帖,搁下笔忽对站在身后的人说道。   「像小姐这样吗?」   「嗯?」   「就算再不开心,仍是笑着,永远欺瞒他人真实的情感。」   「有一点妳错了。」数月下来她已对尹然的直白习以为常。「不只欺骗他人,更重要的是欺瞒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如此日子便能过得更好。」看着帖上深浅不一的墨迹,只静静微笑。「尹然,我们生活在世上,不就是靠着随时欺骗他人活下去?男子在朝堂中隐藏自己的野心,女子为彰显妇德隐藏自己的妬性,我们随时都活在欺骗当中,只为了不造成他人的不悦。」   「内心有所不平又该如何呢?」   「那种事情,重要吗?」或淡或浓,也不过是一笔春秋罢了。「一己之私和众人愉悦,哪一个在妳心中重要?」   尹然尚未回答,便听闻有客来访,是汉阳首屈一指的书法大师。对方一见案上仍未干的〈猗兰操〉,不由赞叹万分,拜服而归。   自此严氏才女之名更加响亮,只是外人不知,她当日书完〈猗兰操〉时轻声念道:「习习谷风,以阴以雨……」王者之香纵是独占枝头,末了也只与众草同茂,将枝身寄诸琴弦之间了。   那帖〈猗兰操〉后来不经意被尹然揉去,虽然严府上下一致认为是件意外,但向来做事严谨的尹然刚好翻倒了水、水又刚好浸湿了字帖,怎么想都像是不偏不倚的必然。她倒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将书帖扔去,却见尹然往日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笑意。   「怎么笑了?」   「小姐说不开心的时候也得笑,我正在练习。」   「可我总觉得妳开心极了?」   「不,我一点都不开心。」   她沉静看着尹然,瘦长的脸上两道弯弯的柳叶眉,因嘴角的微微牵引而生动一扬,好似东风拂过摇曳的柳枝,整幅静景剎时生动了起来。「妳还是笑起来时好看些。」   「小姐喜欢我笑吗?」尹然那双眼睛直直望向她。   她回望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浅笑带过。「很好看。」   虽然她分明看见尹然的笑容一瞬间沉了下来,她仍做足了精神戏谑道:「记得多笑些。」   若说年少时尹然的笑仍和与生俱来的桀骜有所冲突,那么兰贞的笑早在稚嫩时已见倾国倾城容貌,只是当时还能笑得清纯,使得尹然领着兰贞到严府时,竟无一人怀疑其身份。   「这是我的姐妹,也想到府上帮忙。」   尹然简略的说词轻易取信众人,太复杂的理由反而惹人疑窦,那时她才真正意识到尹然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只是看到兰贞低首驯服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   「方才乖得像只猫似的,哪里有平日常爱张口咬人的模样?」待闲杂人等散去,她轻轻倚于后院石桌上,抓紧机会取笑兰贞。   兰贞斜乜一眼,嘴角不耐地向下一撇。「若非姐姐终日不来,若非为了来还东西,我才不会央求尹然带我进府。」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物,竟是之前遗落于伎生院的袿衣。接过袿衣,她道了声谢后又问道:「怎么不央尹然送来即可?」   「我……」彷若为了掩饰羞意,兰贞旋即扬高语调道:「只是想看看姐姐生活的地方。」   「寒舍如何?」   「有朝一日我所住的地方一定要比这里更气派,要将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全踩在脚底下。」   兰贞虽为士大夫之后,但其母仅为贱妾,甚至只能唤生父一声「老爷」。贱妾所生之女最多也只能嫁予士人为妾或沦为伎女,兰贞不愿一生落人之下,早早立誓要将人生过得波澜万丈而自愿入了伎籍,走上最倾覆难测的一条路。   之后她们三人常于后院调笑,父亲忙于朝政少有归时,而她的继母仅为中庶之后更不敢对她横加干涉,她难得将日子过得如此猖狂,以致后来总有股错觉,是那段时日的荒唐将她的好日子全挥霍殆尽了。   那时兰贞每日展现各种新学来的舞蹈,偶或慵魅地斜倚在身侧,她欢快的弹着伽耶琴,兰贞有时兴致一高拉起她的手,两人便一同在院子里转圈。唯有尹然还是尽着伴读的职份,站直了身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耳里听着四方动静,不时再插上几句话。   兰贞跳得累了,便拉着她的手往石椅上软软一倒,天生的妩媚便透着绵柔嗓音摇摇荡荡:「姐姐,我一定要成为天下名伎,我要做世间最美的女子。」   「妳早已美得不可方物。」她一手帮兰贞拖着衣襬,一边含笑说道。   「那么姐姐呢?想做什么?」   「我没什么想做的。不如问问尹然?」   见两双眼睛纷纷投射至身上,这时的尹然早学会了浅笑,只是话一出口,竟让人感到丝丝寒意。「我要得到天底下最难得到的东西。」   兰贞倒起了兴趣,继续问道:「那是什么?」   尹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轻轻转向兰贞身上。「和妳想要的差不多,能够站在顶端俯瞰众人的事物。」   「难怪我总感觉我们很合拍。不知道将来,我们会是敌人还是朋友?」   兰贞媚得入骨的声音,撞击着尹然如冰雪清澈的语调,将情意敌意击散了一地。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兰贞缠着她学诗时总反复念着这两句诗,在她心尖的那处景致,却是最坏的天气最阴鸷的雷雨。   认识尹然的来年初夏,天气一如往昔的糟糕惨烈,她在窗前卧看千山急雨,也少了弹琴雅兴,一手懒懒的舒卷帘钩。在帘幕半开半阖间,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穿阡越陌走来,明明是大雨滂沱昏昏长空的午日,她的眼睛却定格在雨也侵不进的苍白里,直至帘钩硬生生叩了地,彷佛响彻耳际的闪电──   「怎么来了?」   她抓起身边衣裳冲出门外,撑开于两人顶上,不解的问着尹然。   那张被雨淋得苍白的脸,不忘带上笑意。「本来兰贞要来的……伎艺比试的时日将至,所以我来了。」   「这种天气不来也行,妳是我的伴读,又不是我家每日必报备的奴仆。」尹然来此年余,已鲜少有人将她当下人看待,她亦曾听娴婢之间耳语:尹姑娘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贵气,明明是笑着看人的,却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承载半边肩膀的雨进了屋内,才发现所护的人早已浑身湿透,唤人取了条毛巾过来。将毛巾擦于尹然肩上时,她的手却僵了一下,取下毛巾递至跟前。「妳自己来,我叫人给妳备套衣服。」   待尹然换好衣装,面上才略显红润,她又取了另一条干毛巾,坐于床侧帮尹然擦拭仍显湿漉的一头散发。   「有什么事非急着来见?」   「方才说了。」   「那不成理由。」见尹然抬正了眼,她却垂下目光。「算了,等会儿雨停了就回去。」   忽地天际划过一记闷雷,感到对面的人身子剧颤,便拿起毛巾捂住尹然双耳。   她的唇低低叹了声。   闪电照彻房内,尹然那张脸又褪去血色,露出一种凄凉而绝美的姿态。忽地,尹然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如闪电窜着纵雨直至心扉。   她的手明明还触摸到尹然的颤抖,那双眸子却如不移的盘石要深刻嵌入她的眼底。   「我很害怕。」   她怔怔看着尹然犹带水泽的唇瓣吐出如此怯弱的一句话。   窗外雷雨,仍轰隆不辍。 第77章 九重宮闕10   这场暴雨下了整整三日才停,但紧接而来的,是更大的一场政治风暴。   暴雨过后,在东宫后花园的树上,发现了一只只被火烧灼烤过的死老鼠,每只死鼠皆被切掉四肢及嘴类似猪状,其血腥恐怖吓得当值的内侍宫女无一不失声叫逃,而此时正当世子李嵦生日前夕,皇上龙颜震怒,誓言严惩查办。但宫内各处仍不断出现异常状况,各处殿阁的窗前、梁柱先后发现悬挂着灼烧过的鼠彘,王召见星宿厅巫女后得出骇人结论,丁亥年为猪年,世子正巧属猪,而被砍去嘴巴与四肢的死鼠形状似猪,加以灼烧更是最恶毒的诅咒,定是有人想实施巫术对世子不利。   向来将世子视如己出的中宫,传闻听及此事后先是抱着世子掉下了眼泪,更扬言用尽方法翻遍整个后宫,也要找出如此漠视后宫法规以及毒心险恶之人。一时间宫廷内外舆论哗然,于是大规模的审问开始,相关的宫女内侍纷纷被叫去询问,或有革职或有直接拉入死牢者,王宫顿成鼎沸之势。   而负责照顾后花园的宫女,却在此刻说出惊人之语。宫女坦言敬嫔娘娘曾派人以及多次亲自前往后花园,有时甚至形踪诡祟,被宫女发现时动辄加以怒骂或驱赶,进而一些声称目击敬嫔诡异行迹的证人也相继出现。向来张狂的敬嫔对此项指控当场破口大骂,而与王一同并列审讯的中宫,却是偏开了头,神情委屈说道:「本宫向来将世子及福城君皆当做膝下所出,亦也不信敬嫔会有此等心思。前阵子庆源大君和福城君一同嬉戏时,庆源大君处处敬福城为兄长百般谦让,一如本宫和敬嫔相处,总是和气为先。」   此话一出却让众人听个明白,敬嫔为人向来跋扈,甚至仗着皇上圣眷连对皇后同样颐指气使,而皇后到今日地步仍万分吞忍,更显出敬嫔的居心叵测。且世子一除,最受皇上宠爱的福城君,只要经敬嫔一吹耳边风甚或可能继承大统,于是各种对于敬嫔不利的揣测彷佛皆成为铁证。在功臣派已失势无法再维护敬嫔,以及民间及朝中声浪的疾呼中,灼鼠诅咒做出了最终判决,敬嫔被扣上逆谋之罪,废去嫔位贬为庶人,其子福城君亦被废除宗室身份,一并放逐出城。   但事件并未因此结束,上殿持续追查参与此事的王室宗亲,功臣派经过此次事件近乎已被斩草除根,朝中势力全被拔起;而多位王子也被认为涉有重嫌而遭受牵连,后宫秩序和势力又重新经过一番清算。   后宫当中,除了新任不久的御膳厨房最高尚宫闵桂烈外,几乎各局尚宫皆被撤换,尤其和敬嫔或其它妃嫔素有往来的尚宫们更有的被贬降官职或直拉逐出宫外。严妍闻讯后有些感叹憨直的人倒颇有福气,李淑媛因为中人出身,所生王子不可能继承大统,加上皇后尚须后宫有人拉拢皇上心思,才让李淑媛在此次风暴中安然无事;而御膳厨房一直做为皇后展示势力的场所,从最早与太后在这方寸之地的斗法,到坚持以竞赛择拔最高尚宫人选,不自觉做为新势力领头的御膳厨房,纵然最高尚宫人选再怎么不合己意,一时半刻皇后是不会妄动的。如此说来,医女长今也是被归于皇后一派的人,而逃过一劫的。   正当严妍花费时间一一去记取各局处的新任最高尚宫时,却见针线房的金尚宫走来,涎着脸向她打招呼道:「严尚宫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严妍亦和善回道:「挺好的,还是一样待在发霉的材料库。」   「严尚宫真有福份,哪像我啊……」金尚宫这话转得生硬,全然不似脸上的满脸堆笑:「这次的事件我真的很冤,莫须有的被人陷害谪去针线房最高尚宫一职,过去我多有得罪严尚宫的地方,还望您在皇后娘娘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金尚宫这话言重了,严妍只顾守于小小的材料库,怎么能见得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一面呢?」   「前阵子您不是有出入太后殿和中宫殿吗?」觑见严妍脸上神色未变,金尚宫把心一横,低声说道:「过去前提调尚宫朴尚宫还在的时候,您初入宫时皇后娘娘还特地召见您呢。」   「这多久以前的事了,金尚宫还记得。」严妍笑得淡然,语气却是字字酙酌。「那么金尚宫应该也记得,皇后娘娘可是个思虑缜密之人。『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对您而言,目前的贬职未尝不是件好事。」   「严妍妳!」   「又或者金尚宫想禀呈皇后娘娘您当日所记得之事,不如您就看皇后娘娘会如何回答。」严妍浅浅一揖,径自走了。她对金尚宫所说的皆是实话,只是对方听不听得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回到处所,远远即见景风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乱划。还是当小宫女好,不用卷入这些宫廷阴谋当中,当然最重要的是景风她处所的小宫女,命又更好了。   「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严妍拉高衣襬,微微蹲下询问道。   「最高尚宫娘娘说这几日闹心,没办法教我们什么,要大家各自回去练习。我想找思莲一起,可是她说我笨,不让我和她一起学习料理。」景风不解的抬起头,可怜的望向严妍。「娘娘,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变聪明呢?」   严妍不以为然说道:「思莲说妳笨,是骗妳的。」   「我也觉得是,我跟在最聪明的娘娘身边学习,怎么可能会是个笨蛋?」严妍才轻描一句,景风倒膨胀成满腹自信,开心的说道。   「不过思莲说妳笨也是有理的,在人情世故这方面,简直是愚钝吧?」   「娘娘……」   「也好,那种东西不要学,反正也用不到。」若是到了像思莲那种察见微行便心疼不已的地步,倒不如在情感方面迟钝些来得好。   「我还是教妳比较实用的东西。」严妍拿起地上树枝,顷刻间画了个太极。「太极为天地之始,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是立焉。」   右手一抹,严妍拂去太极外围,只留下中间一实一虚两个圆点。   「于是围棋之道,也从太极而来……」   她和尹然,曾经下过一场不逊此次事件的好棋。   作者有话要说:  為什麼番外這麼的長……為什麼為什麼……我想完結了= = 第78章 九重宮闕11   作者有话要说:  雖然讀者不多,不過我想還是交代一下,最近真的太忙了,大概會有一段時間無法更新,請見諒。   尹任和尹然临走前,顺道带走严府的奶娘,借口说是要请奶娘为本房尚宫,入宫照拂尹然,这又将她的父亲气得不轻。严妍倒是看出尹然的要挟之意,她和继母本就情感不深,乳母却是对她多加看顾,如此倒像在宫中安插个人质。   但尹任如今风头正盛,严政亦不敢轻易得罪,只得在尹任为其做足面子下吃点暗亏,过后严政生气的将爱女叫来。「妳今日不顾礼仪从后堂冒出,帮那丫头解围,难道妳就这么怕她吗?」   「是的,父亲。我怕她。」   「不过是一介寒门之女,难道妳入宫为嫔还会斗不过她?」   「因为我太了解尹然。」   记得初见时,尹然久伫雨中只为几贯钱的倔劲,还有低眉驯目将城府藏得极深,只等待有朝一日振翅而起,以及书房中全无玩笑之意的二十年之约,她竟想用廿载将后宫以至天下全纳入股掌间。刚强坚韧、心思如此算计的女子,又岂是寻常女子可与争锋?   尹然自蓬户出嫁于交泰殿的大喜之日,京中百姓无不张灯结彩,严妍仅独自坐于凉亭当中,动作熟稔的泡着茶,却是来来去去同一壶水,绕成一个出不去的圈。   数日之后,已为本房尚宫的奶娘逢喜回乡,严妍笑迎着奶娘回到房中。   「宫中生活,不知奶娘可否习惯?」   「尹姑娘……不,中殿娘娘待老身极佳,锦衣玉食亦不须劳动,只是老身看得出,中殿娘娘心中常藏有许多事。」   「才多久不见,奶娘就开始为尹然说话了。」严妍态度温和,从枕下抽出早已写好多时的信。「有件事要拜托奶娘,帮我把这封信转交给提调尚宫,千万不要把信拆开来,也不要给尹然看见。」   奶娘疑惑接过信,不待开口,又听得严妍说道:「提调尚宫的本家亲戚和爹是老朋友,我欲请教提调尚宫一些宫中琐事,所以请奶娘转交。中殿娘娘才刚入主中宫殿,有许多事情也不熟悉,就不要再让她多添烦忧。」   「小姐人真是好啊,之前坊间一直传闻小姐还记恨娘娘夺走中殿之位,如今看来却是姐妹情深,小姐还想得到托提调尚宫在宫内多加关照……」奶娘言语当中流露感动,倒叨叨说起宫中见闻来。   不出数日,本房尚宫私下出宫,竟是将中殿娘娘的亲笔信交给严妍。「看来是小姐对娘娘的帮助,被娘娘知道了,所以亲函道谢呢!」   严妍浅笑收下,将信抽出后便在上面勾了几划,折迭整齐复放回枕下。   日子才过不久,这回换成提调尚宫前来拜访,一进严府便是惊人之语。「王上想再纳严氏小姐为嫔御。」   此话一出,乐得严政喜上眉梢,口中却谦称不敢。提调尚宫要求严府勿对外张扬,因王上最近才刚立王妃,若又大肆选妃,容易引起民间不满,望此事一切低调进行。   严政转告此事时,严妍只露出一个同意的笑容,接着继续收拾房中细软,对婚礼细节毫不在意。及至入宫之日,严妍只挑中了把伽耶琴,做为入宫的唯一贴身之物。   「孩儿就此别过爹爹,严府上下,唯爹爹安康是孩儿最为惦念,望爹爹日后勿经常动怒,健康为重。」   严妍未再多言,静静坐上提调尚宫安排的简朴软轿,一旁内人帮忙掀起轿帘。沿途软轿飞奔,却是颠簸异常,直至一个踉跄,她从轿中跌出,便感到黑色布袋当头罩下──   「素习义方,粗明诗礼;既尔苍惶,因成造次……泪洒潇湘,愿效娥皇女英……」   待转醒过来,已见尹然面带微笑于席前,手中还展阅着一封信,琅琅声如珠玉。   「想转呈于大妃娘娘,这信何必写得这么拗口,提调尚宫真看得懂吗?」中殿看了伫立于旁的提调尚宫一眼,又将视线悠悠转回。「娥皇女英同嫁帝舜为妻,姐妹长情须臾不离,本宫竟不知严姑娘几许情深了。」   她静静看着尹然,宫中的胭脂已将素来的苍白脸色掩去,反沾染一股清淡的雅艳,换上华缛服饰,尹然却将所有的繁琐便成举止中稳重的装点,中殿之位坐得实实在在,百般儿女姿态也一并深藏九重宫阙中了。   「四六骈俪,偶有夸浮之处。」她心有赞叹,亦不忘回答方才尹然的嘲讽。寄予提调尚宫一信乃以骈文书成,倒是严妍笔下少见的典重铺厉,此刻却也只淡淡指出此文体本存在的弊病,倒将两人交情撇得干静。   「幸好提调尚宫早将此信交予本宫之手,若上呈至大妃娘娘处,恐怕妳与本宫早做成娥皇女英。」尹然话说得刻苛,神色却是平淡。「本宫展信后心生戚戚,严姑娘既感念姐妹情怀,不妨破例留在宫中做一宫女可好?」   对此分明落井下石的提议,严妍倒是扬起笑意。「如此甚佳。」   中殿转头询问提调尚宫:「宫中何处尚有空缺?」   「御膳厨房仍欠人手。」提调尚宫垂首答道。   中殿目光盯着严妍十指,好一会儿才开口:「那便去御膳厨房罢。」   于是原本该入宫为嫔的严家女儿,竟莫名其妙成了宫女,消息传回严府后严政气得跳脚,找来提调尚宫对质,提调尚宫却坚称对方颠倒雌黄,且家仆在严妍枕下发现一纸自愿成为宫女的签署书,加上严妍竟自承是入宫为宫女,更气到严政当场变脸,当下欲断绝父女关系。   严妍将自己落得了四面楚歌的处境,却依旧携着那张伽耶琴,安然入住深宫。   她早知提调尚宫会将此信转呈中殿,毕竟王上才大婚不久后宫不宜再生波涛,若真呈予大妃娘娘或许仍有变化之虞,倒不如将刀刃丢给已面临后宫嫔御威胁的后宫之主,如此处置更果断速决。   只是尹然还是太认真了,这么认真的看信,甚至依稀可辨双眸间的淡淡恨意,她本以为作戏不该如此当真──   「……娘娘,妳书读得这么多,棋也下得这么好,为什么老是只弹琴呢?」   景风疑惑的声音,飘入了她的思绪之间。   「不管是书本是字是棋,总有痕迹的,唯有声音不能留存。」严妍用树枝将地上虚圈牢牢涂成了实圈。「只凭借记忆,在漫长岁月里也会逐渐模糊遗失。」   「如此一来,就查无痕迹了。」   地上虚圈成了实圈,而实圈被画为更大的虚圈。人生如棋局长新,有什么是必然永久,又有什么是值得认真的? 第79章 九重宮闕12   局势消长仅是数月,往昔得势的敬嫔已成后宫中人人闻之噤声的名字,而中殿两字日益被人提及,勉强能与之抗衡的唯有禧嫔,但与当日敬嫔之势相比,禧嫔宛如强弩之末。   严妍倒是发现了一件异事,长今逐日与王上走近,两人时常绕着宫殿周遭一同散步,王上满怀信赖的询问有关医术的问题,长今一副恨不得报国酬志的样貌,没有察觉他们的四周早充满密密麻麻的各处眼线,还有闵政浩副提调怅然的目光。   宫殿就是这么壅塞的所在,依近来王上和长今践踏宫殿每一寸土地的频率,和王上迎面撞上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就在长今退宫不久,严妍便与王上打了个照面。   「严尚宫,且慢。」   有些惊讶对方叫得出自己的名讳,严妍静立一旁,等待王上垂询。   「严尚宫是丹阳君的么女对吧?丹阳君最近过得可好?」走近身侧,王上声调温暖。   「托王上洪福,家父一切安好。」   「寡人也如此觉得,日前丹阳君还在殿上,大声驳斥寡人对成均馆儒生的政策呢。」   听得出王上分明话中有话,但就连嘲讽也显得如此无奈。严妍不着痕迹的轻笑着。「家父一片忠心为国,望王上切勿责怪。」   「是啊,这朝堂之上谁不尽心?无不竭尽全力啊。」王上往宫中小径走去,示意严妍跟上。「寡人很早便想一会严尚宫,在母后那里曾听闻妳的名字,当年入宫之事也是,最近妳和中殿走得亲近的消息更有人告知。」   若后宫会在王上身安插眼线,王上难道会缺少消息来源?斗,不光是在宫后,也在朝前,王家的布局一子比一子落得精准,如此才能构成名为天下的棋局。   思及其间利害,严妍对突来的关切已有几分了悟。   「王上是否想请奴婢告知家父,如今的风向看似顺风,但不见得会一路得势到最后。」当年敬嫔能在后宫如此猖狂,除却本身的骄纵,不正是因一国君主在背后撑腰的缘故?自燕山君被废,功臣拥立当时的晋城大君以降,王上便陷入功臣的掌控当中,好不容易等到儒生抬头,偏偏赵光祖的固执专断和王上意志相左;如今总算抓到敬嫔一事能铲除功臣派势力,偏偏王上又担心向着中殿的另一股势力崛起,会影响世子继位,终于将矛头指向了后宫。   「母后曾对寡人说,严尚宫直谏敢言,果然不假。」王上轻笑数声,复说道:「只是严尚宫如此脾性,如何\在后宫生存下去?」   「因为奴婢有中殿。」见王上蓦地变了脸色,严妍才微微一笑。「中殿母仪天下,泽及阳春,后宫中人在中殿的照拂下,皆自份有其归,才能容得奴婢至今。」   王上脸色稍蔼,只是眸光里更多了几分深意。俄而,王上像想起一件有趣的事,再度开口:「如今朝堂皆言,寡人对医女长今的医术十分信服,也充满爱慕,依严尚宫之见,该如何做?」   「奴婢惶恐。」严妍往后退了一步,做足礼数垂下头来。眼前这位虽受两班贵\族摆布,但未步上兄长燕山君的后尘而安稳坐于王位上,软中带硬的手段着实高超。   这厢王上继续殷勤说道:「为王上分忧解劳,也是宫中女官当做之事,严尚宫尽情畅言无妨。」   只怕这一畅言,尹然即刻兴师问罪而来。   严妍瞟向四周随从,轻微的叹了一口气。「请王上按自己的心意而行。」   「中殿想让长今成为自己的至密,可是寡人想让长今当寡人的主治医官。这,也可以吗?」   严妍忍住不知何处窜上的怒火,心中恶毒的想,两位上殿果真是夫妻,连逼人表态的手段也一模一样。   严妍恭敬的一福。「请王上遵从自己的心意。」   在寂静的深夜里,王上突兀的畅笑起来,笑里挟杂的语句,却刚好传进她的耳中。「妳和中殿这么好的交情,却如此阻止她想做的事,这么一来,中殿可会原谅妳?」   当王上离开时,她确定那句轻得不能再轻的话语,也落入了她心里。「恐怕,中殿是会恨妳的了。」   数日过后,传闻王上不顾朝廷群臣反对,册封医女长今为主治医官,并赐予「大长今」称号,徐长今成为朝\鲜史上第一位的女性医官。   严妍却难得的想起许久未见尹然,原就冷清的处所里,更多了几分萧瑟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好久沒更新了(望天) 第80章 李懌篇(上)   李怿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登上九五之尊,成为号令天下的帝王。   他时常想起自己仍是晋城大君时,策马弯弓的豪放,载着他心爱的妻子慎氏,畅游天下大山名川,那些两小无猜的缱绻情话。   李怿想,自己是衷爱慎氏的,尤其在他们被迫离别后,李怿的爱情更甚。宫人说慎氏每迎月圆便悬挂白衣于北面山上,李怿不忍去看,一个君王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保护,任功臣将其驱逐出宫,他又有何面目见证发妻的痴情不移?何况,他旋即听从母亲的话,娶了第二任妻子,让这位尹氏之女拥有中殿的名衔,那是他最想给慎氏的称呼。   李怿并不爱尹氏,那只是功臣安插在后宫的布桩;李怿也不爱后宫中的任何嫔御,那些嫔御的姓氏就是一个个大臣的门面,领议政朴元宗的养女、南阳君洪景舟的女儿……他回到后宫仍然像面对朝政,就连进到哪个嫔御的处所都得雨露均沾。所有人都认为他宠信朴元宗的养女敬嫔朴氏,他却深知,那是因为朴氏笑起来时嘴角的两个酒窝,像极了他的发妻;当然,他需要功臣派之首朴元宗的鼎力支持也是原因之一。   为他生下世子的数天后,尹氏之女过世了,李怿着实有些哀伤,直到接闻儒生赵光祖的上曱书,心里竟反生出带有愧疚的一丝窃喜。   他拿着赵光祖的奏折到王大妃殿上。「母妃,何不采取儒生们的建议,让废妃重新回到宫中?」   「王上的心情做母亲的自然知晓,当年你任由功臣废去慎氏心中有愧,但如今的情况并未好过当年……」   他听闻此语,神色悲愤,连笑声也尖锐不已。「哈,这就是一国之君吗?」   「其实……还有别的选择,」母妃斟酌语气,缓缓道出:「听闻朝中也有人提出了『两是论』,既不迎回废妃,也不从后宫择出中殿,哀家倒觉得是个可行的办法。」   「……两是论。好,就这么办吧。」他大手一挥,是这项将被后世评论为墙头草的论述付诸实行,这多像他的处境,任人摆曱弄毫无立场的君王。   他不关心新娶的中殿将是何人,但至少多了个地方让他躲避后宫那些啼啼哭哭,直到入主中宫殿那晚,才看清楚他的新婚妻子有张苍白的脸,眉眼却有强自镇定的倔强。   新婚之夜,他和这小女子饮了合卺酒,当他的手伸进中衣时,除了一阵微微的颤栗外,尹然仍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淡然,倒激起他的征服欲。他喜欢看尹然在他身下婉转承欢时,咬唇皱眉委屈的样子,让他有骋驰战场的快意,只是时日久了,尹然于床上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木讷,他亦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仔细一看,中殿的眉眼颇有韵味。」他将美人揽在怀中,手指在脸上游移。   「王上说笑了。」尹然微微垂首,让他的手滑出鬓发之间。   「中殿无论何时,都这么维持自己的礼仪吗?」在择妃的最后一刻,母妃放弃丹阳君的女儿,而从宗族中选定出身微寒的尹然,这小妻子看起来的确有些不同。   只是他并不需要一个彬彬有礼的妻子。   新婚燕尔后,他开始移驾到敬嫔寝宫去,不仅因朴元宗是他在朝政上需巩固的对象,更因敬嫔的天生媚曱态,让他享尽了那份被人需要被人崇拜的满足感,就像当初慎氏依赖他那般。而尹然,不论恩宠总是维持那一份多礼温柔的姿态。   在他每夜造访下,敬嫔总算不再为立新中殿之事闹上脾气,他反倒高兴敬嫔会为此事吃醋,像寻常夫妻一样和他拌嘴,他甚至以看敬嫔的骄纵为乐。   他用放纵补偿敬嫔,而后宫权柄便落在尹然手上。他对这个小妻子开始刮目相看,肇因于尹然弭平了御膳厨房内的最高尚宫之争,用最简单的煮饭定胜负,使得落败的崔尚宫真正的心服口服,当他从母妃那儿听闻此事时,也不免讶异起来。   「当初中殿要哀家将后宫事务全权交由其处置时,哀家原本还不太相信,但这事处理得果决明快。」   有了母妃首肯,中殿掌管起后宫便有模有样,敬嫔屡次闹的事情连他也略有所闻,但中殿皆独自吞忍下,倒也没听后宫闹出什么大事来。   却在此时,发生了硫磺鸭子事件。   那是他不愿回首的一场恶梦,当他有能力处理政事后,便见到一堆奏折,内容皆指向这次事件由已被流放的赵光祖,协同御膳厨房最高尚宫韩尚宫一同策画的逆谋事件。这一看便是确确实实的诬陷,偏偏所有事件发展早已写定,他气得发颤,捂着心口倒在榻上。   「王上切莫动怒。」这时陪在他身畔的当然是中殿。   「中殿,御医怎么说寡人病情,的确是吃了硫磺鸭子所引起的吗?」   「是的。」   「那么大臣们也都认为这事是远在千里之外的赵静庵所策画的吗?」   中殿小巧的手抚在他额上,如手上冰凉的温度,尹然开了口。「臣妾曾听过雄鸡因怕被用作祭祀时的供品,会自断其尾。王上以为如何?」   他听着这番像说故事的话,沉吟了一会儿,却又听闻那阵冰凉声音。   「对雄鸡来说,断尾虽痛更充满耻辱,却能保住自己的生命。如此一来,这牺牲似乎算不得什么。」   他抬眼看着上方的容颜,中殿依是那副温雅多情的模样,他涩然开口。「如果是无辜牺性的也该如此?」   「必当如此。」   他看不懂尹然说这话时的情绪,不晓得尹然选择牺牲一手提拔的韩尚宫时是否会有苦楚;但李怿知道自己决意牺牲赵光祖时,是埋葬了心中仅存的一丝年少时光。   此次事件以功臣派的大获全胜做为结束,他装做什么也不知情的批准所有奏折,那些心中不豫却不能与任何人说,只得任意临幸御膳厨房内的一名宫女,将怒气悉数发泄。   过没多少中殿又做了个让他诧异的决定。   「提调尚宫遭人检举私开宴会,臣妾已罢黜其职务,将让御膳厨房的崔尚宫接任其职。」   「妳是说御膳厨房的最高尚宫?」   「母妃已答应内命妇之事,由臣妾全权处理。」   这意即连他这一国之君也不得插手吗?李怿正想发话,却听得尹然说道:   「上次事件过后,王上和右相间的关系便不甚融洽,崔尚宫家族与右相来往密切,若重用崔尚宫,也代表对右相的信任。」   他听得不悦,斥道:「中殿何时也懂得权谋之术?」   「臣妾一心为王上着想,否则何必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尹然坐于榻前,低俯身子。「因御膳厨房之事,崔尚宫曾对臣妾有所怨言,若臣妾仅为自身思量,便不该让崔尚宫有出头机会。但提调尚宫之事是由崔尚宫举发,加上母妃娘娘也信任崔尚宫,所以臣妾才择定由崔尚宫出任提调尚宫一职。」   「若王上应允,御膳厨房最高尚宫之位,臣妾想交由崔今英崔尚宫。」   他看着万事妥善安排的尹然,竟觉得昔日的小女子离他越来越遥远,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来没好好看过尹然,没看见她眼中一直有着的刚毅冷绝。   当中殿将后宫之事处理得愈好,他便愈喜爱窝在敬嫔处所。他欣赏中殿给了他一个安稳无波的后宫,但面对同样安稳无波的尹然时,他宁愿和敬嫔一同嬉笑,逗弄着他们的孩儿福城君。   就在此时,传来中殿有孕的喜讯。   当他将喜讯报予母妃时,两人皆一脸凝重的坐于殿中,好一会儿母妃才道:「叫御医帮中殿好好看看。」   母妃和他担心的是同一件事,若是中殿产下元子,则中宫殿的势力将益加扩张,甚或动摇世子的势力,他也担心以尹然的聪慧,日后会引发更多风曱波。   去看完尹然,李怿仍选择在敬嫔处所留宿,从怀中掏出一盒龙涎香,置于敬嫔手中。「这是崔尚宫呈上的龙涎香,这一盒是寡人特地留给妳的。」   「我才不要。」敬嫔推开手,语气埋怨。「臣妾当初怀福城君时,家父也想方设法要弄些安定心神的药方,却诫告臣妾万万不得碰龙涎香,因为龙涎香有破气活血之效,反而对胎儿有害。从那时起臣妾便不喜龙涎香了。」   又纠缠一阵,敬嫔好不容易睡了,李怿却是心思百转。隔日,李怿下令赐龙涎香予中殿。   至云岩寺祈福的中殿,却未如愿保住胎儿,胎儿出生之时早已绝了气息,中殿因此悲痛不已,元气大伤于中宫殿内谁也不见。   独独只见了一个人──严尚宫。   严妍是从中宫殿正门大摇大摆进入殿中,想不引人侧目都难。去王大妃殿一趟,他也略微惊讶严妍来历,竟是险成了他妻子的严氏之女。   不知尹然和她谈了些什么,当李怿前往中宫殿时,语句尚未问出,尹然已看着他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前些日子我召严妍入中宫殿,我告诉她,我愿将这中宫之位相让,臣妾岂有资格再待于此大殿上?臣妾未能好好保住腹中胎儿,愧对王上……臣妾也只想是名寻常女子,与摰爱的夫君执手共度一生,子女成群,为什么苍天连这小小心愿也不让人实现?」   他看着尹然掉泪,无助的小女人模样令他心底某处揪了起来,环手抱住尹然,他柔情的低声安抚:「中殿不要紧的,最重要的养好身子,来日方长。」   「可是王上……王上真的喜欢臣妾吗?」   李怿惊了一下,回眸只见尹然脸上写满了脆弱无助,声调如凄似怨又像是控诉。   「臣妾只懂打理后宫,熟读女诫内训,其它一窍不通……」   「中殿莫说这些,寡人自然视妳为心头瑰宝,不要瞎想。」   是啊,中殿再厉害也仅是个女人,女子仍须有男子的臂膀做为倚靠。他万般温柔的抚着尹然脸颊颈肩,见她憔悴的模样,再度把心都遗留在了中宫殿。 第81章 李懌篇(中)   当他听闻中殿失去的其实是双胞胎、甚至因未及时取出的死胎差点危及性命时,内心的愧疚不由加深,看着中殿卧倒榻上抿唇不语的模样,除了陪在身边,他竟不晓得自己能做些什么。   温柔和内疚两种情绪同时并存,他开始有些害怕面对中殿,于是假借赏月之名离开中宫殿透气,却再次邂逅多年前曾共度良宵的宫女,他不记得那承恩尚宫的名字,但对带着那略带惊慌的无辜神情仍有印象,象征着这小女子不属于错综复杂的任一势力。于是那夜他到了承恩尚宫的处所,这成了他忘却其它人的地方。   当承恩尚宫怀上龙子的消息传出后,他小心翼翼观察中殿反应,中殿却是平和有礼的道了恭喜,他心中无由生出一股失望。   ──「淑媛的晋升仪式,臣妾定会用心擘划,她腹中的龙子也是王家血脉,臣妾由衷恭贺王上。」   「当妳觉得自己离一个人越来越遥远时,有什么方法可以得知对方真正的心思?」他喃喃的问出这句话。   在怀中的淑媛,不解的抬头看他。「王上说的什么?」   他看着淑媛如孩子般懵懂的神情,掩饰的笑了笑。「还是来淑媛这里好,淑媛肌白胜雪,好似一眼就能看穿……」   而当淑媛也差点难产时,他几乎忍不住想这是否为报应,幸好得医女相助,淑媛母子均安。却在此时,中殿向他透露了一项消息。   「王上,臣妾怀曱孕五月有余。」中殿徐徐说道:「臣妾原以为不会这么快再有身孕,只当是身子不适,或许这是上天见臣妾可怜……」   听着平稳叙述的语调,被欺骗的狂怒油然而生,他厉声质问──「为何这事不早些告诉寡人?!」   「臣妾的确不知……」   那时他看着中殿多情的眼神,心中一软未再往下追问。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想起,已有生育经验的中殿,怎会分不清究竟是生病还是有孕?   由于淑媛的前例在先,中殿自是得到了更多照料,庆源大君安然出生,但没有任何喜庆仪式,只因多年前的昏眩再度袭来,如同那次硫磺鸭子事件,他又陷入了莫名的头痛当中,这次甚至病到双眼迷茫,病入膏肓。   「中殿、中殿……」慌乱中他握住尹然的手。「听说妳将最高尚宫关入义禁府,寡人的病真的是因膳食所引起的吗?」   「王上不用担心,内医正定会很快找出病因。」   可是他的病根不是由内医正找出,而是由一名叫徐长今的医女;如同他明白中殿根本不相信内医正,囚禁最高尚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否则中殿不会命医女长今秘密在另一处所找出病因。中殿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他的夫君、一国之主亦然。   在这件事上,中殿展现了明快果决的睿智,这等雷厉决断甚至令他害怕。当长今现身在淑媛处所,要求为韩尚宫的事件做平曱反时,他说出心中最深的顾虑。   「要消除韩尚宫的怨恨,就必须再一次见到鲜血,寡人是经过流曱血才登上宝座,登基后也发生过流曱血事件,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吗?如果这一次再发生流曱血事件,世子的势力就会被削弱,这么一来,中殿就会掌握世子,到那个时候,中殿就不是寡人的妻子,是威胁我儿的人。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女人的夫君,寡人到底该怎么做?」   若非庆源大君年幼,也许尹然想做的便不是掌握世子,而是以庆源大君取而代之。是从什么时候,他将尹然当成了敌人?   世子背后的势力是功臣派,只要功臣权势安稳若泰山,即可让世子成功继位,但尹然的心思比他更快,她利用长今要为韩尚宫伸冤一事,联合士林派对右相等人昭揭硫磺鸭子事件,从崔氏家族牵扯出右相吴兼护长期以来的不法勾当,一举扳倒勋旧功臣,他却只能维持那公正无私的王上楷模,任由韩尚宫获得平曱反,任由亲近王曱后的势力高涨。   直到数年后中殿以灼鼠事件逼死敬嫔,他终于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闯入中宫殿──   「已经处死了反正功臣还不够,就连寡人喜爱的敬嫔,妳也要逼她上绝路吗!」   尹然微微抬起眼,神态一如平静的湖水。「王上饮酒了?怎么混身酒气?」   「不用!中殿妳寸寸进逼,视寡人这个君王为何物?中殿这个位置,是寡人给妳,寡人要收回也易如反掌!」脑海中闪过一事,他轻蔑一笑。「妳应该也清楚这件事吧?最早寡人想立的中殿是严氏之女,刚好她现在也入宫当了尚宫,寡人只要让她变成承恩尚宫,再让她怀上龙子步步晋封,她就会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中殿之位,寡人也不用再看妳的脸色!」   此话似乎正中尹然心病,他见着那张苍白的脸更薄如纸色。尹然霍地起身,抓曱住他欲拂离中宫殿的衣袖。   「王上怎么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听闻尹然的声音发颤,他竟愉悦的笑了。「臣妾所做之事,全是出于一颗爱慕之心,否则臣妾有必要将自己变成这么可怕的人吗?」   他还来不及出言嘲讽,尹然的嘴唇已贴了上来,封住所有话语。他头次感受到尹然的主动,甚至带有股说不出的急躁。这个狠心绝情的女子还是爱着他的吧?因为爱他爱到了发疼,所以才做出这么多的事吧?在双方近乎撕咬着彼此的情况下,他竟从痛苦中感受到一丝愉悦。   ──尹然爱他,他的中殿是如此的喜欢他。   「中殿对寡人的喜爱,是狠心绝情的那种喜爱啊!」李怿就这么坐在淑媛处所,对着面前眼泪扑簌落下的长今如此说道。   「我在殿外听到妳说『您可以夺取我的性命,但是小的不会改变心意』……我知道妳跟中殿之间的关系,中殿要妳做的事,我心里也略知一二,快说出来吧!还是要寡人把中殿叫到这里来?」   医女长今的默然,却是早证实他心中猜测。尹然在他来到中宫殿时忽然改口,要把长今留在身边做至密,那么在他到来之前,尹然定是想劝诱长今做些不轨之事,幸好长今的顽固在此时派上了用场,否则以她如此高超的医术,有些疾病的发生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妳不愿当中殿的至密,却也不愿害了中殿,妳只想救人是吗?」   「……是。」   「寡人知道了,妳退下吧。这几日妳就留在宫中,等候寡人的王命。」   待长今躬身退下,他抚额闭上双眼,这宫殿里什么是由得自己的?近来中殿已将势力不断延展,若要对付中殿,就得先从后宫开始着手。   他明明看见了长今临走前眼中的落寞和去意甚坚,却只得把心一横,将长今当做对付尹然的棋子──让尹然知道,真正握有权力的还是他这个君王!   只要长今站在他这边,等同确保了世子的安危,若他想得到,代表中殿亦知此事。果真听闻内禁卫回报,中殿再度和长今密会。   「你说她们在严尚宫处所前遇见的?」   「属下不知这消息是否太过琐碎,只是觉得奇怪……」   「前些日子寡人命你去调查中殿的背景,还记得吗?」他凝起眉头沉思。「入宫以来,中殿向来和后宫关系和善,嫔御之间亦相处融洽,可是唯独对于严尚宫,疏远得生份。」   「是否因选妃之事,两人种下心结?」   「中殿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明了吗?」和尹然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他有些了解这个女人。「对于越要对付的人,中殿会表现得越亲近,但她如此孤立严尚宫,甚至不顾过去交情将其贬至太平馆,树敌明显这不像中殿会做的事。更诡谲的是,严政近日在朝中表现,竟是导向中殿支持的势力,若真如传闻两人早已闹翻,此举岂不奇怪?」   「殿下的意思是?」   「不如换个方向思考,也许这代表,严尚宫对于中殿特别重要──甚至是中殿布在宫里的暗桩!」   「那殿下打算……」   「我想探探严妍是个怎样的女人。」他想起那晚提及严妍名字时,尹然俄而色变的剎间。「如果是中殿的人,留不得;如果不是中殿的人,就让她成为寡人的人吧。」   那夜,他头一次认真审视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和严政的锋芒锐利截然不同,严妍五官圆曱润平和,彷若一卷压封已久的书册,不因外界喧哗而噪动。   却是在开了口后,他才明白这女子和她的父亲极度肖似。   「王上是否想请奴婢告知家父,如今的风向看似顺风,但不见得会一路得势到最后。」   「母后曾对寡人说,严尚宫直谏敢言,果然不假。只是严尚宫如此脾性,如何曱在后宫生存下去?」他轻笑数声,却在听见下一句话时蓦地变了脸色。   「──因为奴婢有中殿。」   严妍果然清楚他想问的是什么。「中殿想让长今成为自己的至密,可是寡人想让长今当寡人的主治医官。这,也可以吗?」   将话题落到了中殿身上,只见方才仍笑着对他说「因为有中殿」的小女子,极细微的一怔。不多时,严妍压低身子,恭敬说道:   「请王上遵从自己的心意。」   他看着眼前顺服的身影,如此迅速的倒戈投降,不知中殿听到时,会做何感想?他望着身后跟随的内侍,投来探索的视线,不由放声大笑。「妳和中殿这么好的交情,却如此阻止她想做的事,这么一来,中殿可会原谅妳?」   不管严妍是真心或是假意的选择站在他这边,结果都是一样──「恐怕,中殿是会恨妳的了。」 第82章 李懌篇(下)   数日之后,在朝臣群起反对下他以天赐王曱权册封医女长今为大长今,中殿出乎意料的保持缄默,他坐于帝王之位,想来是中殿见到了他的意志而有所忌惮。   有长今在身侧,他总算能无顾忌的说出心内话。   「对妳,寡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在无话可说。不只是对妳一个人,自从登基为王,寡人一直都是有口难言有苦难诉……寡人心中无时无刻不充满自责,自责自己不是做君主的料,自责自己并没有做好身为一国之君的准备,寡人没有确立王曱权,是个周旋在功臣之间,被众臣左右的君主。就连寡人今日封妳这件事,也不能说是完全无愧于心,又将妳卷入是非当中,寡人实在不愿如此对待救命恩曱人。」   「整顿燕山君时期颓废的朝纲及败坏的制度,让一切步入正轨,光是这一点,王上您的功绩就无人能及。有很多的事,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生的,所以王上必须要原谅您自己才行。」   「不得已吗?长今妳可有过不得已的时候?」   他想到了尹然,尹然想对付世子,也是不得已的吗?就算身为君王,也无法给她更多保障,若至他升遐之日,拥有大君的中殿便将成为朝臣群起攻之的对象,所以尹然必须先狠下心让大君坐上王位。虽然他知道尹然的苦,却只能让她独自承受。「这么多的不得已,可是还是这样走了下去了吧?」   他看见长今哀凄的眼神,情意切切的心里头应该藏着个人吧?这个从宫女变成医女的大长今,将她的半生都耗在宫廷当中,若说他这个君王是不得已,那么长今又是为了什么?   「寡人的童年时期,大君和所有王兄都必须在宫曱内接受教育,可是寡人想尽办法避开读书,心想反正有王兄在,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反而对狩猎、武术以及马术兴趣浓厚。出宫之后更是海阔天空,时常与研读天文医术、音乐绘画的人士交流对话,并且跟那些周游天下的各地风流雅士到处游览。寡人很怀念,当年的那些时光。」   那是他与慎氏曾一起度过的日子,没有尹然,没有宫中是非的斗争,那是他一生中少数能开怀大笑的日子。   他抬头望天,彷佛那些美好的日子正藏在那儿。「如果有机会,出宫去吧。过着寻常百姓家的生活,执子之手……」   不管他如何爱惜自己的生命,将长今留在身边,京城中突然肆虐的痘疮让他得将长今暂时借给黎民百姓。如今自身健康无虞,中殿一时半刻也动不了世子,出于对长今的愧疚,是该放出她这个阴谋倾诈的宫廷透透气了。   他少了个说话对象,一时间却难改深夜游荡宫廷的习惯。就在这夜,他望见烧厨房曱中仍亮着灯火。   示意内心熄去灯笼,他悄悄前去观看,正见一名年轻的内人正练着刀工,将蔬菜切得一丝丝如雪片般晶亮细薄。过了儿,那内人似乎感到有人注视,回过头时吓了一跳,刀子落至地上差点划伤手脚。   他尴尬讪笑,说道:「是寡人吓着妳了?」   「不、不是……王上您怎会来此?」内人连忙俯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看来寡人果真可怕,让妳更愿意亲近灶边的尘埃。」他微微一笑。「起身吧,告诉寡人妳正在做些什么。」   内人大胆起了身,他才瞧见眼前的人有双眼尾微微上扬的眼睛,像极凤凰展翅的妩媚,若更确切的说,这双眼睛有些像尹然。   「奴婢正练习刀工,等会儿想试着做菜肴。」   「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妳这么喜欢料理吗?」   「奴婢想早日习得高深的料理技巧。」   「看来妳是想与大长今看齐了。」   他没忽视提及长今名字时,内人脸上难以掩饰的厌恶神色。他将此事放在心上,回头叫内禁卫查了内人的背景。   「……这孩子的身份特殊,所以在宫曱内备受排挤。」   「莫怪她会讨厌长今。」思索一会儿,他轻轻笑道:「这么说来,她不会是其它人安插在宫曱内的棋子了。」   他是王上,纵然是个周旋在功臣间委屈求全的帝王,但在他的后宫,仍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所以当他坐在内人面前说要试菜时,完全不管对方一脸惊恐神情。   「王上,您是王上……」   「我知道我是王上,不用重复这么多次。」   「奴婢只是一名小小内人,尚未有资格做菜给王上吃……」   「可是寡人现在饿了。」   「我……」   「寡人相信妳的手艺,据说在内人新味祭里妳获得了状元,妳也曾呈菜上来吧?」   「可是……」   「寡人命令妳,赶快做菜!」   在内人处所中,他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此,狼吞虎咽吃着桌上佳肴。「闵尚宫老是照长今的吩咐,尽做些清淡的菜肴,但寡人偶尔也想吃些别的。」   内人局促的坐于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妳知道这些菜肴的典故吗?应该是从郑尚宫开始的习惯吧,每当寡人用膳时,最高尚宫总会讲些有趣的故事给寡人听……轮到崔今英崔尚时,她是御膳厨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最高尚宫,却博学强记,经史子籍各式出处信手拈来。寡人有时在想,崔尚宫若是男儿身,必为国之栋梁。」   提及崔尚宫,果然内人的神情渐趋激动,却强自握着双拳,压抑那丝激动说道:「王上若想听闻,奴婢愿说给王上听。」   ……   明明那双眼睛如此肖似尹然,此刻他却心平气和听着对方说起典故,不用再揣度他人心意。这顿宵夜吃得心怀舒畅,事后他半带玩笑的问着内人:「不如妳做寡人的嫔御,每夜便可以说予寡人听了。」   「奴婢惶恐!奴婢只想好好钻研料理之道,别无他想!」匍的一声内人直拉接跪倒在地,脸上一副不愿置信的神色。   这姿态像极当时他曾带着调笑要长今做为嫔御,长今那副从容就义的仇苦恨深。他呵呵笑了数声,记得当时闵政浩还跑来质问他,说让长今做喜欢的事才是爱慕的方式。他不喜欢闵政浩的迂腐,但钦佩他真的做到了此点,至今仍只是默默的守护长今,不越雷池半步。   「寡人也想多吃些妳做的菜,若是做为承恩尚宫,恐怕妳就得像淑媛一样埋没自己的手艺了吧。」   若是可以,他想有更多一些这般悠闲的相处时光。但原本只略微不适的身子,顷刻间病情急转直下,在长今前往惠民署研究疫病的数月之后,他竟双眼迷茫卧病在床。   「长今……长今怎么还不回来?」他叫内侍拟了御令召回长今,长今迟迟未至,他心底开始有些发慌。   「王上毋须担忧,兴许是近日暴风肆虐,耽搁了行程。」   「寡人不只下了一道御令,甚至派郑判官去接替长今职务,可是人为什么仍未回来?中殿……去查查是怎么回事?」   中殿松开握着的手,向外传唤道:「传御医进来,再看看王上的病症。」   「我不要御医,赶快去找长今……」他无力的话却被中殿漠视,只感到御医的手搭在自己的脉膊上。   「……微臣惶恐,王上的病来得又急又快,只怕唯有大长今才治得了!」御医把脉片刻便松开手,磕头于地的声响轻晰可闻。   中殿的声音清冷响着:「如果大长今回不来,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这病症看来不只肠闭塞如此简单,或许要和大长今商讨后才有方法。」   「你下去吧。」   尹然如此平静,平静得完全不合常理,躺在榻上的他连咆哮都显得气若游丝:「中殿妳去把长今找回来!快去……」   中殿不顾他的声音,只吩咐左右退下,又低低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半炷香后,整座宫殿静得可怕。忽然一阵脚步声急踏而来,他只听闻有个人开了殿门,而后是中殿的声音──   「思莲,妳做得很好,崔家能搜罗到的药材果然非是一般。」   他听到这名字时惊得痛喘一口气,声音硬是从齿缝挤了出来。「思莲,是妳?妳怎会……」   「王上,崔今英和她的侄女崔思莲是我的人。」中殿声音冷冷响起。「至于每晚思莲呈上的菜肴,也是我吩咐的。」   「尹然妳……妳为什么……」视力茫然的他,双手不住向外攫掠,却抓不到一物。   「此事本不该由妳来做,但要表示效忠,得先献上自己的忠诚,这是本宫用人的原则。现在可以说说妳想要的是什么?」   「……我要徐长今的命。」   「王上升遐后,本宫会以治病不力的罪名,派人缉拿长今。只是本宫要提醒妳,有时候表面的憎恨并不代表内心真实的想法。」   「……奴婢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奴婢的确憎恨徐长今。」   「如果这是妳期望的,本宫会替妳完成。没事了,妳先下去吧。」   宫殿里只剩下他和尹然。   「王上问我为什么?如同你猜的,我想掌握世子巩固位置,可是世子有王上的保护,我只好先这么做。王上还有什么想问的?」如此温柔多情的语调,讨论的是要致他于死地的话语,若他此刻有余力,定是大声的斥笑,说不定还会笑到流泪。   「妳的心大到……要除去寡人?」   「我只是移开路上的石子。」   「当初进宫,也是算计好的吗?」   「我有个玩伴叫兰贞,她是极聪明的女子,却只能屈意承欢任人狎曱玩。她告诉我,终有一天她要翻转这世间,将男子悉数踩于脚底下。」   「呵,郑兰贞,寡人听过她的名字,调查妳的背景时,也顺便查到她。」   停顿半晌,脚步有了翕动,他感受到中殿来到面前,微微倾下曱身子。   「王上还想明白什么?」   「妳……一直在设计寡人吗?寡人和中殿,不也有相处愉快的时光?」   沉默半晌,只听得一丝声响。「王上你累了,不如臣妾传闵政浩进宫,想必王上也很担心长今医女的处境。」   他听闻尹然的脚步声渐远,喉咙里忍不住迸出一句──「为什么?」   「长今死了,没有半分好处,我希望她活着。」   这就是尹然,让人摸不清楚内心所思所欲,她永远反复不定,也永远不回答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在交代完事情后,李怿沉沉阖上了眼,在梦里时常出现的慎氏和敬嫔,正在远程挥手迎向他。他却回了头,看向站在云雾另一端,模糊不清的尹然。   若他只是李怿,只是最初策马遨游城中的潇洒男儿,尹然会不会敞开心扉倾慕于他?他们之间是否将不再爱与恨并存、共同快乐着也伤害着?他只能相信尹然最后说的那句,表面的憎恨并不代表内心真实的想法。   只得相信,他才能不带遗憾的阖上眼。 第83章 思蓮篇(上)   当崔思莲带着王上升遐的消息前来,只看见那个女人坐在妆台前,拿着眉笔仔细雕刻自己的容颜,身上的大红绸缎委地曳长,令思莲想起李怿临终前嘴角仍沾着咳出的血,那种接近死亡的气息。   「不过是死了个人,可有必要如此惊惧?或是……妳亲眼见着李怿死了?」   女子回过头来,明艳的脸庞映着烛火,红唇是暗夜中的一弯血月,足以迷眩所有的目光。不管见过再多次,思莲永远会在看第一眼时被震慑住,眼前的女子就像是条水蛇,全身上下都散发缠\绵的蜜\意,不少士大夫形容曾为天下名伎的尹夫人风骚,思莲却只想到一词──妖精。   明明是这么美的女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却都是狠毒万分。思莲咬了咬牙,说出实情:「大妃在先王死前带上我……向先王合盘托出整起计谋。」   「如此一来,妳永远没理由背叛她了。」尹夫人嘴角带笑。「这么阴损的事,的确很像尹然的作风。」   思莲不解的望着眼前人。打从这件事情的开始,她便不清楚尹夫人和王大妃究竟是什么关系,她们表面上的身份是姑嫂,两人一在明一在暗、看似合作无间的伙伴,但横亘其中的,却是一股彼此轻蔑又提防的气息,思莲知道凭自己如今的心思计谋,万万及不上这两人,唯有在跟随于身边,日后再伺机而动。   「妳在想些什么?」方回神,思莲的下巴即被尹夫人挑起,眼神不自觉的看向对方。「思莲妳要记得,妳是我的人,朝尹然那只毒蛇摇尾乞怜的话,有朝一日妳将被吞噬得尸骨无存。」   「尹夫人不怕,我把这句话告知大妃娘娘?」   尹夫人忽地倾身向前,云鬓间的兰花香气甚至沾染到思莲的衣襟。「妳甚至可以跟尹然说,她有的东西,我全都会抢来,如此可好?」   那双黑亮的瞳仁不见一丝戏谑,思莲不知此话真假,下意识的将身子往后一缩。   尹夫人的手抚进思莲衣襟,一本小册子滑入衣内。「将这册子带回去,里头有大臣们收受贿赂的证据,崔氏的账册也帮了我不少忙。」   尹夫人依是那样笑着,笑得思莲有些狼狈的低下了头。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宫中。   那时姑母刚出宫不久,当严尚宫将哭哭啼啼的景风领来她房内时,思莲只感到一阵头痛。听着景风边在身上抹着涕泗的说舍不得她、怕她深夜害怕,她却受不了的想叫严尚宫把这烦人小鬼带走,当她好不容易扳\开景风的手追了出去,便在一座偏殿前的殿阁见着严尚宫。   严尚宫身侧还有另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几乎将半身重量倚在那绿衣宫服的肩膀上,任是黑夜重重亦无法遮掩那双黑得明亮的瞳眸,带有些挑衅的意味瞟向她。   「我方从中宫殿出来,她给我说了个人彘的故事。」那名陌生宫女忽开口道,声音婉转清脆。「传说汉朝吕后在皇帝死后,将皇帝的宠妾戚夫人断去四肢,养在酒缸里,名为人彘。可是我觉得,也许是吕后实在太喜欢这戚夫人了,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将对方永远留在身边……」   她听至此,只感到一阵恶心,如此柔媚的声调竟是说着这等残酷之事。却听不见严尚宫有任何辩驳,只淡淡说着事情扯得远了。   入宫多年,她尚未见过严尚宫与谁如此亲近,虽然严尚宫总是笑着,但那抹笑只像是装饰于盘上的雕花,仅仅是好看而已。在姑母离开宫廷时严尚宫会出手相助,这已远出乎思莲的意料,如今场景更叫人匪夷所思。   只见那宫女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叨叨说些起后宫闲事,严尚宫似无兴趣再听,当下即要转身。她亦不知自己为何感到心虚,连忙将身子往阴影处一藏,倒把原先来的目的全忘了。   「姐姐,妳说这殿阁是不是最适合深夜幽会?只是可要小心,近来鼠辈甚多,不管在何处都得小心那些老鼠啊!」宫女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她见严尚宫的脚步未停,但神情里显然多了一丝波动,还未来得及细想,一道细长的影子即落在跟前。   「这里就有只小老鼠吗?」   她蓦地一惊,抬头时正见月光洒了下来,一瞬间将眼前容颜照得明艳,那就是她和尹夫人第一次的见面。她一直维持那仰望的姿态,看着这个如妖精一般的女子。   细长的柳叶眉弯成一柄利刃,当尹夫人再次以宫女之姿出现在宫廷时,正坐于中宫殿内和中殿一同品尝茶点。   「新味祭的状元手艺果真不凡,所呈上的比坊间那些糕点好吃多了。」   她惊疑看着中殿身边的宫女随手拾掇点心,中殿唇角含笑未加以制止,仅任由那宫女开口:「妳就是崔思莲?」   她愣愣答是。   「妳想要复兴崔家的名声吗?」   她警惕看着眼前人,却被那双美得邪气的瞳仁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可以帮妳,只要妳听我的──   为了这一句,她断了自己所有可能回头的路。   后来她曾问过尹夫人,为什么找上她?   尹夫人的媚\笑里依旧带着邪气。「尹然和妳的姑母曾有过交易,加上吃过御膳厨房和内医院的亏,唯有安插自己的眼线才安全。还有就是,妳有一双漂亮的眼睛。」   「妳的眸里不但充满怨恨,还有对权势的渴望,这样的眼睛实在过于动人──」尹夫人突地黯了声音。「若是她也如此,我就不必担心了。」   思莲没关心尹夫人突来的忧郁,有些事情不是她能过问,又或者她正惊心于尹夫人竟能看穿她最底层的心思。的确,她想为姑母报仇,但也希望立于御膳厨房最高之巅,掌握无穷尽的权势,不是像她的姑母为谁黯然神伤,而是像她的姑婆一样──   也幸好姑母出宫去了,看不见这样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比自己想像中的忙很多,所以更新有一搭沒一搭的,有時間會盡量努力。 第84章 思蓮篇(中)   将账册呈上后,大妃唤住即将告退的她。   「思莲,最近和宫女们还处得来吗?」   不明白此话意欲为何,思莲停顿了会儿才回答:「承大妃娘娘的福。」   大妃微微一笑,道:「虽然妳和哀家关系匪浅,但御膳厨房才是妳如今的容身之所,和他人相处亦是一门学问,尤其是和妳身边的人。」   见思莲一脸思索却未得要领,大妃娘娘才点拨一句:「妳向来和严尚宫走得亲近,这几日未曾见面,严尚宫恐怕生出疑心。就算今日妳帮哀家做事,一切举止也该一如往常,哀家将来想要的,是让人无可指谪的御膳厨房最高尚宫,而不是甫继位即人心思变的最高尚宫。」   思莲离开大妃殿后,仍觉得方才大妃娘娘那番话似有矛盾之处,严尚宫向来与宫\内其它人不甚亲近,就算加以疏远,对于未来争取最高尚宫一事也无影响,反倒应与其它处所的尚宫打好关系才是。但转念一想,或许大妃是以藉严尚宫之事提醒自己,莫犯下姑母曾犯的错误,在手艺绝伦之外,和他人的交际也属必然。   思莲想通后便往严尚宫处所走去,进屋后只见严尚宫一人,正坐于炉边细细品茗。但严尚宫一句问候,让思莲原本有些不安的心稍微松懈了些。   「思莲好久没来了,过来这儿坐。」   屋内寂然,待思莲觑眼一瞧才发现诡异之处。不论何时皆笑意迎人的严尚宫,今日眼角却挂上一抹郁郁。   「当初崔尚宫出宫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妳,思莲可曾埋怨我的漠不关心?」放下茶盏,严尚宫看向她。   「思莲知道,这是娘娘的真性情。」   思莲见到严尚宫听到此话,眼底忽涌起的汹涌情绪。这场会谈末了草草结束,也许严尚宫这般看似洒脱的人,也无法真心面对自我吧?   思莲不喜欢别人笑,因为在她见过的笑容里,这些都代表着复杂与算计。大妃娘娘笑得端庄,尹夫人笑得张扬妖魅,严尚宫笑得淡然,但这些笑都不代表真正的心思;如此一来,她就更想念不爱笑也不常笑的姑母了。   新王继任后,后宫各处仍维持相同的步调,但思莲藉由大妃帮助,从王室内书库取得了许多食谱珍藏,甚至有些是已从民间绝迹的孤本。   她手捧这些珍藏几欲颠狂,有些书籍甚至于只出现于姑母曾告诉她的故事当中,提及时姑母也会微微一叹,如今这些传说的秘方,被她一一握于掌中,能怎不叫人兴奋?   是的,这便是权势的好处了。有了权势,那些散佚已久的料理秘方便能尽纳囊中供其钻研,再和姑母所训练的料理方法相结合,她要成为御膳厨房第一人又有何难?到时她便能让世人知晓崔家料理手艺之精巧,也能如她的姑婆一样权倾一时,多少人得看崔氏的脸色过活,好叫那些曾瞧不起她的人重头再看一遍……   不久,调职宫外太平馆的王命旋即传来,思莲起先不明这番安排,直到出宫后随同的尚宫塞予她能可出入宫廷的汉符,这才明了。   「怎地?不高兴见到我?」   小屋内,眼前尹夫人笑靥如花,见着思莲如履薄冰的惶恐戒慎,涂着丹蔻的指甲缓缓划过小几。「宫中有许多料理秘方没错,可是要成为最高尚宫,可不光是手艺高绝便够,还得要人和。」   「大妃娘娘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吗?」尹夫人轻哼一声,垂下眉眼后忽地轻笑道:「崔实在明国立下大功了,这事妳可知道?」   思莲一听后止不住的心乱,崔实一事当初是大妃娘娘和姑母间的秘议,眼前的尹夫人从何得知?尚未平定心绪,只听闻那阵声音又起:   「难不成妳认为崔实从明国回来,能够顶着罪人之后的污名,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吗?唯一能将贱民变成中人甚至两班的方法,除了战功外,就是从商。妳认为崔实要从何开始?」   「夫人是说……」   「崔今英出宫前留下了商脉给尹然,这事妳应该知情吧?」尹夫人勾起笑容。「虽然商廛背后的势力是官家,人尽皆知,但若以尹家名义介入汉阳六矣廛的运作,便会让那些没事找事的儒生安上外戚罪名,多惹是非。徜若是由能可号召崔氏旧部的崔实来做,这不就顺水推舟得多?」   「商团背后牵扯的利益庞大,难道大妃娘娘和夫人就放心交给个外人?」   「所以我需要妳。」尹夫人一双眼睛直勾着思莲。「妳──是站在我这边的人对吧?是我的人!」   思莲张口欲辩,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绝不承认自己是屈服于尹夫人强盛的气场下。   「我不信任崔实,可是我信任妳,所以想带妳去见各商廛的廛主。汉阳廛市,是国家泰半的税役来源,六矣廛虽含括锺街、梨岘与南门三大市,但向来以六间最具规模的市廛马首是瞻,这也是六矣廛的最早缘由。崔家过去几乎掌控整个汉阳廛市,就算现今风光不在,但只要崔实拥有实力,何惧六矣廛不重新归于麾下?」   「所以夫人帮助崔家,便是为了国家的税赋?」   尹夫人听闻,慢悠悠的笑道:「当然还有一点,掌控商家,才是我唯一能和尹然抗衡之处。」   「夫人……」思莲问得小心而迟疑:「您和大妃娘娘,应该感情和睦的一对姑嫂才是。」   「感情和睦?是尹然告诉妳的?」彷佛听见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尹夫人轻笑出声,语调却充满讽刺:「我嫉恨她怨妒她,厌恶得不得了。我看不惯她的棉里藏针,也不喜欢她昭然若揭的野心,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可憎。」   「那个时候已经多久了……那时候尹然还是个寒门贫女,严妍却为她遗落了最心爱的一件袿衣。」   尹夫人声音突然变得萧瑟,思莲只隐约感受到了什么,却不敢明问。尹夫人说起大妃娘娘时常语带讥讽,是和方才话中提到的另一个人有关联吗?   不过思莲什么也不能问,知道太多秘密,只会愈陷入其中无法抽身,缄默如金是在绝顶聪明的两个女子身边生存的不二法则。正如她不会将今日尹夫人所言透露半句,谁知大妃娘娘听到,是会信她所言,又或者欲将她除之而后快?   想至此,思莲忽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心眼何时变得如此之多,心机又如此之深?   愈待在尹夫人身边,她便见识愈多尹夫人的毒辣,就连尹元衡大人的元配妻子,也不得不让这名小妾三分,尹夫人所居别院,竟比正室居所更奢豪富丽。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所有人都得向妳低头畏妳十分,纵然他们有多瞧不起妳的出身,却也得在妳面前乖乖俯首帖耳。」   啜\着从明国进口的上等青茶,尹夫人谆谆嘱咐着。   「商廛的状况妳已大致了解,再过不久,妳便当回到宫中。记得要忍,一切如妳离开时还是御膳厨房内人一般,忍到尽头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经尹夫人一提,思莲才想起自己早在此处待上数月,而本该居留的太平馆,自己竟是未踏进半步。   尹夫人的预言果然准确,不多时王命即下达,将思莲调回宫中。重新入宫,眼前景物竟带着些许陌生之感,思莲还来不及感慨,直接被一个拥抱迎面撞上。   「思莲妳回来了,我好担心妳一到太平馆去后就永远回不来了!妳明明就是新味祭的状元,不知道大妃娘娘在想什么,就算是对妳的身份有忌惮,也不该这么对待妳……」   那人直接栽入臂膀中,连脸都未见得,但听着叨叨不绝的话语,思莲知道这宫里唯有景风会这么对她。   「……妳刚才把什么黏黏的黏在我身上?」   拉开景风,思莲冷着脸走回处所。   景风怎晓得自己这数月以来的改变?从害死先王的那刻起,她便不再是过往的崔思莲,为了权势她已将自己献上祭台。而景风……景风单纯的笑容竟忽地让人厌恶起来,凭什么自己活在痛苦的深渊,她却能天真烂漫的笑着!   方才那刻她恨透了明景风,恨到忽略了心中一闪而过淡淡的心疼。   思莲不知是和谁拗上了,纵是心有情意,一见景风也摆上个脸色,幸得景风自幼便是个缺心眼的孩子,倒不介意思莲阴晴不定的脾气,只是几番下来思莲更形恼怒,认为这位小时玩伴全不把自己看在眼底。   在这期望与失望交杂下,新君升遐的消息再度震撼才刚趋稳定的朝政,世子继位才八个月,便因过度思念先王而忧劳成疾,君王之位再度悬宕。   听闻这项消息,思莲不禁打了个冷颤。是啊,大妃娘娘和尹夫人怎能满足江山又落于他人之手,先王的死只是第一步,她们要的是掌控整个天下!   心里一阵莫名的恐慌。思莲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和多了不起的人合作,她匆忙冲出处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找景风,只要见着景风那天塌下来也不怕的笑容,说不定她就不会怕,说不定她能放胆嚎啕出一切……   正要经过御花园时,迎面一名发鬓插满珠钗、鲜艳红裙长曳委地的女子缓步走来,朱\唇唤出她的名字。「思莲,去哪儿呢?」   思莲心头一颤,这才看见打扮得像官家夫人的女子,竟是有段时日不见的尹夫人。「夫人您?」   尹夫人眼神望向深入云端的宫阙。「陪我一起到大殿吧。」   郑兰贞,本贯草溪郑氏,都总官清溪君郑允谦的庶女,早年曾是风靡汉阳的妓生,后为领议政尹元衡之妾。在庆源大君继位后,郑兰贞蒙王大妃召入宫中,破例扶正为正室,并封为正一品贞敬夫人。   由一名小妾到叱咤天下,从泥地到云霄,在重视嫡庶之分与妻妾之名的朝\鲜王朝中,思莲却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不免流露出一丝钦羡。在王大妃口喻郑兰贞日后可随意进出宫殿后,郑兰贞执礼告退,若无旁人的走出大殿。   「思莲,去哪儿呢?」又是同样的一句话,而尹夫人已走至她面前。「妳还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要见严妍。」 第85章 思蓮篇(下)   室内两人各坐一方,思莲一时局促在旁,正想退出时,尹夫人悠悠开口:「留下来吧,等会儿妳还得报告这事给尹然呢。」   思莲不安坐下,尹夫人媚\笑嫣然,眼神大方落在严尚宫身上。「现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将所有曾瞧不起我的人全踩在脚底下,真是大大的痛快。而妳,在尹然精心设计的牢笼里,过的又是如何?」   「恭喜妳,一品贞敬夫人。只是求而不得与如愿以偿,哪个才是真正的悲剧?」严妍轻浅说道,全然略过上一个问题。   尹夫人对这没多少诚意的道贺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姐姐妳到底想要什么?这么多年束缚羽翼在这片晴空下,妳未尝欲凌云翱翔吗?如今我可以恣\意进出宫廷,我可以帮妳──」   尹夫人倾身向前,眼神也随之倾泻危险的认真。「我可以带妳出去,离开朝\鲜,带妳到她无法再控制妳的地方!」   思莲未见过尹夫人如此严肃的神色,彷佛将所有赌注置于桌上,只求一句回答。   灯花剥一声熄了,只剩一双眸子在日暮里鑴下烙痕。   严妍就这样看着尹夫人,在一旁的思莲发现严妍的笑早变了滋味,怎会有人笑的时候,眼角却溢满悲伤?   「兰贞,没有办法的。」严妍轻易开口说出了答案。「妳需要她,唯有尹然能让妳达成理想,妳怎能逃得开她?带我离开,妳只会重返过去妓生院里任人践踏的生活。」   听闻此语,尹夫人神色变幻莫测,专注盯着眼前的严妍良久,才忽地松懈神情,又露出过往蔑视的笑容。   「严妍,妳的胆怯什么时候可以消失?」   话不投机,尹夫人未再多坐即起身告辞,思莲跟在身后,亦能觉察到丝丝怒气。   「思莲妳得记住有一种人,她拥有了一切,但她的心里却什么也没有,有时妳表面看到的和内心全然相反。」尹夫人的下一句话,犹带冷冽。「如同有时候只能以毁灭做为手段的,才是最深沉的……」   思莲不禁想起初次见到尹夫人时,听到的人彘故事。   ──也许是吕后实在太喜欢这戚夫人了,不得不这么做,才能将对方永远留在身边。   那么是否有一种爱,是近于危险的执着,是在灯火\乍熄后的依然癫狂,是在毁灭当中得到最极致的快乐?   只闻尹夫人像听到她心声般一声嗤笑。「关于这种表里不一,妳去问她们吧。」   思莲自然不可能将话语问出,只是小心的在宫\内生活。大妃娘娘并无要一手直接拔擢她的迹象,她仍做着所有内人每日例行的工作。倒是常见尹夫人出入宫廷,每当那身艳红招摇而来,思莲总有意无意的避开,但尹夫人至此再也未去会见严尚宫。   思莲却无心思去管。崔实近日将返回朝\鲜,这事搅得她心底一阵慌乱,而徐长今被人找到,甚至被王大妃隆重迎回宫廷,更让人心生愤恨。   她还来不及质问大妃娘娘,便听闻娘娘宣诏在接见大长今,并令朝臣列队相迎,意思已然明朗,任何人皆不得动其地位。   听闻徐长今还活着,她咬牙吞下此事,另一方面又说不出心中是怨怼或是庆幸,她早知徐长今对姑母的意义并不仅于仇雠,却看不得长今对姑母的态度,若要阻绝姑母的心痛,或许让徐长今永远消失世间是个最好的办法。没想到那日尹夫人的话悄然打入她的心中,要判别一个人是否有情,或许不是从眼前所见,又或者那情是以另一种扭曲的方式呈现,姑母对着徐长今时的一丝留恋,不也特别明显?   于是当现任最高尚宫前来告知徐长今想见她时,她只顾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妳这丫头,找妳的人是大长今耶!赶快把手边的事放下,我来就好了!」   「娘娘,御膳厨房有自己的规矩,不能因为外人的到来而破坏。」   她有意冷落徐长今,让她大寒的冬天在御膳厨房外苦等,一抬头,却见徐长今望着厨房内发愣,脸上流露姑母曾有的凄苦神色。   她心下一烦,径自离开厨房。纵然内心清楚知道,她终究要与徐长今见上一面。   「思莲……」背后景风气喘吁吁的跑来。「严尚宫找妳。」   方进处所,严尚宫的声音即从内室传出。「徐长今回宫的事,可听闻了?」   「娘娘特地召唤,便是为了此事吗?」   「没人喜欢旁人事事垂问,那么思莲可有想过崔尚宫又是如何想的?」   思莲神情一滞,尚未回答,便听闻一阵推门声。不同于景风的惊喜,思莲眼神忿恨,唰一声便站起身来,手指紧紧攥\住。   「思莲,我们从前曾经见过对吧?」徐长今一见面便急问道:「我想见崔今英崔前尚宫一面,妳可知道她在哪里?」   「想见崔前尚宫──崔家的一切不是因为您而走到末途的吗?您向我说这些话,是想对崔家赶尽杀绝?」未等待回答,一个甩手挥开想拉住她的景风,思莲旋即夺门而出。   一路狂奔回处所,思莲找出藏于柜中的木盒,挥拭去尘埃,仅是看着竟已热泪盈眶。   怎还能将过往一一掀开?   听闻后方赶来的脚步声和喘气声,思莲头也未回,只狠狠说道:「妳来做什么!」   「我刚才担心……担心妳这样跑出去,会不会出什么事……」声音由远而近,只见一只手拉住她的右手,那声音又说道:「有什么话和大长今好好说嘛,她一定会体谅的……」   「体谅?我还得感念她当初的手下留情吗!」挥开对方的手,思莲抱着木盒转过身,目光愤恨。「这是崔家和徐长今的事,妳明景风有什么资格管!」   景风被堵得哑口无言,无措的站在面前。   见此思莲更形恼怒,景风平日里不懂她的心情便罢,而如今面对徐长今应是同仇敌忾,为何却处处为其说项?「妳和其它人一样,认为徐长是个好人!那好,我当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无妨,我要徐长今一辈子活在后悔当中,我就是要看她痛苦难受的模样!」   若身有彩翼,思莲恨不得插上双翅飞离宫廷,好让徐长今遍寻不着一点蛛丝马迹,余生所愿求而不得,她也不用再看见明景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不料,景风却抓\住她衣袖不放。「思莲妳不要这样,我知妳心中不是那么想的,崔尚宫娘娘也不会希望妳这么害人……」   一提及姑母,思莲心中邪火蹭地往上冒,不加思索便给了景风一巴掌!   两个人皆愣住了。   又麻又疼的感觉还留在思莲手掌上,她呆呆看着景风脸上明显的红印子,有那么一刻竟心慌起来,竟怕景风从此再也不理她。眼中万分不舍,无奈喉咙却似上了锁挤不出半句道歉的话。   她低下头不敢去看,却听得景风柔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吶,思莲妳气消了吧?」   思莲脸色赧然,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忙乱中拉起景风的手,只听后者仍是胡涂问着:「思莲,现妳在要带我去哪儿啊?」   拉着景风重回严尚宫处所,砰的一声,思莲大力将门拉开,见着徐长今惊讶神情,她恨恨一笑,打开怀中木盒,将那些断简残篇全倒向空中──   「这是……以前最高尚宫娘娘写的日志,我每晚见娘娘于几前沉吟踯躅,却夜夜不愿搁笔。从那时候,我就很讨厌那件让娘娘烦心的事,当娘娘把这些笺纸送入火堆时,我将其中些许救了回来,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思莲边说着,眼角又泛起泪光。「就算娘娘不会怪妳,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妳!」   「景风,脸上肿了一块是怎么回事?叫思莲去帮妳敷药。」严尚宫的声音适时插入,回头看向仍拉着她衣袖的景风,顿时心有所愧。复见徐长今难过神情,心中也快意了一大半,才带着景风去擦药。   「刚才打妳的时候怎不躲?」一连串事情过后,思莲心绪方告平复,也才埋怨自己下手过重了些。   「思莲妳是个好人。」景风水灵的眼睛望向她,忽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她愣了会儿,才想起方才吵架时,自己脱口而出说要当个坏人的话。   「思莲妳这阵子很奇怪,我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我都在这儿,有事情妳可以跟我说……」   景风语调真摰,却听得思莲心里发酸。她怎有可能还是过去那个崔思莲?她是要成为最高尚宫的人,天资聪颖的明景风注定只会是她的敌人。   可是现下这刻,她却是最依赖景风的人。   徐长今回宫没多久后又离宫了。她隐约猜到,姑母离宫前曾和严尚宫有过密谈,说不定严尚宫知晓姑母居所。   连自己也不知的事,严尚宫竟明了得一清二楚,严妍身上的确有着太多不可解的谜雾,她分明与大妃娘娘、尹夫人交好,却装得一副谁也不熟识的模样,看似对外界漠不关心,却又默默出手相助。   心中一有此想法,思莲随即前往处所欲寻严尚宫,门一推开却不见人影。思莲心念一动,将鞋子藏好,径自进入内室中,想找出有关姑母下落的线索。   正当思莲翻阅严尚宫几上文书时,最外侧的处所门咯一声被人拉开,随即传来严尚宫的声音:「大妃娘娘屈驾来此,这小处所真是蓬荜生辉。」   「我若不来,恐怕妳这一生也不会纡尊降贵来那简陋的大妃殿吧。」听闻是王大妃的声音,思莲心中一惊,连大气也不敢出,连忙躲于内室的小木柜旁。幸得大妃娘娘和严尚宫未有往内室移动之意,脚步声已停于外间。   「有一件事我一直百思不解,因为实在太好奇了,所以不得不来问妳,不知严尚宫可否给本宫一个解答?」寂静中,王大妃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帮助徐长今和崔今英?」   「奴婢对任何人皆一视同仁。」   「妳说过崔今英对妳来说没有意义,而妳都可以对她如此仁至义尽……既然妳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为何我所感觉到的并非如此?」   「那定是娘娘的感受出了错。」   「是我出了错,还是严尚宫妳──让我感到出了错?」   「奴婢资质鲁钝,听不明白。」   「徐长今、崔今英都能得到妳的真心,本宫就不行吗?」   「娘娘有千万臣民拥护爱戴,奴婢的真心与否并不重要。」   话语至此,落入了一片可怕的静默。根本未见着这两人神态的思莲甚至可以感觉,只要再多说一句,双方便会拿着刀刃直戮彼此心巢。   「的确,这一点都不重要──」一阵冷恻的声音凝得思莲心中发寒。「只是二\十\年之约已届,如今不管妳愿不愿意走下高台,我已决定就将妳束于楼台之上,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四字,却非满溢情意,更像是天上人间最恶毒的咒誓,誓将人拖进地狱受业火焚身才甘心。   「那恭喜妳。」依旧是一句云淡风轻的回话,在旁偷听的思莲几乎想失声质问,严尚宫为何能如此冷静?冷静得近乎无情?   「可惜严妍,妳说的话我并不相信。」   只闻窸窣起身的声音,一阵开门关门后处所内又归复寂静,至此思莲更是不敢发出声响,只在内心暗暗祈祷严尚宫切莫进来内室。   但蹲到双\腿发麻,任凭思莲竖直两耳也未听闻丝毫动静。   只有,一声轻到连沉默也承载不起的叹息。 第86章 蘭貞篇(上)   「妳还要逼她到何种地步?」   一句问话,君不君、臣不臣,郑兰贞的脸上带有轻佻的怒意。   直至从大妃殿走出,兰贞也未平息心中怒气,立于偏殿殿阁前,第一次她质疑自己,是否做错了?   明明前方道路这么崎岖,有如此多事需要面对,但那些回忆一点褪色的迹象也无,若让人知晓最是心狠手辣的尹夫人心中竟藏有一处如此柔软的地方,世人会如何看她?   然而,她又何须世人眼光审判,千帆过尽真正在意的也只是一个凝眸。   她一直没忘记严妍当初的眼神。   听闻尹然怀有懿惠公主时,为免招致来自大妃殿及功臣派的暗算,她乔装宫女连夜入宫和尹然商讨对策,幸好御医已诊脉出尹然怀的是公主,否则依当时单薄之力,不仅胎儿难以保住,甚至连母亲也会有性命之忧。最终尹然决定由身侧女官假意走漏此项消息,营造出中殿心无城府的假象,连夜商议已定,只剩下手执行。   当兰贞漏夜欲出宫门,却在离中宫殿不远的一处偏殿见着严妍,严妍单薄的身子如被夜晚吞噬的影子,她脚步加快,上前想拉住彷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   甫握上严妍手腕,一滴滴温热液体便落在手背,她惊讶望去,对方却将螓首埋入她的肩窝中。「兰贞……」   「到底怎么了?」她轻拍后背出声安抚,严妍却忽然拥抱住她,距离突地变得无隙让她闻到严妍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   「兰贞,我认识这样的一个人。」过了会儿,严妍的声音听来平静不少,字字却如琴弦般紧绷。「这个人的心胸狭隘,可是胸怀又装得进天下;这个人表面处处为善,实际上苛刻无情;这个人予人恩惠,却从对方身上讨得更多;这个人说她心底有一个人……可是我不相信。」   「我还认识另外一个人。她喜欢琴棋书画一切的美好事物,仅仅因为这世间要她喜欢;她遵从人间一切伦理道德,仅仅因为每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她心底亦有贪嗔痴慢疑等五毒作祟,尤其是对一个人起了嫉妒心……如今她痛苦不已。」   句句的意有所指,兰贞怎不明白?   她认识的严妍向来如同仙人一般,初时为了见她而到伎生院来时,也从未掩饰自己的身份,径自以女儿之身具名请帖,堂堂正正从后门进入,虽然后来知道严妍当日是逃家出来,却也抹灭不了此人在她心中留下的美好。   连做件坏事也能做得风雅的人,为什么对着尹然却有这么多的不安和脆弱?甚至如今竟起了嫉妒……连这样的妳也会嫉妒拥有尹然的那个人吗?   「严妍……」我带妳出宫吧!她差点张口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却在此刻,严妍双手搂上她的脖子,吐气如兰在耳畔轻轻说道:「兰贞,帮我。」   尚来不及反应,严妍温热的唇\瓣便贴上她的脸颊,动作亦放肆起来,她僵着身子手只揽在严妍腰\际。   忽地一声惊叫,兰贞只瞥见一名小宫女从墙角暗处一溜烟逃跑,却不小心遗留下两块糯米糕。   小宫女忘了带走她原本从生果房内偷出的糯米糕,这场景着实滑稽,可是兰贞发现自己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她只是任由严妍放开了自己,听着对方用平淡的语调下起逐客令:   「快走吧,过不久宫中卫士便要来了,妳不是真正的宫女,到时很难解释。」   「方才妳是利用我吗?」如梦初醒。她没想到,严妍利用起人也能这般狠这般绝。   「……尹然不会杀我,或许会把我贬到人迹罕至的太平馆。」   「为了躲她,妳宁愿这么做?」既要躲她,何不躲得更彻底些?   严妍转身背向殿阁,轻闭起双眼,在阖眼的瞬间,她见着一股深沉的绝望凝满严妍眸内。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后来,一切的结果就如同严妍想要的,独自待在太平馆多年,直到新任提调尚宫上任后,严妍才重新回到宫中。   她几乎可以想象严妍虚假对着尹然行礼如仪的模样。   一思及此,在这座让她们最远也最近的殿阁前,兰贞止不住想大笑的冲动,戏谑念出那阙〈菩萨蛮〉:「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严妍教这阙词的时候曾告诉她,这词中的女孩子一定矫作,才会故做媚\态说出: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严妍何尝不是趁着夜半来到阁前,怀有其它心思?只是这恣\意怜,却永远窥不见个中的意假情真。   「夫人也尚未出宫吗?」   低沉醇厚的嗓音,让兰贞瞬间回了心神。见着来者,倒勾起笑意:「崔实你这么晚还留在宫\内,这才是一件奇事。」   「在下前往弘文馆翻阅一些资料,便于了解历朝以来国家税赋的情况。」眼前的青年风度翩翩,月光将他勾勒出一个瘦长漂亮的轮廓,青年微微颔首,又接着道:「不如让在下护送夫人出宫?」   走出宫门,白日里热闹的市集如今一片沉寂,走在前方的兰贞忽开口道:「如今你已不是使节随侍,又是以何身份进入宫中?」   「我从大司宪那儿借了块从事官的腰牌。」   「看来我们的崔实的确颇有人缘,京城美男子简直风靡整座汉阳城。」兰贞不明所以的笑了声,忽扭过半个身子,拉长声调问道:「思莲也喜欢你,这事你知道吗?」   崔实不慌不忙回道:「同是崔家的人,自是喜欢的。」   「我说的喜欢,可不单单是那种喜欢。我若说思莲缘由于对崔家的惦念,进而对你产生男女之情的喜欢,你可会接受?」这种违反宫闱的禁事,兰贞却说得稀松平常。   崔实偏过头想了一阵,俊秀的侧脸微露出英气,倒像那些史书上纪载的不羁名士。「若得佳人喜欢,自是却之不恭。」   「若你真有这通天本事……」兰贞只当谈笑,未往心上去。「不如用这份魅力,好好迷惑药材廛廛主,尽早成为六矣廛的大房吧!」 第87章 蘭貞篇(下)   男子薄情,自古皆然,也因男子喜新厌旧的天性,她才能被尹元衡纳为小妾,进而成为今日的郑兰贞。   今日的郑兰贞,脚穿玉鞋踝戴金镯,过去那些需汲汲营营数年才攒得的钱财,如今作为她一日的花费也仅止微末,甚至为了祈福得寿,她还在大旱之年煮了一千袋米,全扔进池里喂鱼。   当王大妃传召时,她只是没有同情心的笑道:「娘娘有必要为了此事召臣妾入宫吗?」   「妳可知现今坊间是如何议论?」   「街谈巷议,他们又能奈何?」   「平日妳的某些作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如今有儒士上疏弹劾身为领议政的二哥,更在奏折中直呼妳为妖女。这些儒士才刚经历乙巳士祸,被流放者不在少数,却仍有署名成均馆的冒死疏谏,如此妳还要我等闲视之吗?」   「尹然妳可记得,年少时我们说过的那些梦想。」兰贞媚眼一转,看向上\位的尹然。尹然脸色苍白而疏远,只漠然回望兰贞。「那时我说要做世间最美的女子,实则我想要的不仅仅于此,和妳一样,我想要将所有人踩在脚底下,俯瞰整个天下。可是还来不及说,妳便把这个愿望说去,不论做什么,妳总是快我一步……」   尹然淡淡答道:「当时妳还说过,不知道将来我们会是敌人还是朋友。如今证实我们必须唇齿相依,妳帮我除去了诸多阻碍,而妳也已得到想要的,以及本宫无比的宽恕。」   「妳认为我要的是挥霍不尽的钱财吗?既是如此,我用这些家产仅和妳换一件事物──」   「有些东西,永远也不能换!」尹然怒地拍桌,斩钉截铁断了兰贞话语,眼底尽是寒气。   兰贞不回避的与之对望,同样是怒极而笑。「尹然,我会听她的话不与妳作对,和个疯子作对,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用千袋白米祈福喂鱼,又怎及得上妳,二\十\年来尽是一场虚梦!」   这场面谈最终不欢而散,兰贞却颇有底气的走在宫中,她不需害怕尹然会对她不利!尹然私下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有多少是由她经手帮忙解决?至今她和尹然连手斗倒了多少人,就算尹然真想翻脸干戈相向,还有严妍会帮她。她比尹然更早认识严妍,纵然严妍的心多么飘浮不定,但总是向着她,会为了她而跳舞,会为了保她安危而入宫,只要有严妍即可……   但眼前小宫女捎来的消息,却让她暗自心惊。   「妳说尚宫娘娘病了?」   「……奴婢并不知晓详细病情,只是娘娘嘱咐我一定要通知夫人您。」小宫女又从身后急急喊住。「夫人且慢,娘娘请您莫张扬前去,勿让他人知悉此事。」   兰贞暂且按下心中躁动,只待数日之后王室举办庆典,宫中密探便无暇他顾。是日,兰贞便衣轻装持汉符入宫,直入严妍处所。   严妍脸庞面白如纸,看着她却仍勾起微笑。「兰贞,来了?」   「妳怎会消瘦至此?我去找她……」   「──我服用寒食散已有一段时日。」   她面色难看的愕然回望,严妍依然云淡风轻。   「服用过多寒食散会危害性命,妳怎么不知?!」   「我心中清楚,这事不要告诉尹然。」严妍神情微倦,往软塌斜斜一倚。「兰贞,我只是觉得时辰到了。」   兰贞只觉心中担忧成真,望着眼前人,一时间又气又急。「时辰到了?什么时辰!严妍妳连自己的大限也要算至如此心狠的地步!」   「我让景风叫妳来,只是想交代一声,只要尹然仍能过问朝政,权势便无倾圮之虞。妳无须事事顺她,但也勿刻意和她作对。」   「告诉我,妳为什么要这么做──」   「兰贞,妳说人一生所求为何?」严妍偏过脸,望向窗棂。「我曾问妳,求而不得与如愿以偿,哪个才是真正的悲剧?为什么得到了还会是悲剧,因为得到之后更横生欲\望,得到之后云霄顶端瞬间坠落泥泞,妳永远得不到妳想要的所有。既然注定得不到,为何不从一开始便求而不得,至少能有美丽的希冀?」   「可惜这世上太少人明白这项道理。兰贞,妳能明白吗?」   她怎能明白这样的严妍?当兰贞再度入宫,已是严妍病情并发,兰贞气势凌厉的踏入大妃殿,昂然说道:「于礼法而言,生病的尚宫不能再留于宫中,请大妃娘娘恩准严尚宫出宫。」   「这事又与妳何关!」尹然沉声怒道。   「我想将严尚宫接出宫。」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大妃,已是一掌拍在几上!「郑兰贞!」   「这么多年妳将严妍留在宫中,到底得到了什么?就连她现已至此,妳也不愿放过吗?」   握拳的手发颤着,尹然默然不语,只剩兰贞怒然对视。   「死,她也只能死在宫中──」尹然冷冷的眼神一扫。「妳不是说,我疯了吗?」   兰贞气结,却又听尹然说道:   「她想看妳,去见她一面吧。」   严妍处所早被移至偏殿,尹然已毫不隐藏对严妍的偏爱。身为掌握全朝\鲜的幕后君王,能为所欲为,又何须再掩盖什么?   「她既能为所欲为,我就不信她医不得妳。」隔着帘幕,兰贞不知为谁气红了双眼。   「神仙怎能救无命人?」帘幕后传来的声音倦懒,不多时,才又听得严妍轻启道:「妳又和她闹了?」   「从年少时,我早和她不对盘。」   「妳和她不对盘的事也只有一件。」严妍轻咳数声,半撑起身子,用手指沾了沾前方铜盘。   兰贞一急,顾不得礼仪掀开帘幕,握上严妍的手。「妳还服寒食散?」   「如今已是以鸩止渴……」严妍轻笑,微声道:「命如残烛。」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是母仪天下,何能有半步差池。」   「弒君垂帘,她哪些行为不是逆行倒施?这不过是妳的借口。」   严妍未有言语,用另只手沾上粉末,就近唇畔。兰贞原想阻止,却只怔怔看着严妍服下寒食散。严妍脸色了无生气,纵然阻止得了一次,也正如严妍所说,神仙难救无命人,更难救一心寻死的人。   寒食散服食片刻后,严妍神情微微恍惚,兰贞轻俯在耳畔,流着泪说道:「严妍,可将妳心中所思告诉我?」 第88章 九重宮闕13   尾声严妍   「那年夏日的雨下得很大。」   「我看着她冒雨而来,心生担忧,便为她拭干发丝。她怕雷鸣,我用手为她捂住双耳,我说,那是命中的劫难……」   在她心尖的最美景致,从来是最坏的天气最阴鸷的雷雨。是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穿阡越陌走来,在昏昏大雨中这道闪电却清晰的贯穿心扉。   「有什么事非急着来见?」她为尹然擦拭青丝,掩饰着因担心而发颤的指尖。   前方听得尹然淡淡的回答:「方才说了。」   「那不成理由。」见尹然抬正了眼,她却垂下目光。「算了,等会儿雨停了就回去。」   忽地天际划过一记闷雷,感到对面的人身子剧颤,便拿起毛巾捂住尹然双耳。   她的唇低低叹了声:   ──妳是我命中的劫难。   闪电照彻房内,眼前那张脸又褪去血色,露出一种凄凉而绝美的姿态。忽地,尹然的唇落在她的唇\瓣上,如闪电窜着纵雨直闯进心扉。   她的手明明还触摸\到尹然的颤抖,那双眸子却如不移的盘石要深刻嵌入她的眼底。   「我很害怕。」   她怔怔看着尹然犹带水泽的唇\瓣吐出如此怯弱的一句话。   窗外雷雨,仍轰隆不辍。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不知从何时开始,严妍唯一的心愿是出家修行,青灯古佛了却此生,不再有世俗所套上的框架,也不再有人情的羁绊。她欣羡出身官宦之家仍选择成为艺伎的黄真伊,于是她看见刚成为伎生在街上顾盼自若的兰贞时,便起了拜访之心,一生冷情的她怕是做不成周旋于诸多男子之间的伎生,与其为友多少能填补心中缺憾。   她向来喜欢兰贞的任性,能够坦荡的表达爱憎,甚至连阴狠毒辣的方面也一并喜欢上。她尽量宠着兰贞,纵然知道有些事情多么不堪,她仍宠溺着另一个自己。   继母知道她深谙佛偈、与伎生来往时,曾私下批评离经叛道,她仍是得空便往伎生院跑,直到见着尹然,竟莫名的想起那句「离经叛道」。她怎看不出来尹然是个多危险的人?这么个对权势渴望的人,怎会有心?纵是心机算计再深,却没料到尹然想进严府,竟是为她而来,竟在每个时刻显得如此专注且霸道。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她翻阅手中的唐代义净法师所译的《佛说妙色王因缘经》,忽地抬头问身边的尹然。「伽叶真是有趣,她问了佛一个问题,如何能为离于爱者?」   尹然没有回答,她却径自往下说:「佛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为离于爱者。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既是如此,那便一把无名火,将僧院还了个干净。」   「请对他们手下留情,在烟雨当中的楼台佛寺,不是挺美的吗?」她对尹然说笑着,对方的神情里却全无笑意。「妳的执我之心太重了。」   隔日,她书写的〈猗兰操〉便被尹然不小心揉去了。   其实一帖字书又有什么?她心惊的是,竟会因尹然的举动而心生雀跃,却因尹然的在乎而在乎,该无爱无怖的人,此刻心已辗转反恻绮念横生。   「纵是命中的修罗劫,妳亦甘愿是吗?」   待严妍再度转醒,只见兰贞紧抓\住她的手,力道深得发疼。抬眼只见,向来好强的兰贞泪珠滴滴坠落。   「妳昏迷了好一阵,这些时日一直如此吗?」兰贞哽咽问道,一时间令她恍惚回到年少时光,当时她们还没这么权谋,所有的一切只是张\狂的玩笑。   她仅闭上眼睛,轻轻说道:「很久没睡这么安稳了。」   闭上眼,她老是想起去太平馆赴职前尹然挟带一身风露而来,苍白的神情犹带几分恨意。   「在心动之前即处决了自己的心意,妳才是真正绝情的人。」   她只是静静的将伽耶琴收进包袱,淡然笑之。「中殿已贵为一国\之\母,理当心胸宽大,如同前日在殿上能饶恕奴婢过错一般。」   尹然冷笑一声。「当日我想杀妳,妳一点自觉也没有吗?」   「严妍,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下妳?」尹然走至跟前,弯下\身子,一双眼执着凝视她的面容。「是要杀了妳身边所有的人,让妳无依无靠也找不到人故意来气我,又或者杀了妳?──妳就真真切切的永远与我相伴了。」   她看着尹然眼睛,平静且微笑回答。「后者,听来是个不错的选择。」   尹然呼吸明显一滞,尚来不及破口大骂,她早已收起玩笑神色,认真说道:「我死了,妳还能用什么逼我?」   「那日书房\中,妳眼底的迷恋还有亲吻,也都是我逼妳的吗?」就算是面对后宫再多倾轧也从来面不改色的一国\之\母,竟以脆弱而悲凄的目光,意欲求得眼前人的丝毫怜悯。   她还是残忍的看着尹然的眼睛,一句一字的凌迟说着:「可是我现在要逼妳──」   「尹然,我要逼妳立誓,除非我自愿从太平馆回到宫中,否则妳不得强迫我踏入宫廷一步,若有违誓,我甘愿自裁于妳面前。」   「妳就这么逼我,妳从来只这么逼我!」尹然的声音几乎失去控制,尾音扬成一阵尖啸,如锐利的矛直\插入心尖。「妳若要如此逼我,当初为什么要进宫,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眼前,妳现在又要逼我做选择!」   「尹然妳记性真差,是妳说要将我束于高台之上,不容许他人接近寸步,我只是……」严妍嘴角一扬,才吐出最后几个字。「明哲保身──」   「明哲保身……这句话从妳嘴里说出真是讽刺,妳一向比任何人更聪明,却要这样伤我!好,我尹然在此立誓,若非天意要妳回宫,否则本宫这一辈子绝不强迫尹尚宫宁愿屈死于太平馆的愚昧抉择!」尹然单手指天,却字字皆是含恨说出,说完最后一句,眼眶倏地泛红。「妳放心了吗?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情而伤害我,心满意足了吗?」   她一屈身,再无情绪。「多谢中殿玉成。」   自此,她每夜被各种杂绪纷扰。   她的确如郑尚宫所言,是被世俗之见和规范教条牵绊最深的人。她要逼尹然全然放下她,却又不甘心就此放手,所以做出种种违反常规之举;她不想在意尹然那小得可怜的霸道心眼,却又在意自身和江山权势于尹然心中孰轻孰重;她让自己忘却尹然,却是怕自己在尹然心中仅有半席之地。   她说尹然是极度宽容亦也狭隘的一座天秤,那么自己呢?怕是对谁皆能微笑以对,独独对尹然竟成弃情绝爱的刀刃了。   当转调宫\内的旨意传到,传至宫闱的境外之地太平馆时,严妍收起了惯常的微笑,将弯弯的柳眉拧成了一道直线。   「下次会用更好的方式与妳见面。」回宫后的第一次交谈,尹然用着再随意不过的口气说着,好似她们仍在年少的那段时光。「只是,现在我很想见妳。」   「……这次调回宫\内的命令,是崔尚宫个人的意思。」   说出这句话的尹然,比过往成熟许多,她在内心既是欣慰又是失落。万里江山绵绣大地,或许才是尹然心中真正该装的事物,在欢享权势之余,她怎会动过一丝找寻自己的念头?她又怎敢相信,这个人的心底有她?   要她严妍委低身段,去与一向不屑的名利共比之,等同早承认自己棋差一着。若无爱则无怖,如今的她只要倾心,便是将自己陷入万劫不覆的深渊,不能掌控的心,只怕任人翻手为云覆为雨,最终摧折殆尽。   所以她连一步也退不得,只能抵死踩住悬崖边最后一颗危石,却不知碉堡早已轰然坍塌。   作者有话要说:  這篇是接回開頭和中間的倒敘,分別接回番外的開頭(番外的開頭就是韓尚宮過世,崔尚宮成為最高尚宮,為了利益考量將嚴妍從太平館調回宮中),解釋當初為什麼尹然要特別強調「這次調回宮內的命令,是崔尚宮個人的意思」,說明尹然為什麼把嚴妍一直擺在太平館中。   另外一段是接到兩個人的少年時光,這段在開頭數下來後的兩萬字附近,那段剛好是蘭貞第一次出場後,嚴妍回憶過去,意在解釋其實嚴妍對尹然的感情很早就開始了。同樣的場景我又重複了一遍,有興趣的可以去比對一下到底哪裡不太一樣。   這兩段對嚴妍而言,其實是最重要的兩段回憶,所以在服了寒食散後,她首先浮現的就是這兩段過去。看尾聲時還是要接著蘭貞篇往下看:   寒食散服食片刻後,嚴妍神情微微恍惚,蘭貞輕俯在耳畔,流著淚說道:「嚴妍,可將妳心中所思告訴我?」   「那年夏日的雨下得很大。」   「我看著她冒雨而來,心生擔憂,便為她拭乾髮絲。她怕雷鳴,我用手為她捂住雙耳,我說,那是命中的劫難……」   (↑ 以上這兩句,其實是嚴妍對蘭貞篇結尾的回答)   在她心尖的最美景致,從來是最壞的天氣最陰鷙的雷雨。是那道月白色的身影,穿阡越陌走來,在昏昏大雨中這道閃電卻清晰的貫穿心扉。   ……   其實一帖字書又有什麼?她心驚的是,竟會因尹然的舉動而心生雀躍,卻因尹然的在乎而在乎,該無愛無怖的人,此刻心已輾轉反惻綺念橫生。   (↑這一整段是回憶)   「縱是命中的修羅劫,妳亦甘願是嗎?」   待嚴妍再度轉醒,只見蘭貞緊抓住她的手,力道深得發疼。抬眼只見,向來好強的蘭貞淚珠滴滴墜落。   (↑ 其實蘭貞心裡一直很清楚,不曉得抓著已精神恍恍的嚴妍時,會是什麼感受?)   於是這一段就是一個嗑了藥的傢伙在現實和虛幻中的交叉對答,請原諒這個服了寒食散的傢伙,謝謝。 第89章 結局   当她从过往梦境中再次转醒,已至深更,更漏的滴水声是万籁俱寂中的唯一声响,寻声望去时,却见着坐于榻前的尹然。   尹然似乎维持同样的姿势许久,双眼目不转睛凝视着她,在黑夜之中,那双眸子犹带光采。   「娘娘一直待在此处吗?恐怕有伤玉\体……」   「妳在昏睡中,喊了我的名字。」尹然缓缓轻诉。「十四次,妳喊的每一声尹然,各有情韵。」   「方才……」   「方才妳服了寒食散神智不清,我知道。」尹然侧过身子,月光正映着侧脸,洒在微微颤动的眼睫上。「我竟有这么一刻庆幸妳服用寒食散,才能听见那些平常不曾听闻的话,那些常人该有的七情六欲……一直以来,我总是看不透妳,又或者我看透了妳,可是妳却不让自己看透自己。」   「天底下最难得到的东西,是妳的心。可是兰贞得到了,其它人也得到了,偏偏我拥有了整个天下却无法接近这颗心一分一毫,严妍妳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寂静中只剩水滴落至地面的声音,严妍收起回望的目光,转过头。「娘娘言重了。」   「坦承一次,真有如此困难?」   严妍身子倏然被扳正,只见尹然握住她的手腕,眸中仍有泪光闪动。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剎那间竟想抽身──   「妳逃开我,是因为怕。就像过去妳逃开我想进宫,进宫后又逃开我想去太平馆,我在妳心底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可怕……不,是妳害怕关不住心底的那只野兽,妳怕妳会失去往常的自恃自重,会踰越心底一直不敢踰越的礼俗教条,妳恐惧着妳喜欢我。」   尹然俯在耳边低诉,细弱的声音却如响彻的闪电,重重打在心扉上。   「严妍妳的身子怎在发颤?一直以来,应当是我怕妳才对。我怕妳离开,怕妳无辜卷入后宫斗争当中,更怕妳摸捉不定的心。」尹然将头靠在严妍胸前,闭上眼睛。「这些年来我过得战战兢兢,为了保全自己,得防范身边的每个人,为此我除去了自己的夫君和兄长,甚至我也想除去兰贞。我从不害怕报应天谴这回事,也不畏惧和任何人斗争,却只有妳,始终让我感到如此的害怕不安。」   「为什么妳,从来都没有心?」   尹然说罢,将指尖往严妍心口一戳,后者疼得微微皱起眉头。   忽地,一声轻笑。   尹然不解的目光往上望,却发现严妍竟笑了起来。   「娘娘,爱别离,怨憎会,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严妍神色早已如常,只平静说道:「若娘娘能多加钻研佛法,定能领会其中奥妙。」   「妳!」尹然惊怒坐起,亦收去脸上悲凄神色,只余满腔怒气。「强行将妳留在身边的事我做了,好话我也说尽了,妳的心为何仍硬似坚冰,丝毫不肯对我软化半分!」   「我从以前便说过,若有两条路可以走,我宁愿选择死路。」   「妳就这么想死?」   「也许妳该问的是除了死,我还有什么选择?」严妍撑起身子,双手整理衣矜,姿态华美,丝毫未理会身旁传来的一声冷哼。「我的父亲严政,一直以来野心勃勃,是妳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若我死了,妳还会卖着几份薄面;徜若我今日选择的是另一个回答,妳必定会除去严家。同样的,兰贞也会有此下场。」   「人皆如此,得不到的东西往往最为美好,连带爱乌及乌。迨得之,每多龃龉,又渐生防人之心,这不正是妳的写照?」严妍目光萧索,略带几分悲凉。「而我,的确有妳说的害怕。我不敢赌妳的心底会想些什么,也不赌从来不确定的事,只要眼前所见能如同心中所料,世事安步当车,不是比镜花水月来得更好?」   「那只是妳的借口!如妳所说,诸法万物亦是空相,妳却宁可尽信虚无,也不愿跨出一步。」   「也许妳说的对,是我不相信自己善于猜疑的心。」严妍就这样无波无漪的望向尹然。「如果真是如此,妳要怎么做?」   尹然不可置信的望着严妍,她自认可以摆布天下操\弄全局,但在这个人面前,因爱而惧,惧得她成了对方命令的棋子。   「尹然,我们之间是死局。」严妍再也平静不过的望向她,寻常得像讨论着今日衣饰等琐碎小事。「妳的衣领松了,我帮妳系好。」   严妍的手尚未触至衣襟,便被尹然紧紧握上。   「妳要本宫怎么做?」似有所感,尹然声调不住发颤。   「妳看,妳都自称本宫了。」   严妍眉眼一扬,笑意淡然。「长期服用寒食散,将致魂不守宅血不华色,容若槁木形似鬼幽,听说还有些人舌缩入喉,有的痈疽陷背,有的脊肉烂溃,若真变得如此,那可怎么办?」   尹然眼中分明全是痛惜,却还是强自冷着声问:「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妳可有喜欢过我?」   「我喜欢妳。」见着尹然一瞬间柔软的神情,严妍笑道:「可是妳一定不想听一百个我们会走至此种境地的理由。」   「夜深了,娘娘请先回宫歇息。」拉开房门,严妍作声送客。尹然目光一凝,又恢复王大妃的稳重深沉,步出房门头也不回。   门上门的瞬间,严妍才让那句话放肆而出。   ──我喜欢妳,唯有一个理由是我过不了自己的心魔。   种因收果,一切唯心,心造百魔。人的欲\望是沟壑,她又怎能带着他人同坠万丈深渊?   当第一道曙光射下,她面向光照处将整理仪表,打起精神提笔书信。   直至宫女打处所门扉,严妍将信缄封,对来者微笑道:「这几封信请妳一一转交,最后一封交至丹阳君府上,管家自有重赏。」   宫女战战兢兢的将铜盘端至几前,恭声答道:「这壶冷酒是大妃娘娘赐给严尚宫,望严尚宫趁时饮用。」   罢向盘中,严妍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娘娘等下会来吗?」   「娘娘尚有要务,恐怕……」   「无妨,酒已送至,妳可以先离开了。」   严妍是笑着做完整件事,将仅剩的寒食散倒入酒中,杯盏就口,只一句轻吟:「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比寿。」   酒入口不久,五内仿若烈火燎烧,严妍强忍身上冒出的热汗,仍一饮而尽,旋即疼得倒于几前。   脏腑欲焚,思绪却如走马灯般轮转不止,年少时的那些画面彷佛镀金一般闪闪发光,让人忍不住想触摸……   「严妍,妳会恨我吗?」耳边恍惚传来尹然的声音。   「尹然、尹然……」   她伸手想捉住些什么,也只有这样的呼喊能安稳躁动的心。   「喝完这杯酒,就不会再感到躁热了。」酒杯抵至了她的下唇,仰首一饮,冰冽的冷酒行经喉咙至心口猛然一紧,想挣扎的严妍却被拥入一个怀抱当中。   「幕落方知,若然花非花、雾非雾,你我从头换个当初,是否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严妍轻轻垂下眼帘,声音逐渐低去:「春梦不歇,朝云有迹,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她定不会让自己再妄想来生。   「这辈子妳都做不到的,又和我说下辈子……」   那阵似怨似泣的声音渐行渐远,回过头望时,九重宫阙里的那名女子应该一直在等着。   是否,会这样一直等到下辈子?   后世史册载述:   文定王\后听政八年,士人流\血之余,国库空荡百姓饥馑,盗贼四起灾乱横生。唯有佛教复兴,僧科和度牒制再度实施,特别是僧人普雨受到文定王\后赏识不时入宫解述佛法,在死寂的宫殿中,只有颂经声响遏行云,直窜入无边的天际。   作者有话要说:  終於結局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